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水浜離停船的地方不遠,路也只有一條,天剛剛黑下來時,二人一兔就來到了村前的牌坊下。
兩個大紅燈籠高高掛在村口的牌坊上,隱隱有嗩吶聲從村里傳來,吵得聽力非凡的灰姑娘捂住了耳朵。
燈籠下面還站著兩個大嗓門的壯漢,不停地喊著「大喜」,可臉上卻沒有一絲喜意,聲音也略顯嘶啞,宋亦聽著倒是與哭喪差不太多。
張燁快走兩步,向前見禮道:「敢問二位,此村可是連水浜?」
兩個壯漢一愣,嘴裡也不喊了,互相看了一眼,試探道:「你們是哪個村的,怎麼好像沒見過你們?」
宋亦笑道:「我們不是附近的村民,而是路過此地,想來村中討一杯水酒喝。」
壯漢們連連擺手,神色複雜道:「本村今天辦事情,不方便外人進來,你們趕緊從哪來的回哪去吧。」
「二位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該讓我們進去歇歇腳,吃些東西吧。」
灰姑娘本來有點走累了,聽到「吃些東西」,好像觸發了關鍵詞似的,立馬亮著眼睛,配合宋亦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樣。
「帶著小孩就更不能進去了!」
兩個壯漢根本不吃這一套,還伸手去推宋亦。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還敢帶著孩子來?你不要命,可別連累這小女娃娃跟你送死。」
灰姑娘仰頭道:「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我家道士很厲害的。」
壯漢們頓時猶豫起來。
雖然晚上視線不好,但還是能看見灰姑娘異於常人的發色,和眼中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靈動。
要是這道士和書生真是世外高人,說不定能拯救村子……
兩人也不推推搡搡的了,其中一個問道:「小女娃,你說你家道士厲害,能不能具體說說厲害在哪?」
宋亦叉著腰,頗為自信地傲然一笑。
灰姑娘跟了他一路,對他的輝煌戰績自然應該了如指掌,如數家珍。
無論是召天雷劈死女鬼,聚月光兔化人形,講大道點化眾妖。
還是在廣聚樓半招擊敗秋官正,明枝山三十六法斗靈官。
隨便拿出來一個,都能成為說書人口口相傳的神仙故事。
若是灰姑娘全說出來,恐怕還會讓這兩個村民以為聽見了天方夜譚,而不敢相信呢。
灰姑娘咬著手指,翻著白眼想了半天,才道:「會種酒葫蘆,會用小小的銀色東西跟人換很多好吃的,還教我在地里挖洞,最厲害的是不用去樹上摘,就有人給他送又大又好吃的桃子。」
宋亦看著灰姑娘:「?」
老子在王者局都是通天代,怎麼被你說得像個青銅五?
灰姑娘也歪著頭看向宋亦,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容。
宋亦額頭泛起青筋道:「你不會還想讓我誇誇你罷?」
張燁也扯了扯嘴角,聽灰姑娘這麼說,宋先生好像不是什麼世外高人,倒像是個莊戶人家。
「快走!快走!」兩個壯漢先是一愣,手上推人的力氣更大了。
張燁道:「二位壯士,實不相瞞,我們是特意為了王將軍一事來的。」
「你不要命啦!」壯漢聽聞面色大變,低聲道,「看你是個讀書種子,咱們這些老百姓還指望你以後當個好官,造福一方呢,怎能把命扔在這!」
張燁搖頭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我輩讀書人,立德立功立言,我雖不才,亦願效仿古之賢人,拯厄除難,功濟於時。」
「咱們聽不懂什麼之乎者也,總而言之,誰也不許進!」
「我們……」
張燁還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卻見宋亦擺擺手。
「張兄明明熟讀聖賢書,為何如此失禮呢?」
「哦?」君子聞過則喜,張燁一聽,恭恭敬敬請教道,「先生覺得在下的舉止有何不當嗎?」
宋亦笑道:「莫說是河伯娶親,就是尋常人家娶親,賓客們也要備上一份禮物才能入席。」
「而且結婚是紅事,主家不請就不便前去。如今你我二人不請自來,又兩手空空,豈不是失禮呢?」
張燁點頭道:「是這樣的道理,禮不可廢,入鄉隨俗,我們還是拿些禮金。」
「誰要你們的錢。」
兩個壯漢還沒說完,宋亦就從包袱里摸出十二枚銅錢,用了個通錢使鬼之法,分別放入兩個壯漢手中。
兩個壯漢話音忽然一止,身形僵硬地轉回到了燈籠下,臉上的汗水止不住地流淌,但口中卻仍然不停地喊著「大喜」!
「這……」
張燁瞪著眼睛,不明白兩人為何忽然變成了這番模樣。
兩個壯漢也心生震恐,只是六枚銅錢,就讓他們不由自主地讓開了道路,無法再阻攔那道人一步!
這究竟是何許人也!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使磨推鬼。不過是些不值一哂的小把戲,等正事辦完了,張兄記得還錢就好。」
「正該如此。」張燁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宋亦,才跟上他的步伐,一同向村內走去。
村中此時已經到處張燈結彩,家家戶戶的大門上都貼著大紅喜字,卻詭異地不見一個人影。
再走幾步,嗩吶的聲音也漸漸大了,吹打班子敲鑼打鼓的聲音也隨之清晰,卻唯獨沒有人們歡慶的聲音。
宋亦聽著鑼鼓聲道:「有道是嗩吶一響,黃金萬兩。若那王將軍敢在村子裡胡來,今天我們就給他來個喪事喜辦。」
流水席的香味也飄了出來,灰姑娘抽抽鼻子,扯了扯宋亦的袖袍道:「前面有好吃的!而且很多!」
宋亦笑道:「我們來吃席可是隨了禮的,等會兒灰姑娘可要多吃點,爭取吃夠本。」
灰姑娘連連點頭,不用宋亦多說,她也會吃到肚皮溜圓。
那嗩吶聲像是為宋亦引著方向似的吹個不停,幾人轉過一道矮牆,眼前就是村裡的廣場。
吹打班子就在此處,賣力地耍著手中的樂器。
廣場上燈火通明,大小不一的桌子旁坐滿了村民,幾個流水席師傅一刻不停地做菜,鍋氣蹭蹭地往外冒,學徒們也不停地給每桌村民上菜,擺酒。
宋亦是參加過農村的酒席的,主打就是一個手快有,手慢無,一邊眼觀四路,一邊下手如飛。
還經常有老畢登帶著塑膠袋來,盤子還沒落地,就把菜全裝走了。一般來說,上一個菜就空一個盤子,要不怎麼說是流水席呢。
更有開著自動拾取的大爺大媽,小手並不是很乾淨,喜糖喜酒喜煙,輕輕一抹就揣兜里了,比宋亦的袖裡乾坤還要乾淨利落。
但現在,廣場上卻安靜得可怕。
村民們全都低著腦袋垂著手,沒有一個人敢動一下筷子,喝一口酒。
只有一個光頭壯漢坐在人群的正中央,一個人占據一張桌子據案大嚼。
「他媽的動作快點!磨磨蹭蹭的,別誤了老子入洞房的良辰吉時!」光頭一邊吃喝,一邊罵罵咧咧地催促,「老子的新媳婦呢,還藏著掖著做什麼,趕緊抬出來啊!」
「是是。」一個眉目愁苦的老人連忙點頭,吩咐村裡的後生去後面抬人。
看樣子那光頭壯漢應該就是王將軍。
不過宋亦卻不怕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了個人少的桌子就坐下,在桌上忖摸一圈,先給灰姑娘夾了些青菜,又給自己撈了塊豬肘子。
還不忘招呼張燁道:張兄,不要那麼拘謹嘛,就跟回自己家一樣。
張燁無奈道:「宋先生自己吃便是,在下還不餓。」
宋亦吃著吃著,覺得肘子有些油膩,又給自己盛了碗熱湯,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才舒坦地長出了一口氣。
村民們哪見過這麼不要命的人,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卻又不敢發出聲音,看得宋亦直欲發笑,仿佛在欣賞一幅叫做「吶喊」的世界名畫。
宋亦也是真沒拿自己當外人,一邊喝湯,還一邊招呼同桌的村民們:
「老鄉們,都看我幹什麼啊,快趁熱喝呀——」
「這喝湯,多是一件美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