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濤不得不承認,孫柱的燒制技術,在他見過的師傅里也稱得上是頂尖的。
只見他舉重若輕地用鐵棒在容器中來回翻攪觀察,仔細察看著琉璃碎的變化。
粗沙般的琉璃碎漸漸發紅,之後變得粘稠,最終融成紅通通黏糊糊的一坨。
「陸管事,這一爐圖個吉利,燒個花開富貴可好?」孫柱的鬍子尖端微微有些發焦,說話時一抖一抖的,顯得分外滑稽。
陸濤卻沒心思在意這些,輕輕點了點頭。
「好嘞!」孫柱板著臉,肩背用力帶著手臂,像蘸糖稀似的用鐵棒在玻璃液里攪了幾下。
一坨火紅的玻璃液,就像棒棒糖那樣,被從爐子裡挑了出來。
孫柱迅速移動到旁邊的台前。
玻璃液緩緩流下,剛好淌進模具當中。
棒頭在模具上方繞了一小圈,孫柱眼疾手快地捏著大鐵剪,咔嚓一下剪出了剛好的一坨。
剩下的玻璃液連同鐵棒,被重新放回爐子裡。
兩塊長柄鏟似的厚鐵片上下翻飛,原本鮮紅的玻璃坨很快變成了橙紅色的厚片。
再用一個大鐵塊在上面輕輕按壓,模具底下的紋理就被原樣復刻到了玻璃片上。
孫柱鏟起玻璃片,將中心對準鐵柱,輕輕落下。
旁邊的玻璃緩緩下墜,竟如同花瓣圍繞花蕊輕輕閉合一般。
孫柱粗大的手指拿著刻花的夾子,繞著玻璃片捏了一圈。
片片花瓣悄然顯現。
再拉出幾絲花蕊,一朵唯妙唯肖的玻璃花,便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一朵,又一朵,再一朵。
還不等梁思奇反應過來,他的面前竟已變得花團錦簇。
容器里的最後一坨玻璃液,剛好化作花叢最邊角的那一朵。
暗紅的爐火跳動間,花瓣上的光澤也隨之流動。
整個花叢,竟像是活了一般,不住搖曳。
啪,啪,啪。
梁思奇毫不吝嗇掌聲:「孫師傅的手藝,當真是巧奪天工。」
孫柱抬胳膊擦了把汗,憨厚地笑了笑:「梁先生說笑了,小老兒這點本事,根本不值一提。」
不過是些常見的樣式,他用了點心思,給拼起來了而已。
陸濤搖了搖頭,嘴上也極熱切:「這琉璃花的品相和工藝,都堪稱上品。梁先生的誇讚毫不為過!」
他的心底,早已暗潮湧動。
這東西要是送到京中,隨隨便便一拍賣,恐怕都不會少於百金!
陸濤瞬間就做出了決定——以後每天只開一爐,嚴格控制琉璃製品的數量。
沒辦法,神女賜下的琉璃碎再燒融,成品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要是放在過去,光是把碎料燒融,再攪拌弄勻,還要想辦法去除雜質,開一爐的工作量恐怕是現在的好多倍。
哪像孫柱現在,輕輕鬆鬆像吃飯喝水似的,就做出來了。
物以稀為貴,陸濤才不會沒事閒著砸自己的招牌。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決定跟梁思奇說了一遍。
梁思奇似笑非笑地看著陸濤:「陸管事自己決定便是。」
反正琉璃碎的來源握在顧將軍手裡,陸家也翻不上天去。
送走了梁思奇,陸濤趕緊讓人把東西裝好:「這裡多鋪些棉絮,那邊的架子小心點,千萬別碰了!」
而後來的京城,確實如他所願,為這批琉璃製品徹底變得瘋狂!
左相府。
「老爺回來了?」左相夫人笑吟吟地招招手,讓丫鬟給左相倒水,「累了吧,快喝杯茶,潤潤嗓子。」
茶水的溫度正好,左相確實也渴了,一口氣把水喝了大半,這才發覺不太對勁。
他舉起杯子,端詳了一下,嚇了一跳:「這是琉璃盞?」
雖然他也見過不少好東西,但這麼剔透無瑕的琉璃盞,竟也是頭一回見。
左相夫人笑著舉起自己手裡的杯子。
淺碧的茶水,在杯中微微蕩漾。
一根根雀舌般的茶葉在水中上下起伏,煞是好看。
左相也看向自己手中,不禁咂舌:「這是西邊來的,還是南邊來的?」
「那些外番,別看長得怪模怪樣,手藝倒是越發精湛了。」
「這杯子拿在手裡有分量,放著卻似無物一般。」
左相夫人笑著放下杯子,走過去扶住左相的胳膊:「老爺倒是猜錯了。」
「哦?」左相有點納悶,「總不會是北邊那些蠻人弄出來的吧?」
左相夫人微嗔:「老爺怎麼對我大胤工匠如此低視?」
左相柔聲解釋:「並非是我低視,只是這琉璃傳入大胤,恐怕已逾百載。」
「若是能做出此等上品,那些商人又何苦巴巴地吃苦受累,遠走他鄉只為運回一箱琉璃?」
「實在是我大胤的琉璃,上不得台面啊……」
這事也是左相的一塊心病。
每年為了買琉璃,大胤的真金白銀可是大筆大筆地流到那些番人手裡。
大胤的金礦本就不多,最大的銀礦區,今年又鬧了叛亂。
民間流通的銀子不夠用,已經有不少人要鬧起來了。
今天的小朝會上,左相還因為這事傷腦筋來著。
眼下看見這琉璃杯,左相的煩心事又被勾起來,忍不住嘆了口氣。
「老爺莫要煩憂,這杯子啊,還真就是咱們大胤人自己做的。」左相夫人緊了緊手臂,挽著左相到一旁坐下,把一張極其精美的紙箋推了過去,「您不妨先看看這個。」
左相將信將疑地接過紙箋。
那是一份拍賣會的邀請函,時間就在三天後。
落款是陸家商行。
左相眯了眯眼:「這是陸家弄出來的?」
「是。」左相夫人讓丫鬟提出一隻紫檀木箱。
木箱打開,裡面的紅綢上還擺著一對琉璃杯,還有一隻琉璃壺。
所有的東西,都是極盡剔透,讓人忍不住想要拿在手中細細把玩。
「陸家為了送這張邀請函,可是下了血本。」左相夫人笑著搖搖頭,「就衝著這套琉璃茶具,恐怕很難有人會退回去。」
左相府的經營,都是左相夫人在負責。
這套東西放到市場上,隨隨便便就能賣個幾百兩。
左相府倒也不是缺這幾百兩銀子,只是左相夫人有點好奇。
這次的拍賣會,陸家到底能拿出什麼好東西,才能配得上這份響噹噹的邀約。
她略帶殷切地看向左相:「老爺,去嗎?」
左相略微思索:「去!」
這陸家也算本分,至少明面上從不站隊。
自己出現在拍賣會上,也沒什麼風險。
而且就算有人彈劾,他也有的說——此物珍貴,且能緩解白銀外流的壓力。
他左相去拍賣會,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大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