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許家老宅,許小滿的感覺其實是很複雜的。
她曾經留戀兒時在這裡度過的歲月,卻又無比地想要掙脫那低矮的屋檐,飛向更廣闊的天空。
她微微垂眸,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走吧,去看看。」
老宅的大門果然虛掩著。
許小滿熟門熟路地推開個門縫,探頭看進去,院子裡還和之前一樣,仿佛時間就停駐在了某個時刻。
門口斜搭著幾塊破木板,上面散落著稀稀落落的干菌子。
木板旁邊牆上的釘子歪了半截,掛著半塊老臘肉。
臘肉下面就是飯桌,上面擺了幾個扣起來的碗。
月光下閃著亮光的白瓷碗,嶄新得跟整個院子格格不入。
許小滿不用看就知道,那一定是大發叔讓人給爺爺送來的飯菜。
爺爺的腿腳早就不行了,這些年幾乎不出門。
許自強和許自健偶爾過來,卻什麼活也不干,只是看兩眼就走。
要不是許小滿提前跟大發叔打了招呼,把許自新夫婦倆的撫恤金拿出來一部分給村里託管,讓村里幫忙照顧,恐怕他早些年就不在了。
想到這裡,許小滿心裡也挺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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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著蔣子玉點點頭:「哥,你先在這等我一會。」
說完,她又嘆了口氣,往屋裡走去。
木門吱呀響了一聲。
「誰呀?」床上像是截枯樹似的身影費勁地撐起來半截,伸頭往門口張望。
只是屋子裡沒點燈,月光又照不進來,許青山瞪著眼睛,只能看見個黑漆漆的輪廓。
許小滿拽了下燈繩,昏黃的光這才勉強照亮了房間:「……爺,是我。」
「哦,小滿。」許青山一點也不意外,直接躺了回去。
屋子裡陷入尷尬的沉默。
這讓許小滿忍不住回憶起童年與許青山相處的那段日子。
她做了飯,總是要先給許青山盛一碗,剩下的才能自己吃。
她願意上學,許青山也不管。
只要放學之後,不耽誤家裡的那些活就行。
她和許青山的相處模式,與其說是爺爺和不受寵的孫女,倒不如說更像房東和用勞動換生存的寄宿者。
許小滿突然勾勾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原來許青山也是這一切的知情者呢。
之前她看不懂的事情,現在都明白了。
「我的東西還在原來的地方吧?」許小滿抿著嘴唇。
許青山嗯了一聲。
許小滿咬得嘴唇發白:「有個客人,要在這裡住一晚,就住我那屋。」
許青山又嗯了一聲,連那個客人是男是女是圓是扁都沒問。
啪。
許小滿拽了下燈繩,屋子裡重新陷入了黑暗。
她關上房門,輕輕地走回院子裡,扯著蔣子玉的袖子,聲音有點暗啞:「哥,我心裡不太好受。」
蔣子玉揉了揉她的頭頂:「不想了,等事情辦完,咱們就回家,再也不來了。」
許小滿無視了從臉頰滾落的那一滴熱意,嘴角擠出個乾巴巴的笑:「走吧,今晚睡我房間,給你看看我的那些寶貝。」
推開同樣沒上鎖的房門,房間裡的霉味嗆得蔣子玉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許小滿快手快腳地拉亮電燈,推開了所有的窗戶:「好久沒人住,通通風會好些。」
這屋的燈,比那屋的還要暗。
借著勉強的燈光,蔣子玉站在門口,打量著房間裡的一切。
過分樸素的房間裡,除了簡單的木板床、一個不大不小的舊木箱和一套低矮的舊桌椅之外,再沒其他的東西了。
蔣子玉走過去,用手在桌上抹了抹。
指尖下除了厚厚的灰塵,居然還有小小的凹凸。
蔣子玉定睛一看,笑了:「這麼崇拜魯迅先生?」
「當時年紀小,哥你不許笑話我!」許小滿吐吐舌尖,用手在桌子的另一處蹭了蹭。
更,早。
兩個歪歪扭扭的字,卻讓蔣子玉笑彎了腰:「你比先生還刻苦!」
「哥!」許小滿嘟著嘴,裝出一臉的不樂意。
蔣子玉蹭掉眼角的淚花,雙手舉過肩膀假裝投降:「好好好,大哥錯了,再不笑你了!」
至於那淚花到底是不是笑出來的,只有蔣子玉自己心知肚明。
許小滿彎腰,在桌子底下摳了兩下,突然變出塊抹布來。
跑出去打了盆水,許小滿的動作飛快,沒幾分鐘就把那些家具擦得乾乾淨淨。
「哥,晚上你睡床。」許小滿一邊去掀木箱,一邊轉頭跟蔣子玉商量,「幸好我大學畢業的那年,把被褥拿回來了,正好可以打個地鋪。」
蔣子玉頓時皺眉:「不行,我就在這坐一晚得了。」
哪有讓妹妹睡地上,自己睡床的道理?
他伸手去摸口袋裡的手機:「剛好有點業務沒處理完,還有幾個合同要看,我今晚還真得加加班。」
其實他出門這些天,需要拍板的事都直接轉給了蔣宏遠,為的就是讓他專心盯著許小滿。
許小滿頑皮地津了津鼻子:「宏遠集團的事可真忙。」
也不知道之前她軟磨硬泡簽下來的單子,會不會也是大哥親手批過的,嘻嘻。
算了,先把床鋪好,別的一會再說。
只是當她把目光投向木箱時,整個人竟愣住了。
之前她明明把東西都放在了木箱裡,怎麼會不翼而飛了?
剛才許青山不是說,東西都還在嗎?
蔣子玉看著她的表情不對,趕緊走過來幫她扶住箱蓋:「怎麼了,擠到手了嗎?」
「不是,東西沒了。」許小滿只覺得胸口墜得慌。
「村裡有賊?」蔣子玉的眼睛裡凶光閃過,拉著許小滿就要往外奔,「走,找許大發去,討個說法。」
許小滿掙了下,脫開蔣子玉的手,垂眸低聲道:「不必,我大概知道是誰幹的了。」
「誰?」蔣子玉磨了磨牙。
敢動小滿的東西,行,一會就給集團法務打電話,讓他們過來加班。
不讓小偷跪下給小滿道歉,他就不姓蔣!
許小滿垂下眼,默默平復著情緒。
其實這被子對許小滿來說,也是紀念意義遠大於使用價值。
當時她用的東西,不是許家淘汰的二手貨,就是學校統一購置的灰撲撲。
第一次拿到勤工儉學的工資,許小滿興奮地在批發市場轉了半天,終於給自己挑了個最便宜的粉色被罩。
別人都有的東西,她靠自己,也能掙到了……
「小滿?」見許小滿不說話,蔣子玉擔心地搓了搓手指。
許小滿苦笑:「除了許自強那一家,我想不到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