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手遮天
斗六仙洲·白鷺山脈。
沿著山脈三十四峰往琴鳥海灣看去,有一片風光無限好的美景。圍繞著凡俗帝國依山傍水建立起來的生活區聚居地,改朝換代歷經幾千年的歲月一一工匠們在前人的努力下,對琳琅古城反覆雕鑿打磨。
進了皇城根里尋到一塊青磚,上面層層疊疊的獸紋都是文化的象徵,再到仙家寶地去看深宮大院的斗拱飛檐山花瓦片,每一樣都深有講究,每一處都極盡奢華。
宮闕之間的避雨連廊盡頭,那鏤空的懸吊式香爐里外里雕龍寫鳳,輪不到仙家費這個心思去研究琢磨,只這一件精細的焚香用具,就要消耗凡人半年多的功夫,弄切金刀,耍斷鐵剪,窮盡工坊上下師徒三代力量,造出最符合仙家心意的禮器。
這樣富麗堂皇的帝王居所仙家行宮,偶爾也有庇蔭處,也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就是緊靠著琳琅城的海豐山弘法寺。
太陽叫密密麻麻的棕櫚葉割成了一萬把刀子光斑投在弘法寺避寒山莊的院落里,庭院的陰角坐著不少喜寒的花卉。
曾經不可一世的兩儀仙盟懲惡使者,跪在院落打水井旁邊,拉住搖柄看準時機取水。
不遠處給花卉盆栽澆水的那個人,就是陸遠仙尊。
這位北地人族魁首,仙盟合道至尊不厭其煩的干起農活,不用神仙法術,耐著性子留水,小心翼翼修剪花枝。
他濃眉大眼有一張圓臉,面相頗具天真童趣之意,微微下垂的眼尾甚至給人一種人畜無害心性純良的感覺一一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好比林志穎的長相,很難讓人把這張臉和殘忍兇惡聯繫在一起。
他並不高大,體長五尺七寸,手短腳短,腰卻異常的長。披著一身玄色外袍,內襯是水藍色布衣。不見金銀珠寶法器傍身,左手大拇指戴著星辰色扳指那扳指黑中透紫,又有星辰砂作點綴。
等到陸遠仙尊回來,楊山這才開始賣力幹活,把下一桶水提出井口。似乎不這麼做,仙尊看不到他的辛苦,看不到他的努力,這功夫就白費了。
「放下吧。」陸遠仙尊使勁甩手,把指頭上的水珠都甩乾淨,隨口應付道:「每次都是等我來了,你才開始獻殷勤。"
楊山連忙放下水桶,低頭應道:「不敢!」
陸遠眼帶笑意,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你不承認,這手腳不聽你的話一一它們要怎麼做,你控制不了。嘴上說不敢,可是不屬於你的,你一定要拿。」
楊山依然跪著,連話也不敢說了。
陸遠仙尊在井邊找了個位置,揮手就把井口的露珠凍出一片乾冰,揭開長袍衣袂,體體面面的坐下,沒有扶楊山起身的意思。
「仙盟死了兩頭龍獸,我不怪你。」
楊山語氣發,激動得渾身顫抖:「謝仙尊恩典!」
「早幾十年,還是一百來年前?要選懲惡使者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聰明。」陸遠翹起腿,手肘撐著下巴看向遠方,沒有去看楊山,「那時候你信誓旦旦說,要為兩儀仙盟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一一每個參選人好像都這麼說。」
「只不過你是頭一個,是勇敢爭先,一個元嬰小輩,在升仙台六合街口跪在大路中央,把我車馬攔下,真是好大膽..."
緊接著話鋒一轉,陸遠終於正眼去看楊山。
「我想把你送回兩界門,你肯定心裡有怨氣,覺得自己冤枉。」
楊山依然說:「不敢有怨言!全聽仙尊安排...」
「你已經有心魔。」陸遠搖了搖頭,「明明是你受了委屈,還要和我鬥嘴?」
渾身冷汗一下子冒出來,楊山終於醒悟,當日和武靈山開府總管辯駁對質時,他已經壞了道心口吐黑血一一如今卑躬屈膝五體投地,跪在仙尊面前,卻不知不覺在和仙尊嘴。
「我只怪你沒有把事情做好。」陸遠仙尊把真情實意都道來:「你要提著陳富貴的腦袋來見我,我也不會把你的烏紗帽摘了。」
「如果你真有那個本領,把武靈真君殺死,自然念頭通達心境圓滿。」
「靈玉圖錄我看過了,謝袁春是你師叔,你有壓力,你會害怕一一這很正常。」
「天底下沒有哪個子手會覺得自己殘忍,你的腦袋一下子放空,好像幹了什麼喪盡天良的壞事,見到四象仙盟的前輩,就以為大難臨頭一一這種齦的心境意念,讓我失望透頂。
「楊山,你要還覺得委屈,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會盟有不少人都認為,你的思想出了問題,要休息一段時間一一如果四象仙盟的道友來拷打你,你的信仰立刻垮塌,以為兩儀仙盟是一群妖道魔頭,那就糟糕了。」
陸遠身低頭,對喪家之犬輕聲細語。
「那就糟糕了呀..:」
「這艱辛困苦的百年時光,西北荒地的事業,難道都是妖道邪道在作孽?」
「好不容易扳倒太乙玄門,兩儀仙盟得到眾星拱月的神位,持續九千九百年的長痛終於結束了。」
「徐家峽以外的土地本來就不適合人族生存,那是一個血肉磨盤,讓妖獸和異魔斗個你死我活一一隻需要花錢就能擺平的事情,何必要武靈山來強插一腳?」
「楊山,你居然會心虛?居然覺得自己有錯?」
陸遠仙尊的語氣愈發冷冽兇狠。
「這才是懲罰你的原因,小蟲子,回兩界門好好修心養性,沒有誰來冤枉你,沒有誰在欺負你一一是你還不夠格,你沒有做好準備。」
在面對師叔和孟冬真君的拷打欺騙時,楊山還保留著一點點良知。也就只有一點點。
他知道自己在做壞事。認為陷害武靈真君,驅使龍獸作妖吃人,是一種天誅地滅的殘忍行徑。
正是這一點點良知,讓他不由自主的心虛認錯露出破綻。
要用二分法簡單看待這件事,那麼陸遠仙尊認為一一這懲惡使者還不夠壞,
根本就勝任不了這個職位。
楊山會被良知拖累,這些性格上的弱點,導致他適應不了兩儀仙盟的規矩,
信仰也要崩塌,如果只是他一個人走火入魔還是小事,要是變成太乙玄門的進攻手段,這懲惡使者要來拖後腿一一那就是後患無窮。
再拋開二分法,不談什麼善惡好壞。
正如陸遠仙尊說的,兩儀仙盟是把西北地方的平民百姓當成草芥。這就是仙盟的道理,仙盟的大義。
這僅僅只是一次利益交換,舍下徐家峽以外兩千一百六十二萬芸芸眾生,換來仙盟地久天長的穩固江山。
沒有武靈山以後,斗六和北辰才能和平安定,才能風調雨順。是會盟成員和仙尊的正義,是他們眼裡的至尊道途。
至於天魔?這些沒腦子的吃貨哪裡能比武靈真君可怕?
四象仙盟會來幫忙打天魔,可是這些中原人會幫兩儀仙盟對付武靈真君麼?
每次武靈山到達鼎盛時期,兩儀仙盟諸多會盟成員要比拼門派福利,要搏命競爭一不光要比突破速度,還要比法寶俸祿,比草場,比獵場,比藥園,比靈獸腳力。
哪怕是幫忙採藥尋寶的獵戶漁夫農家奴隸,也要比一比賞銀。
資源是有限的,留給下面的人多一點,上面的人就少一點。
材寶全都送出去,長老掌門道君仙尊就要喝西北風,琳琅城裡的工匠給仙家弟子做活,那仙家居所的斗拱山花還能有那麼多的文化?連廊香爐有那麼多的講究?
武靈山太乙玄門就像一座巨石,每時每刻都在影響兩儀仙盟的權力結構和資源分配。
如果不去爭,不去比,哪個仙家弟子願意留在斗六?
除了一些大家族和兩儀仙盟高度綁定,剩下的閒散靈根雲遊修土,他們都要跑去北辰,跑去武靈山求道一一到時候就沒有兩儀仙盟了,只有武靈仙盟。
可是楊山看不清,他聽到仙尊說的一一你還沒有準備好。
這個時候他心魔發作,又要頂嘴。
「我可以的!仙尊!給我一個機會..:」
他放不下懲惡使者的職務,也忘不掉權力帶來的美好滋味。
要細說懲惡使者的頭銜能給他帶來什麼?
如果仙尊是德克薩斯州的州長,那麼懲惡使和揚善使,一個是美聯邦德州總警監最高領袖,要授予四星上將的頭銜。另一個是州政府稅務部管慈善事業的監事,地方企業黑箱洗錢和功德表彰就繞不開這二位神仙。
發配回兩界門,這種結果對楊山來說比殺了他還難受。
原本他是天之驕子,是離合道仙尊最近的人,或許假以時日他也能合道,也能坐上升仙台,受萬眾矚目成為人族魁首。
陸遠仙尊不光剝了他的官服,還要把他送回師門,再去受同門拷打,看掌門師祖的臉色,窩在一個培養傭兵的門派里,去保護地方皇帝的財產,給這些泥胎賤種當保鏢?
披上這身衣服,兩界門的宗主也要客客氣氣接待他,誰都不想去得罪懲惡使者。
脫了這身衣服,哪怕他有化神修為,他依然是兩界門十八代真傳弟子,見到傳功師父也要跪拜磕頭。
這種落差感實在太大了,他幾乎要瘋魔,
「給個機會吧!仙尊..:」
楊山兩眼通紅,緊張到極點。
「給個機會...」
「我一定...」
「本來說好不廢你武功修為,不傷你四肢根骨。」陸遠指著楊山的鼻子:「還不清醒?」
楊山碟不休,已經完全入魔:「不如殺了我呢!還不如殺了我!」
一道黑冰冷箭從陸遠指尖進發它打穿了楊山的下陰,把命根子都打碎,一滴血流不出來。
玄冰凍死了楊山會陰穴,把這條靈根打廢一半,再也不能入定調息恢復傷勢。
楊山愣住了,他感覺不到痛苦,小腹傳來詭異的暖意。
陸遠仙尊出手傷他,他不敢還手,一下子醒悟,對著跨間摸索,搓下來一片黑冰乾粉,終於開始痛哭流涕。
「啊!我寶貝!我寶貝...仙尊..."
「仙尊,為什麼?我..."
陸遠揮了揮手,把楊山趕走。
「去琴鳥灣水關找總兵,讓他送你回兩界門。」
楊山一下子失了所有力氣,似乎再也站不起來了。
「留在你體內的真元法力,至少要五十年才能自然消散。」陸遠苦口婆心,
假惺惺的勸:「這是小懲大誡,你不得近女色,不能動慾念,好好想想為什麼我要這麼做一一我在保護你呀,小蟲子。」
「這五十年裡你要愛惜羽毛,沉得住氣了,再來和我談復職的事。」
楊山難以想像,這殘廢之身回到兩界門,會遭受怎樣的冷嘲熱諷,會迎接怎樣的奇恥大辱。
他臉色陰沉,退出弘法寺院落,找到白鷺山脈一處無人知曉的深山老林里,
把衣服脫下,再去檢查傷處-
——
黑紫色的玄冰真氣已經灌進靈根,無藥可醫了。
再想入定療傷,行氣周天難以運轉,金元靈來到靈根末尾的會陰大穴,馬上發生梗塞,化神修為的真元發勁剩下六成不到。
他褲襠涼颶颶光禿禿的,真的應了武靈山開府總管那句話一一成了一個太監「武靈真君..:」
「武靈真君!我與你不共戴天!'
心魔已經把楊山的肺腑都蛀穿,他把所有的罪責都歸咎於太乙玄門,本來是再尋常不過的懲惡事務,只是多了這麼一點變數,多了幾個不識好歲的中原人來插手一一他就要遭受如此嚴苛的懲罰。
楊山絕不會善罷甘休,他不想回到兩界門,又想起陸遠仙尊說過的如果能把開府總管的腦袋拿回來,或者殺死武靈真君,這一切都好說.,
「陸遠神君!」
躲在暗處等候多時的揚善使者走出來,走到院落水井邊,
楊山走遠了,這位同僚才敢出面說話一一對陸遠的稱呼也是獨一檔,稱為神君。
「楊山兄弟恐怕不會回兩界門...」
陸遠冷漠無情滿不在乎:「他已經不是懲惡使,他要幹什麼,那是他的事,
是他的個人道途。"
「神君既然要差遣他去殺人,為何不明說?」揚善使於心不忍,見到同僚瘋癲入魔,自然心生悲涼之意:「可以賞罰分明,他做起事情也麻利乾淨,道心澄明...」
「與這條狗說人話?他聽得懂麼?」陸遠撇嘴冷笑:「狗就是狗,你和他客氣,他還要防備你,以為你要拿他下鍋,以為這是最後一頓飽飯,不識好歹的王八蛋一一我可是三番四次說明,不要再來頂嘴,不要再去倔強。我不是他親爹親娘,沒道理來照顧他的情緒。"
「我去澆花,找他討水,他見到我來了,慢慢搖幾下把柄,淨做些表面功夫「聽得進一句麼?非要拿鞭子去抽他,把他卵蛋割乾淨了,他才願意動起來... "
「你不要為他說一句話,生路死路都留給他自己來選。」
「如果他真的能忍受這奇恥大辱,回到兩界門煉心五十年,是堪當大用的驚世奇才。」
「跑去武靈山找羅平安打生打死,能活下來那是他的本領,活不下來也是上天旨意。」
陸遠聳肩無謂,字字珠璣。
「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從來沒說過要害武靈山。
「武靈真君如果死了,彭祖灣七十二峰的營盤沒有妖王坐鎮一一誰來幫仙盟抵抗天魔?你說對吧?揚善使?」
揚善使者躬身低頭,面不改色一神君說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