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富貴!陳富貴!」
素素在山廊走道高位,朝涼亭里的富貴吶喊。
「你這麼悠閒!不怕你師兄輸麼?!」
富貴倚著涼亭立柱靠坐,腿架起老高——
——他沒有回應,不想和蘭傲霜的師妹扯上關係,內心暗想。
羅平安會輸?輸給築基麼?
天淑師父的元靈斗君要破開地球人的防禦,也得費上一番功夫。
劍膽師叔的分光神劍算什麼?築基修士肚子裡存得下多少真元?這神通雖然好,可是沒有力量去支撐,再怎麼精巧的法術,也只是夢幻泡影而已。
不可能輸的啦!很難的啦!
正如富貴所想的那樣,事實也確實如此。
如果不是富貴缺乏攻擊手段,不會還手——他臉皮再厚一些,站到擂台上去挨打,只憑分光神劍的威力,劍膽師叔耗干真元也難以傷他筋骨。
只是這麼做,贏得難看,萬一輸了更丟臉。
這三年裡,兄弟倆始終記得彼此的約定。
富貴要搞錢,平安來打架。
......
......
「得罪了!」
劍膽指訣發生變化——
——霎時分光神劍分出兩支極速殺來!
羅平安沒有躲避,好似懵懂無知的嬰兒,眼睛受到勁風撲面的干擾,眼神卻沒有絲毫變化——好像喪失了求生本能!
分光劍氣撲朔迷離,從劍膽師叔的指尖離體以後消散在空氣之中,難去捕捉蹤跡!是真正的殺人無形!
電光石火千鈞一髮!眾人只聽牙酸難耐的金鐵碰撞之強音!
平安用臉硬生生接了第一劍!
他眉心略微凹陷,劍痕劈出一道豎線,壓下皮膚,卻不能傷及骨肉!
劍膽似乎沒有任何意外的感覺,他並不氣餒,早就料到此事,提拉劍指繼續施壓。
說時遲那時快,高聳的狼耳稍稍抖擻——
——白毛半狼微偏頭略轉身,側出半步三寸。
他抬手沖頂眉心處的劍氣,似乎在與空氣中的隱形劍鋒打鬥搏擊。同時稍稍讓出這半步,避開後腦突如其來的第二劍!
「神了!他能看見分光劍氣?」台下的小王爺驚訝道:「他如何躲開這前後夾攻?!」
白衣鍊氣小弟還是唉聲嘆氣:「好厲害的聽力——羅平安看不見,他沒有轉頭,神念也鎖在劍膽師叔身上,他聽到了,所以避開了。」
炙熱的分光神劍本來無形無影,與平安兩條鐵臂鋼拳打過十四回合!
這短褂壯漢像是一頭矯健的豹子,在擂台上閃賺騰挪翻飛搖擺,打得無形劍光帶起滾燙熱氣——沒有使喚神通法術,僅僅是手眼協同,身心意融匯貫通的凡俗武藝,就已經能夠應付築基修士的神通法決。
劍膽師叔緩步側移,掐訣施術的節奏依然在他掌握之中,喉口有一股濃厚的血腥氣,他沒有出第三劍——兩掌隔空控制兩劍互相照應,成鉗形去夾打羅平安,要把羅平安的身法變化限制在七尺之外。
他內心清明,兩人血肉之軀的差距實在太大!好比蜉蝣撼樹!
他無法與武靈山的兩個天才比,可是他不想輸!
這場比武對劍膽來說意義非凡,玄德師父已經有六十四年沒有站上演武坪的擂台,沒有資格來講武堂傳道。
劍心師兄是中洲驚世傲絕的天才,吞金功好不容易出了這麼一位狠角色,師父還沒高興幾天,師兄卻因為塵緣未了就這麼還俗!
劍膽的想法很簡單,如果能擊敗羅平安,打敗五行別院諸多師父聯合栽培的強敵——或許玄德師父能夠爭回一口真氣。
不想再看見師父臉上那種落寞沮喪的神情了!
他的白髮越來越多,越來越老,或許在我結成金丹以前,他就要老死!
「退下!——」
凌冽劍氣神光乍現——
——鉗夾形勢無法維持,眼看那頭困獸並步突圍,足掌踩實了擂台青磚。
血絲爬上劍膽的眼黑,暴漲的真元連削帶打!兩劍突入平安髖胯關節,隨後四劍齊出好似機關弩炮連成一線!
原本平安分開兩臂攔在喉頸眼窩的軟肉前,他啟動墊步時就感覺下陰一涼,大腿根受創失了勁力,雖然沒有受傷,分光神劍打在他肉筋弱點,使足掌失去一部分氣力。
再往前奔走突進五尺,突然叫四記重拳轟到面門!連忙改抱架姿態,平安要交叉雙臂抱緊頭顱,去應付劍膽師叔的全力輸出!
連綿不斷的四連劍氣打得他不停後退——
——本來進五尺,又退了七尺出去...
他的手臂皮肉發紅,留下氣刃與毫毛摩擦時產生的高溫白煙。
好厲害的戰鬥意志!
好強的集中力...
羅平安沒有絲毫大意輕敵的意思,要知道他的體重足有兩千多斤,渾身發勁的衝刺姿態被劍膽打得失衡趔趄——這一連串的進攻布置,就已經能夠證明劍膽的實力。
師叔的選點騰挪側步走位都有深意,從起始擂台西北側往西南移了六步,要去強追,就必須讓出觀眾席的空位一側。
人越多的地方,靈氣就越少,劍膽師叔真的很聰明。
還沒想完,那虛無縹緲的劍光又來了!
羅平安完全看不見這些真氣構成的劍刃——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和持有兵器的隱形人在打架!
一閃而過的觀想法內在天地之中,他似乎能看見一個個模糊的虛影,四處都是低飛遊走的海鷗。
劍氣打在他身上好比提杯架勢的拳指,把勁力匯成一點,不斷朝著他的肉筋弱點發難,雖然割不開皮肉,但是衝擊力無法完全消化——劍膽師叔要通過這種方法慢慢軟化他的肌肉力量,慢慢拔掉白狼的牙。
平安右足軟弱,後膝兩條肉筋抽搐不止,他一步踏錯連連中劍,兩條手臂已經充血發紅,手肘麻筋也開始發作,單以一足蹦跳試圖脫困——
——劍膽挑指縱劍緊緊跟隨,分光神劍好似鞭鐧組合連抽帶打猛攻不斷!
還沒來得及落地,平安身體失衡,在半空中畫了個半圓,用肩頸觸地後翻滾走,突然就來到了擂台盡頭!來到了懸崖邊!
他幾乎只用兩根指頭掛住身體,看向劍膽師叔的眼神又驚又喜!
好厲害的控制力!好精巧的劍氣呀!
陳富貴急了:「喂!老羅!你行不行啊!」
「我就說!他看不見!只是聽得到!」台下鍊氣小子拍手笑道:「劍膽師叔厲害呀!」
二十一代弟子中,有個師妹大聲喊道:「師叔!快!快給他致命一擊!」
可是劍膽做不到——
——他難以往前踏步,左臂藏在背後,指頭還在發抖,不想露怯,要把虛弱姿態藏起來。
趁著羅平安離地躍空的那個瞬間,他只覺得自己在用真元劈砍一座堅不可摧的山嶽——三焦一脈操縱分光劍來到四十尺左右的極限距離,神念再不能向前一步。
他的兩眼通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少劍——
——台下的師侄師弟還在催促,可是這番切磋的火力烈度,要遠超過平時課業修行產生的真元損耗,突然抵達極限射程的分光劍狠狠的扯了一下劍膽的丹田,倒逼得他口鼻溢血,臟腑也開始隱隱鈍痛。
「喂!」小王爺催促道:「劍膽師叔!你在等什麼!砍他手指呀!把他轟下擂台來!」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平安的左臂恢復些氣力,想帶起軀幹翻身上台——
——結果指頭差點把磚石摳碎,他連忙手腳並用,狼狽不堪的滾回場地里。
劍膽師叔依然沒有動,他的法器突然從掌心射出,恢復了原形,分光劍的神通難以維持下去,要重新施法引導。
「打得好!劍膽師叔!」羅平安心神震盪,只覺得痛快。
他剛才去捕風捉影,難以抓住這分光神劍的蹤跡,只覺得自己在和六個劍道高手過招,雖然被動挨打,但是總能抓住一些機會,每招每式都有新的體悟。
陳富貴喊道:「老羅!你給誰加油呢!」
「我說他打得好!」羅平安臉上都是陽光燦爛的笑容:「師叔真的很厲害!富貴!你真應該來試試!你上台來感受感受!你就知道了!就明白了!」
陳富貴沒有仔細練過,他不明白——
——真正站到演武坪擂台上,無論是什麼境界,無論是什麼功法,最終決定勝負的,還是人。
從劍膽師叔的一招一式里,羅平安感覺到了強烈的求勝心,戰技和法決融會貫通,從選位開始,進攻布置心思縝密。
哪怕平安連番突圍不斷逼進,這六道分光劍轉攻為守的節奏沒有絲毫錯亂——劍膽師叔面對這身焱鋒妖狼的血肉,面對來自璇璣星的神奇體魄,依然心智堅定,看不到任何慌亂之意。
「你在幹什麼呀!劍膽師叔...」還有搞不清狀況的師侄,依然咄咄逼人的催促著:「為什麼不打了?為什麼停下呀!」
羅平安微微偏過頭——
——台下的師兄弟們渾身一緊,臉色變得驚恐畏懼。
在鬥技場邊緣不斷遊走試探,受到劍氣劈砍打殺,這白毛半狼似乎被分光劍打出火氣,身上全是劍痕,偶爾能在柔軟的關節皮膚找到一兩條翻卷的紅瘡,依然沒有流血。
再去細看這鬥志昂揚的赤血金睛,內里透出來的凶光逼得師兄弟們不敢與之對視,他們安靜下來,只這一眼渾身開始發冷汗,眼神也清澈了。
劍膽臉色蒼白,看見羅平安沒有第一時間進逼,默默鬆了一口。
可是他沒有調息養氣,沒有休息的意思,運轉三昧戲法調度火真元,燒盡了鐵劍法器。
桃紅劍光再次匯聚於劍指,劍膽師叔對羅平安點了點頭。
「請!」
上一回是他先攻,這一回就要輪到師侄。
羅平安回到場中,抵達三昧戲法的極限射程,他微微抬腿,運轉山字門《寶塔功》的翻土訣,用力一踩!
青石開裂,岩塊翻飛,裂地溝壑突然蔓延開來!翻土開山的巨大勁力撕開劍膽師叔腳下的土塊,他沒有任何防備,只能看著身體失衡!
三元歸一的狀態都難以維持,劍膽勉力劈開兩腿,一字馬踩住突然開裂的擂台,沒有第一時間掉進深坑!
平安不打算留手,對劍膽師叔最大的尊重,就是使出全力擊敗他!
劍膽眼前一花,那疾步衝刺而來的白毛半狼好像一道閃電!
他兩手合力架住無形劍氣去攔擋踢腿,朝著腦袋來的撩踢勢大力沉!
從無形氣劍傳來的恐怖勁力穿透了肉身骨骼,瞬間將他右手掌骨轟碎了——
——身體打到半空去,他有了翻轉騰挪的機會,沒等喘出一口真氣,平安連續出拳猛攻!
凌空飛舞的分光神劍再沒有進攻,反倒成了劍膽師叔的借力橋樑,他滑得像一條泥鰍,右手雖然殘廢,他眼神清明身法靈動,在極為狹窄的空間裡,在開裂擂台的絕地之中找到了一條生路。
沖拳一次次轟在空處,牽帶回來的熱風攪動劍膽師叔的腰肢,他順著平安凌厲迅速的拳擊節奏,蹬踏劍氣借力翻騰,越過平安的腦袋輕輕一點後背,回到了擂台正中。
沒等他完全站起,兇猛狼人緊緊跟上。
再去運轉分光劍阻攔,卻不怎麼管用了!
劍膽邊打邊退,眼神略有變化,逐漸驚訝。
空氣中那些紅色粉塵是什麼?好像標記了分光劍的位置?!為什麼?
羅平安的拳頭裡捏著幾根楓葉梗?!
他用葉子的碎片找到了我的劍氣嗎?
對!是的!
只要劍氣一動,風也跟著動...
這一點點蹤跡就足夠了!
這傢伙真聰明呀...
分光劍有了粗淺輪廓形體,就再也難以逃過平安的眼睛——
——劍膽師叔當機立斷,眼神決絕!
他再次收回法器,棄了劍修氣宗神通,轉為《吞金功》鍛體拳法架勢,又放棄殘臂防禦,要放手一搏了!
沒有多少真元,還有這副肉身呢,還能搏一搏,或許是螳臂當車...
他如此想著,退至最後三尺距離,在擂台邊亮出柔拳架勢。
平安去捉拿劍膽,拿他肩頸要害,叫劍膽閃身下潛避過,往半狼身側推掌扣打——打不動分毫。他失了一條臂膀,失去肢體平衡也發不出勁!
再往前逃出一步,他踩進羅平安早早留下的泥沼陷坑之中,想脫身怕是做夢!霎時神情恍惚,似乎要敗!
平安故技重施去拿劍膽要害,試圖降伏師叔。
劍膽下腰硬馬硬橋躲閃,好像彈簧一樣重新起橋,腿腳深陷泥潭,推掌打青磚要脫困,叫羅平安抬膝擠靠貼打,金剛姿繃腿拈靠發勁,沖頂軀幹——劍膽師叔的肩膀當即發出骨折清音!
兩足終於離開泥潭,劍膽滾出去十來尺,被這股巨力打得口吐鮮血,又慢慢爬起來。等到場地里的楓葉碎片都被旋風捲走——
——他咳出兩口黑血,要重整旗鼓,再次凝聚三昧,想重新召喚分光劍氣。
台下寂靜無聲,不再有焦急催促,不再有輕浮謾罵。
金丹期的長輩們,師叔師兄們的座次茶桌,時不時傳出一些零零散散的掌聲,也不敢開口叫好,只怕影響劍膽和平安。鬥技場擂台開裂以後,偶爾能見到突然亮起的靈光——那是隨時準備出手救人的施法徵兆。
素素師妹驚訝的捂著嘴,倚在傲霜師姐身邊,看著台上戰意激盪的兩個對手,實力差距似乎如此懸殊,可是他們的眼神卻如此相似,就像兩團暴烈的火焰。
從喉口發出嘶啞的呼喊聲,劍膽嘴角流下更多的淤血,他的右半邊身子難以動彈,鐵劍受到真元牽引,重新回到手裡,再次受到熔融射線的炙烤,燒出六支近乎於純白色的高溫劍氣。
「羅平安,好功夫...」
羅平安四平八馬保持低位,隨時會撲出去,像一張待放的強弓。
他低聲回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