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鄭弘業,鏡子越照越上癮。
揮扇的,背手的,吟誦的,大笑的……
連著換了十來個造型,包廂里的人看得都要不耐煩了:「鄭弘業這傢伙,照起來沒完了!」
「可是,你們不覺得他看上去還挺順眼的嗎?」有個姑娘歪頭看著樓下,弱弱地插了一句。
旁邊的女子們趕緊圍上去,把她的腦袋扭正回來:「你可千萬別看上他啊!」
「皮囊是還湊合,可他就是一草包!」
「據說到現在,連個舉人都不是呢!」
要是讓鄭弘業自己聽見,估計眼淚流得比廬山瀑布還要長。
那是他自己不去考嗎?
科舉這事,向來是禮部負責組織。
他爹偏偏是禮部主官之一。
每次考試之前,從題目設置到考官選拔,哪個環節都少不了他爹的身影。
為了能更進一步,他爹圖個好名聲,避嫌避得都快瘋了。
鄭弘業等了好幾年,才以回家探望祖母的名義,偷偷跑回老家考了個院試。
本來他把時間都算得好好的,那年剛好考完院試就能趕上鄉試,至少考個舉人再回京嘛。
可他萬萬沒料到,院試時的主考官,居然也是他爹的門生。
鄭弘業考得好,主考官也確實沒徇私,穩穩給他拿了個秀才,還是前幾名。
只是誰知道這主考官扭頭就給恩師寫了封厚厚的信,在信里把鄭弘業好一頓夸,就差說他才高八鬥文曲下凡了。
事情一下就露餡了,鄭弘業他爹連夜安排了十幾個家丁,要把他從老家抓回去。
那鄭弘業能答應嗎?
肯定要跑啊。
結果就是抓了跑,跑了抓,來回折騰了好幾趟。
跟來的老管家實在沒辦法交差,只好叫人把鄭弘業捆起來,塞在馬車裡。
本來以為悄悄進了京,神不知鬼不覺的,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可鄭弘業就是那麼背時……
進城的時候,馬車居然壞了,綁得像條火腿似的鄭弘業從車裡咕嚕嚕滾了出來。
鼻青臉腫全身疼不說,京中自此還有了傳聞。
有說他出門強搶民女的,有說他進山給山賊當白紙扇的,反正沒幹好事。
這些也就算了,甚至還有人說他因為愛上了一個男人,要給人家做妾,才被他爹打斷腿抓了回來。
離譜,太離譜了!
鄭弘業風評被害,在家悶了半年,這才做出了個決定。
花錢。
花大錢!
花它個風生水起!
花它個蒸蒸日上!
花它個一日千里!
就是要花到他爹心疼肝疼胃也疼,才對得起他飛了的功名!
外面的人都說,幸虧他娘持家有道賺錢有方,才沒讓他把家給敗完了。
其實鄭弘業心裡有數著呢。
那些花樓酒肆的,能不去就不去,去了也不砸錢不過夜。
他鄭弘業的身子,還得給未來的媳婦守著呢,哪能便宜了外面那些女人?
至於買的東西,就更簡單了。
先在外面買個房子買塊地,買到的好東西,都放到那房子裡收起來。
他就等著什麼時候把家裡的錢花完了,之後就帶著他娘,住到外邊的房子裡去,氣死他爹!
鄭弘業捏著手裡的銀鏡,打定了主意——回頭就把這鏡子送給他娘,讓他娘打扮得美美的。
至於老爹,愛啥樣啥樣!
都是一個鼻子倆眼睛的,再打扮不也就是個糟老頭子?
鄭弘業美滋滋地回了包廂。
紫裙女子正要開口,突然發現方臉男人還在台上:「方老闆?」
方臉男人一激靈:「我能看看這鏡子嗎?」
得了允諾,方臉男人仔仔細細地繞著鏡子轉了兩圈,眼睛都要看不過來了。
底下的幾顆寶石,顆顆都有鴿子蛋大小,純透度極高,隨便拿出一顆來,賣個一兩千銀,根本不過分。
而且這一套寶石最難得的是顏色各異,大小和雕琢工藝卻像是出自同一位師傅手下。
寶石難得,作為鏡框的木料也不能拖後腿,是用一整塊金絲楠木料摳出來的。
在光束聚集之下,楠木的表面似有金絲閃耀。
金絲聚了又散,匯成了一圈圈類似鱗片的規整形狀。
方臉男人往後退了兩步,看到整根木頭的造型時,倒吸了口涼氣:「龍鱗紋,竟然是百年一遇的龍鱗紋!」
僅僅這根金絲楠木料,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敢在這木料上動刻刀,也需要膽量和經驗。
方臉男人湊過去端詳了片刻:「這刀法……莫非是請了北都張師傅出山?」
「正是。」紫裙女子笑笑。
北都張師傅,號稱雕刻界的大胤第一刀,幾年前就已經金盆洗手。
沒想到陸家居然連他也請了出來!
男人的臉垮得又方又長,活像塊成精的板磚。
他定了定神,把目光匯聚到鏡面上。
是了,這鏡子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他輕輕地摸了摸鏡面。
平滑如冰的表面,倒像是神明的傑作,而非人力所能及。
微涼的鏡面刺激著男人的神經,讓他仔細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這,莫非也是琉璃?
可就算陸氏能弄出透明的琉璃板,可琉璃又怎麼會能照出人影呢?
男人看了又看,指尖在鏡面上按得幾近發白,卻也沒能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老闆,看好了就請回吧。」紫裙女子的笑容裡帶著淡淡不屑。
這可是神女賜的法子,就憑你也想看出來?
下輩子吧!
方臉男人訕訕地收回手,正要往台下走,忽然又被紫裙女子叫住:「方老闆,這第一名鏡,不要了?」
包廂里頓時傳來一片鬨笑。
「多謝提醒。」方臉男人早就失了方寸,抱著龍吟鏡往包廂走,中間還差點絆了一跤。
「耽誤諸位貴人時間,我這就將此鏡收回。」紫裙女子拍拍手,有人推著鏡子往外走。
包廂里有人不幹了:「誒,就給看看?怎麼不拍賣了!」
銀票都在桌上放著呢,愣是花不出去,你說氣人不氣人。
「我出一萬兩!」包廂里的人財大氣粗地舉著一沓銀票搖晃。
「才一萬?我出兩萬!」
「三萬!」
「五萬!」
「都別吵了,我出十萬!」
買白菜似的場合瞬間靜了下來。
十萬是個門檻,再往後,就是大戶競爭的修羅場了。
出價的人站在包廂窗口,得意地環視四周:「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