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幾乎停滿了過夜的船隻,船夫好不容易才搶到停船位,連忙搖著櫓緩緩靠岸。
宋亦牽了灰姑娘跳下船,對船夫道:「你就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動。」
又從包袱中拿出些銀錢,「這是兩日的船資,如果兩日後我還沒回來,船家自行離開便是。」
船夫一愣:「先生不是只在附近散步麼?」
宋亦笑道:「好不容易趕上河伯娶親的熱鬧時節,錯過這次又要再等一年,故而想要前去看看熱鬧。」
船夫大驚道:「小老兒絕不是危言聳聽,您隨便問問附近停船的船家,他們可都曉得王將軍的厲害。官府來了那麼多人都沒能奈何他,先生可萬萬不要衝動啊!」
宋亦微微一笑,道:「船家放心,在下心中有數。」
船夫猶豫了一下,見宋亦目光平淡從容,身邊還帶著個灰發紅瞳、目光靈動的女娃,頗有些世外高人的意思。
要是這位小先生真能除去王將軍,他們這些在水上討生活的,也不用提心弔膽了。
「先生自去便是,小老兒就在這等著,只是這船資卻不能收。」
「明明是在下有事耽擱,哪能讓船家白白吃虧呢?」
「先生想要為民除害,小老兒要是還吝惜船錢,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麼?」
宋亦還要推讓一番,船家卻撐開小船離開岸邊,堅決不肯要錢。
「此地民風甚是淳樸。也罷,等辦完事回來,再多付一些船資。」宋亦心中有些感慨,轉過頭看見岸邊的小路上,有不少人圍城一個圈子,裡面隱隱傳來喧譁之聲。
灰姑娘早早就盯著那個方向,聚精會神地聽著,倒是和宋亦一樣愛看熱鬧。
宋亦看天色尚早,也湊了過去,只見一名船夫拉著個背著書箱,拎著長劍的書生,苦苦勸道:「前面的連水浜真去不得喲,公子還是聽我一句勸,回船上休息一夜,明日我下力氣多行些路,耽擱不了多久的。」
書生拎著一把寶劍,面色嚴整道:「船家不必再勸,我意已決,定要去連水浜看看那王將軍是何方神聖。」
周圍人也有老者勸道:「年輕人,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不是老夫口重,而是老夫見得太多了。聽老夫一句勸,出門在外平安是福,莫要多生事端。」
書生一邊撥開人群,一邊道:「子曰:君子義以為上。見義不為,無勇也。既然有人危害百姓,我輩讀書人就不能不管。」
宋亦輕嘆一聲,這樣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而且僅僅會在道德要求非常高的時代出現,放在宋亦穿越前,可能多扶幾次老畢登就老實了。
但在崇尚君子之風的大周王朝,切身踐行聖賢之道、心中蘊藏仁義的讀書人不在少數。
這樣的人,無論在何時,都值得宋亦敬佩。
宋亦牽著灰姑娘從人群中擠出來,叫住書生道:「這位君子可是要去連水浜?」
書生施禮道:「當不得君子。在下張燁,字耀揚,靖州慶安人。還未請教?」
烏鴉哥?
宋亦差點脫口而出。
這書生長得斯斯文文的,怎麼看也和古惑仔不搭邊啊。
「先生為何神色驚訝?」
宋亦連忙道:「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位故人。我叫宋亦,自淮州天鏡山遊歷而來。這是灰姑娘,是親戚家的女兒。」
灰姑娘學著宋亦的樣子拱拱手,模樣甚是滑稽。
書生並未因灰姑娘年紀小而輕視,同樣一板一眼地還禮。
「先生叫住在下,不知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宋某聽說這附近有河伯娶親,又不知道該怎麼走,就想厚顏與張兄同行。」
張燁略微沉吟,道:「先生可知王將軍一事?」
「略有耳聞。」
「聽說那王將軍天生神力,武藝高強。一旦惹怒了他,輕則骨斷筋折,重則有性命之憂。在下空有一腔抱負,心中實無把握,如此先生還願與在下同去嗎?」
「我讀《春秋》的。」宋亦笑道,「豈能知道有危險就畏縮不前呢?」
張燁拱手道:「明知連水浜危機四伏,卻仍願前去為百姓張目,先生可稱義也。在下願與先生同行。」
宋亦笑道:「如此甚好。而且依宋某看來,這王將軍是不是人還不一定,張兄可能還有用得著宋某的地方。」
「先生的意思是……」
「張兄就不怕這王將軍乃是妖邪變的嗎?」
張燁手扶劍柄,冷聲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就算有什麼妖邪,我自一劍斬之。」
在宋亦的理解里,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就是「孔子一句話不說,悶頭用怪力打得鬼神亂說胡話」。
因為此時大周王朝的思想並沒有被程朱理學和八股取士禁錮,讀書人學的,大多是孔孟之道。
那什麼是孔孟之道呢?
孔哥仁且義,孟哥義且仁。
按字面意思來看,仁就是把「亻」一分為「二」,義就是把腦袋捶進脖子裡。
讀書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路上難免遇到些盜匪妖邪,這時候身上沒有點功夫,如何行使仁義呢?
而且想要成為君子,就不能不通君子六藝,其中就包括射箭和駕馭戰車。
這樣一個好的讀書人,就被培養成了一個六邊形戰士,而且還全都是暴躁老哥,路見不平,當場就跟你理論起夫子的道理。
道理講不通,儒生們還略通一點拳腳。
拳腳還打不服,儒生們還會劍術,會射箭,會開戰車,還會數人頭計算軍功。
張燁就是個典型的儒家門徒。
宋亦以望氣之術觀之,見張燁自帶一身浩然正氣,在黃昏中如火炬般耀眼,什麼鬼怪見了也要退避三舍。
難怪他一個人就敢找王將軍的麻煩。
若是對方道行弱些,哪怕長了十八個腦袋,都不夠張燁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