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用護身靈韻抵禦著火焰,心中也驚嘆於這些殺手的神通廣大。
在宋亦的記憶中,天籙祖師所制的符籙存世極少,只有九霄觀的藏經閣中才存有寥寥幾張。
後來三絕道人研究術法,用了一部分。
宋亦體悟符籙之法,又用了幾張。
楚鸞下山的時候好像還偷偷藏了幾張,自家老道也沒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放她走了。
除了這些,天籙祖師就只給那些與他有緣之人贈送過符籙,而且以天籙祖師不喜因果的性格,那些符籙通常最多只能用一次,可以說用一張就少一張。
天籙祖師的時代早已過去,與他有緣之人應該也已經去世,只把符籙當作傳家寶,留給子孫後代。
但後代們可不一定有先輩那麼有眼光。
俗話說:崽賣爺田心不疼。
這種能救家族一命的東西,子孫後代也是說賣就賣,交換起利益來,毫不遲疑。
能收集到這道符籙,不知道要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不僅僅是符籙,這些死士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豢養的,需要集中挑選,集中培育,集中訓練。
他們意志堅定,配合精密,甚至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道行在身。
宋亦也不是沒有試圖反擊,但他釋放的術法威力,總是先被死士身體紋著的符籙抵消一部分,而後以秘法均攤到所有人身上,如此一來,宋亦造成的傷害就不那麼致命了。
可以說,這些死士培養出來就是專為了殺修道之人而準備的。
究竟是什麼樣的勢力才有這樣的底蘊,還能培養出如此可怕的死士?
宋亦隱隱猜到有人要阻止他查幼童失蹤案,但越是阻撓他,他越是要把這案一查到底。
看來是老鼠拉鐵鍬,大頭在後頭啊。
「天籙祖師有沒有預料到,他的符籙會用來對付他的徒孫呢?」
宋亦喃喃自語道,就算預料到了,祖師應該也不在乎,畢竟九霄觀的後人如果連他遺留下來的一道符籙都應付不了,就說明九霄觀里全都是無能之輩,這樣一來道統斷絕也不可惜。
這道符籙名為定風波,宋亦在典籍里看過,原是天籙祖師為鎮壓作惡的龍王所繪,憑一道符,就保慶江沿岸二十年風平浪靜。
殺手頭目手中這道符雖然沒有移山填海的威力,其中蘊含的「道」卻也不容小覷。
符籙被心血激活,如海潮般的道韻鋪天蓋地般席捲而來,一刻不停地瓦解著宋亦身周的靈韻,試圖讓一切歸於平靜。
一旦失去護身靈韻,宋亦也無法在這些訓練有素的殺手圍攻中全身而退。
宋亦深吸一口氣,這道小小的符籙,就當做天籙祖師對自己這個九霄傳人一次小小的考核吧。
又或者說,是一次教學。
宋亦緩緩閉上眼睛,任由護身靈韻被符籙上的「道」緩緩削弱。
殺手頭目冷笑道:「在祈禱嗎?是不是晚了點?」
他接到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擊殺眼前的道士,絕對不允許失敗。
就算用上所有積存,填上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命,也在所不惜,這就是死士的意義。
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把任務目標留在這裡,就算他下跪求饒,也絕對不能放過。
宋亦可沒有求饒的打算。
護身靈韻在火焰和符籙的雙重作用下越來越薄。
但宋亦卻恍若不見,反而向前方的空處伸出一隻手,似乎在觸摸著什麼。
「定風波,取平息之意嗎?」
半道符籙憑空在他指尖凝成,光看威勢,已不弱於天籙道人那張定風波。
但宋亦忽然搖了搖頭,將指尖的靈韻散去,重新起筆,畫出半道嶄新的靈符。
「也許平息之下,還藏有鎮壓之力。」
半道符籙再次於他指尖成型,看得殺手頭目眉頭緊皺。
他在符籙之道上同樣非常有建樹,否則也輪不到他執掌「定風波」。
如果宋亦手中這道符完整地打出,不僅定風波會被抵消,連他的手下也會被餘波重創,再無餘力阻止宋亦逃出生天。
但宋亦仍舊自語一聲「不對」,再次將指尖靈韻散去。
「也許是消弭?」
殺手頭領已經看不懂宋亦要做什麼了,難不成要在生死關頭悟道不成?
宋亦的護身靈韻越來越薄,幾乎到了不可見的地步,可他還是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平靜地閉著眼睛,仿佛在等待死亡。
殺手頭目眼神一凝,掏出匕首,向宋亦沖了過去。
他看不懂宋亦的動作,但他知道,無論宋亦想做什麼,都不能讓他成功!
就算宋亦的護身靈韻和其他殺手使用的火法會讓他身受重傷,也在所不惜!
火焰在一瞬間燒焦了殺手頭目的頭髮,灼燒著他的手臂,也未能阻止他倒持匕首,鑿向宋亦的眉心!
生死一瞬之間。
宋亦終於睜開了雙眼。
那近在咫尺的刀尖,再也不能靠近他一寸。
「莫聽穿林打葉聲,一蓑煙雨任平生。」
「原來是無畏矣。」
宋亦恍惚之間,似乎聽到了一聲讚許,一道完整的金色符籙瞬息之間出現在他的指尖。
雖然從符頭,符膽,符尾來看,都與天籙道人的定風波符相去甚遠,甚至完全就是兩種符籙,但其中蘊含的意,卻別無二致!
兩道符籙如陰陽雙魚般互相吸引,慢慢融合,最終合成一道全新的符籙,飄蕩在宋亦面前!
這是宋亦的符!
「歸去!」
宋亦輕喝一聲,甩出符籙,所有殺手的火法盡皆散去,口吐鮮血向後仰倒!
殺手頭目也被符籙擊飛出去,重重砸在牆上,吐出一口內臟碎塊。
他本就受了燒傷,又被宋亦的符籙近距離衝擊,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但他還是憑藉驚人的意志,迴光返照地摸向腰間,向天空發出一道紅色的信號,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任務……失敗……」
隨著這道血紅的信號,一股濃煙也從城北緩緩升起,隱隱有火光沖天,無論那裡有什麼線索,也該被這把火燒得一乾二淨。
還能動的殺手們四散逃開,不能動的就乾脆地咬開牙中藏著的毒藥,同時兩兩一組,決絕地把武器送入對方胸口,從始至終,沒有吐露一個字。
任務已經失敗,合格的死士絕對不會讓敵人得到活口。
宋亦還要再追,忽然聽見陣陣雷聲從自己家的方向傳來,那是灰姑娘在搖她的撥浪鼓!
「壯士斷腕嗎?」宋亦深感棘手,對方這手攻敵所必救,讓宋亦不得不放棄追擊。
要知道這群人的武器是有破除靈韻的效果,宋亦也不知道紙傘上的靈韻能不能護住灰姑娘。
宋亦深吸口氣,運起縮地成寸,僅僅邁出幾步,周圍的景色就迅速後退,直到來到小院的門前,正好看見灰姑娘舉著紙傘,跟個地鼠似的,一邊鑽洞一邊敲鼓,把兩個黑衣人耍得團團轉。
「道士!」灰姑娘見宋亦回來了,一下鑽到宋亦身後,小聲道,「我沒給他們開門,他們自己進來的,還拿刀劈我們的傘和窩。」
「灰姑娘做得很好,這些人是壞人,壞人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宋亦摸著灰姑娘的頭,面色卻慢慢變冷。
若不是自己教過灰姑娘地行之法,今天還真有可能著了他們的道。
黑衣人們看見宋亦的同時就要逃跑,他們是計劃的最後一環,專門用來聲東擊西,掩護其他殺手撤退,如果能抓住跟在宋亦身邊的女娃,那就更是大功一件。
現在宋亦回來了,他們也就該跑路了。
但宋亦又怎會讓他們如此輕易地全身而退?
「我現在火氣很大!」宋亦掐了個指訣,眼中閃過一絲冷芒,「拘!」
黑衣人的道行雖然不錯,卻遠遠不是宋亦的對手,再加上人數太少,不能用秘法結陣,幾乎沒怎麼反抗就被宋亦拉了回來。
「為主盡忠,就在今日!」
兩人對視一眼,就要服藥自裁,卻被宋亦一人一口昏睡咒,吹得睡了過去。
雖然生擒了二人,宋亦也沒有把握從他們身後查出幕後主使。
死士們不僅受過專業的刑訊訓練,而且知道的也少,有的還被割掉了舌頭,又不認識字,基本問不出什麼。
但這種人本身就是一條線索。
只要查出大周王朝誰有能力豢養如此精銳的死士,列出一個名單挨個調查,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當然宋亦是查不出來的,這種事要交給專業人士。
幾個身著布衣的人從房頂落下,半跪在宋亦面前請罪道:「十二律護衛來遲,還請先生恕罪。」
宋亦揮揮手道:「無妨。」
「正在逃竄的殺手已在追捕中,城北破廟也有人前往調查。」
「不錯,你們的反應很及時。」
十二律的武者們紛紛用崇敬的目光望向宋亦道:「先生孤身一人,就能擊破死士們布下的必死之局,實在令我等敬仰。剩下的小事就交給屬下們去做,主人還在缺月樓等候先生。」
「我這就過去一趟。」
……
宋亦再次來到缺月樓,完全沒有被任何人阻攔。
樓梯口持劍守衛的女使也對宋亦微微施禮,楚鸞早就吩咐過,無論宋亦什麼時候來,都不用通稟,直接上去就好。
宋亦推開房門,只見楚鸞正站在窗邊,遠眺著北方的濃煙。
「遍地烽火,不祥之兆。」
楚鸞嘆息一聲,並沒有問宋亦查出了什麼。
而是打翻了油燈,將桌案上的卷宗燒了個一乾二淨,只有未燃燒的餘燼隨風飄遠。
「案子就查到這裡吧,這段日子,辛苦小師弟了。」
宋亦一言不發,只是看著楚鸞憔悴的眼。
「如果這些死士是衝著我來的,恐怕此刻我已經死了。小師弟,我害怕了,就此收手吧。」
看著楚鸞的表情,宋亦忽然輕輕一笑。
「師姐,你是不是已經隱約猜到了幕後主使,才想著把我摘出去,自己暗中調查?」
「不然你怎麼會讓十二律去抓那些逃跑的刺客?」
楚鸞沉默片刻,道:「小師弟,這次的事情太危險了,我不能再讓你陷入危險之中。我不能對不起你,更不能對不起師父。」
宋亦毫不在意地笑道:「師姐,我接過師父的衣缽,就不能墮了九霄觀的名聲。」
「不管他們再來多少人,我也視他們如土雞瓦狗爾。」
「況且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身為九霄傳人,我自然是有很多朋友的。」
……
翌日,江州城外。
「待會兒管年輕的就叫師兄,年紀中等的就叫師伯,管年老的就叫師爺,記住了嗎?」
宋亦牽著灰姑娘,站在太玄觀緊閉的大門前叮囑道。
「記住了。」灰姑娘乖巧地點點頭。
宋亦輕輕扣響觀門的銅環,過不多時,一個扎著道髻的小童就從門口探出腦袋道:「觀里現在不接待香客,兩位請回。」
宋亦指著自己的道袍道:「我不是香客,我是……」
小童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掛單也不行,道友請自便吧。」
宋亦連忙道:「勞煩道友通稟一聲,就說天鏡山九霄觀宋亦,前來太玄觀拜山訪友。」
灰姑娘也學著宋亦做個道揖,奶聲奶氣道:「勞煩師伯通稟。」
小童本來還不在意,聽了這聲「師伯」,頓時喜上眉梢。
他是觀里輩分最低的,才在這裡守門,現在竟然也有人管他叫師伯了?
超級加輩的喜悅沖昏了小童的頭腦,他輕咳一聲,儘量保持「長輩」的威嚴,做足姿態道:「二位稍等,我這就去稟告家師。」
說完幾乎是跳著往山上跑去,還用上了輕身之法。
宋亦看看滿眼單純的灰姑娘,撓了撓頭,心說如果小童知道灰姑娘覺得他年紀「中等」,會不會道心破碎呢?
小童跑得確實很快,沒過多久,觀中就響起了厚重的鐘聲。
太玄觀所有道士都跟在觀主青陽子身後,以最為隆重的禮節趨步而來,迎接宋亦。
宋亦也不能失禮地站在原地,連忙快走幾步,行了個晚輩禮道:「晚輩宋亦,見過青陽子師叔。」
青陽子捋了捋白鬍子,樂呵呵地扶起宋亦道:「快進來,快進來,你我叔侄二人不必講究這些。」
宋亦又介紹道:「這是灰姑娘,是晚輩在遊歷過程中認識的夥伴,現下跟著晚輩一同遊歷。」
對別人可以胡說八道,說是遠房親戚什麼的,但對青陽子就大可不必。
九霄觀與太玄觀交好的時間,還要追溯到天籙師祖以前。
由於很少有人能夠活過九霄觀的觀主,一代代傳下來,九霄觀傳人的輩分就會越來越高。
為了防止百歲老人管稚齡幼童叫師祖爺的情況發生,都是按照年齡稱呼的。
比如青陽子,就叫三絕道人一聲師兄。
「見過師爺。」灰姑娘乖巧道。
「好孩子,好孩子。」青陽子摸著灰姑娘的灰發,略帶感慨道,「當年貧道去九霄觀訪友時,你才多大?一轉眼,已經是可以照顧孩子的年齡了。」
這話怎麼這麼彆扭?宋亦無奈地搖搖頭,在人群中掃視一圈,卻沒看見自己熟悉的那個身影,不由問道:「師叔,怎麼不見玄風師兄?莫不是有事下山了?」
沒想到這句話像點了火藥桶似的,青陽子瞬間紅溫,拍著大腿叫道:
「師門不幸啊!莫要跟我提那個逆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