唐玉箋被劍氣的鋒芒刺得眼睛脹痛,可她並沒有看到那柄劍本身。
周圍的樹林一片漆黑,星月無光,捲軸一直被周圍橫生的樹枝抽打拉扯著,唐玉箋看得心疼,但自己都自顧不暇。
掠過池塘邊時,唐玉箋看到了幾具已經失去生息、面朝水下一動不動的浮屍。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天族動手,原來總是聽說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心懷眾生,高潔善良。
可今夜的種種,都與她想像中的仙人形象大相逕庭。
唐玉箋不敢四處張望,在飛掠近水面時迅速抽走落在屍體旁的一柄短劍。
誤打誤撞掉進來的人間庭院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大。
院內假山流水,蓮池花園,亭台樓閣應有盡有。
唐玉箋的妖氣幾乎耗盡,可剛慢了一點,身後一道劍氣來勢洶洶橫貫整個龐大的花樓,她被捲軸裹著奮力翻出了後花園,抬眼看見長廊之後的一座古色古香的高閣。
幾盞庭院燈照亮了小半邊樓台,夜色依舊深穠。
唐玉箋抬頭,咬了咬牙,抓住憑闌向上一躍,翻進微微敞開的窗戶。
進去後才發現,裡面是藏書閣。
密集的書卷層層疊疊地堆積在高聳的木架上,讓人難以數清這裡究竟隱藏了多少本東西。
窗縫外幾個白衣天族越過長廊,似乎朝另一個方向飛掠過去。
唐玉箋迅速轉身,將窗戶緊緊關上。
正當此刻,卻聽到另一側的木樓梯處響起了腳步聲。
不急不緩,宛如閒庭信步一樣悠然的節奏。
恐懼緊張從腳底和後背猛然湧上全身,唐玉箋握緊短劍後退了幾步,退到書架後,四處張望一番又踮腳爬進了一旁飲茶的小台。
這裡應是人間的大戶人家,蒲團雖然柔軟,但唐玉箋的雙腿劇痛,且感覺有些潮濕。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化形的人身受了傷,白色的衣裙上沾滿了血。
垂眼時看到自己一縷鬢髮不知什麼時候被削斷了,短短地垂在頸邊。
唐玉箋捂住嘴,想到了泉,想到了棺材鋪,想到了……長離。
她有些後悔前一日和他鬧了彆扭,若是自己回不去,不知他會不會難過。
藏書格里沒有光,外面卻是有燈火的。
一道高挑的人影映在了紙窗上,越來越長,越來越近。
唐玉箋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腳步聲從遠處一聲聲地逼近。
從容不迫,慢條斯理。
很快,停在藏書閣外。
『吱呀』一聲,門開了。
唐玉箋心頭狂跳,屏息不敢亂動。
有人停在了書架外。
空氣中染上一股極淡的香味,唐玉箋分辨不出,卻忽然想起許久之前木傀儡會摘深秋的金桂給長離薰衣,這味道有點像,但又染上了一股寺廟的清雅焚香氣。
從她的視角,可以看到一雙繡著暗紋鑲嵌玉石的黑色長靴。
唐玉箋渾身僵直地貼在書架上,倏然看到靠近耳邊的那層書架,被人從另一側抽走了一本書。
來人是看書的?
隨著書卷的移動,更多光線從縫隙漏進來。
她抬眼,透過書縫瞥見一身天水碧色的錦緞,由絲綢和金銀線編織而成的精細圖紋,與天族那種輕盈如雲、朦朧如霧的仙衣不同。
這是人間的織物。
對方似是凡人,難道是這座庭院的?
很輕的翻頁聲響起。
唐玉箋疑心這麼靜的書閣,對方會不會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腳步聲又動了,這次堪堪要繞過書架,但凡往前半步,就能看到躲在架子後的唐玉箋,可他只是停在書架前,徐徐又換了本書。
暖黃的燭火投進來,勾勒出對方的輪廓。
來人一身錦衣,身形挺拔氣質高貴,腰腹緊窄,像閒來書閣的世家公子。
他的膚色在微弱的火光下顯得有幾分蒼白,眼眸深邃,鼻樑挺拔,淡色的長睫像緩緩開合的鴉羽,唇瓣薄紅,下頜輪廓精緻鋒利,像一尊璞玉雕刻而成。
髮絲間綴著一條細細的銀鏈,最下方吊著一塊小小的翠玉,除此之外,身上再無別的東西。
對著月光,他又翻了一下書,整個人不帶一絲殺氣。
剛剛那道劍氣帶著極恐怖的壓迫感,可現在這個公子身上什麼也沒有,腰側也沒有佩劍。
可以用溫文爾雅形容。
似有所感,公子微微側眸,長睫在空氣中劃出一道令人心驚的弧度。
唐玉箋下意識屏住呼吸,緩慢向後挪,可背後已經沒有退路了。
對方合上書,抬步又動了,唐玉箋手指緊張地蜷縮在一起,再抬頭時,他已經站到了與自己半扇屏風之隔的地方。
「噓。」
一道冷冽的劍光從短刃上折射而出,掠過對方眉眼,唐玉箋無法辨認對方的身影,只能緊握著手中的短劍,將其頂在對方的胸口。
「不要發出聲音,帶我離開這裡。」
她的聲音很輕,明顯帶著顫,氣勢不足。
對方一動不動,甚至在她出劍連躲的意思都沒有,看起來不像活在刀光劍影里的樣子。
唐玉箋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雙膝的刺痛令她僅僅站立都感到痛苦。
對方垂眸看了一眼跟著她雙手輕輕顫抖的短劍,緩慢回過頭。
須臾之間。
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藏書閣上一片死寂,唯有窗外風吹樹葉簌簌作響。
對方的眉毛輕輕蹙起,因為身量過分高挑,而散發出一股壓迫感。
四周不知何時沒了響動,也不知外面的天族是離開還是怎樣了。
唐玉箋思緒混亂,對上那人的雙眼。
他此時正垂頭看著她,雙眼褶皺從前往後渡開,線條柔和流暢,眼眸深邃,瞳仁透出一種讓人覺得難以接近的深藍,仿佛有一層淡淡的霧氣籠罩,清冷淡漠。
轉過身,朝她又走近了一步。
劍刃輕輕抵在公子的胸前,唐玉箋心中一驚,稍微挪開了劍尖,免得真的傷到他。
唐玉箋手中的劍是從那些死在蓮池的人身上撿的,沉重得讓她難以握穩。
「我沒有惡意,也不想傷你。」
她的聲音低低,幾乎只剩下微弱的氣聲,話語間帶著明顯顫抖和請求,「能不能不要叫人來,外面有人想要殺我,我只是想找個地方暫時避一避。」
字裡行間都透出無助。
像是此刻拿劍指人的,並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