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暗絕地之中,跟著土災運動變化,一部分精光璀璨的輝長岩把玄真的骨骼遺骸都吞進地層深處。
小閣老從山石一側的岩壁鑽了出來,捧著風化開裂的頭蓋骨。
「就是這些了。」
穿山甲把骨骼拼回腐化的屍體之中,本來東一塊西一塊的屍骸要永遠留在荒野中發爛發臭,它把這些散落各處的遺骸找了回來。
懲惡使鬆了一口氣,談起仙盟的任務。
「能留一具全屍,倒也有個交代。」
起初仙盟派遣他來,就是想討個說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今屍體有了,懲惡使的任務也完成了。
只見他揮袖掐訣,用一副寒玉冰棺收走這腐屍爛肉。與小閣老連連鞠躬,作揖答謝。
小閣老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必謝,這是掌門的意思。」
「本官明白,卻不能去謝孟冬真君,只能感謝小閣老。」懲惡使依然要道謝。
談起玄真的死因,孟冬真君是一問三不知。
到了調查環節,內門的長老們都是極力配合,只怕落人話柄。
這次「順路」來接送外門弟子,如果沒有小閣老幫忙,他想在這片荒蕪大地找齊玄真的遺體,那就是大海撈針。
「嗨!」穿山甲滿不在乎,面對懲惡使那股客套勁,它連連避讓:「舉手之勞而已。」
剛過午時三刻,一人一獸正準備打道回府,從兩百八十里外傳來一道霸道炙熱的滾燙神念,傳音入腦震耳欲聾。
「有天魔降世!貧僧氣力不濟獨木難支!恐怕不是它對手!」
「還請諸位元嬰修士速速離去!它天賦神通好比幽冥老祖波旬魔道!可以幻化仙樂天音,顯現靈蘊祥雲——如不能降伏心魔,必叫它吸乾血肉真元!」
「諸位同道同胞!貧僧是螟蛉灣龍智法師座下護法!」
「聽見神念傳音,速速回山報信!速速回山報信!請仙盟高人來除魔!」
話音未落,懲惡使臉色劇變,頭頂掠過十來道彩霞飛星,目的地直指渡厄關!
小閣老倍感疑惑:「他們不怕死麼?」
「都是各個門派送來離暗絕地歷練的小輩。」謝袁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從這些飛火流星散發出來的真元波動可以得知,這些修行人最強也不過元嬰後期,「沒有見過天魔,自然不會害怕,總要一探究竟。」
天魔災難每隔一百多年才有一次。對於這些兩三百歲的小輩來說,上一次天魔年,他們還在洞府里掙扎。好不容易有機會下山見見世面,怎會聽信這神念的一面之詞——把空法禪師的警告當玩笑。
「龍智大師的護法弟子...」小閣老略加思索,「是邪見的師兄?白猿空法?」
「是個廣結善緣的好人,喜歡多管閒事。」懲惡使內心猶豫再三,終於說:「小閣老,我要助空法大師一臂之力...」
沒等懲惡使說完,穿山甲跳到懲惡使的背上,要一起御劍飛空。
「正有此意!也帶我一程!」
......
......
再看青雲坡,已經是野火燎原人間地獄。
老猴子現了原形,再不是那個佝僂瘦弱形銷骨立的僧人扮相。
天幕叫一抹赤紅袈裟遮蓋,方圓百里的大地一片昏暗。陽光透過飛旋的法寶,投射出千萬道金絲銀線,重新洗鍊山巒矮坡的大地靈脈,使青雲坡的水靈氣迅速形成小五行輪轉。這一片內在天地的屬相變化,撐起了空法體內愈演愈烈的火元真氣。
白猿身長八尺,半裸上身,變回青目獠牙兇惡本相,渾身肌肉虬札筋絡鼓起。旺盛的血氣從體表蒸出陣陣白煙,手中的戒刀已經斷成兩截。
它皂色僧袍破破爛爛,矗立在地網天羅袈裟的陣眼中間,右臂到軀幹琵琶骨沒了毛髮,似乎受過重傷,口鼻都是血渣。
要問這傷是怎麼來的?
「孽畜!」
原野焦土之中,天魔已經再次發生神奇變化,它吃飽了來往修士的血肉,分化出第二身,修士們的須彌芥子之中,又有許多法器靈寶,都變成這天魔的肢節器官!
它本來是青牛怪夾帶著兩個元嬰修行人的手臂腿腳,顱腦脊柱當做靈力之源貫通首尾。
不過半個時辰,在絕地各處探險尋寶的修士感應到靈蘊,以為奇珍降世,看見祥雲就馬不停蹄的飛來,結果被這孽畜掠空飛撲,吞得乾乾淨淨!不剩一塊人肉人骨!
它吃了七十二人!第二身帶著膿血從滾圓的肉瘤中落下,便看見一條毛茸茸的猿猴臂膀撐起身體——那是空法的胳膊!
天魔的原身長滿了人頭,依然在發出奇異的嘯叫。
這聲音傳進空法禪師的耳朵,立刻被不動尊明王梵音蓋過去,所有的心魔雜念都一掃而空。
可是空法失了一臂,它的右臂全靠白骨生肌丹強撐,靈力也難以抵達這新生的掌趾血肉,掐訣施法真元要受到阻礙。
化身剛剛降世,從這詭異恐怖的畸形之中拱出一對血淋淋的蝠翅——再去細看,都是修士的人皮人骨縫出來的器官!那翅膀上長滿了眼耳口鼻,漸漸生風騰飛,拽住化身的步肢肚腹,托起這百劍穿心渾身是刺的怪胎!
這些須彌芥子裡的靈寶法器變成了天魔的護甲,要近身搏殺重創它,不光要受到金鐵反傷,赤血肉漿潑進猴頭的皮肉——魔血也蘊含著各種各樣靈藥獸材的丹毒。
空法嗑光了增氣補血丹,通靈聚念丹也不剩幾顆。皂袍的袖裡乾坤能丟的東西,能打出去的法寶,全都用了個遍。
說時遲那時快,化身先來探路,音爆炸響留下一道赤紅殘影!
戒刀斷刃在空法白猿手心轉出沖天烈焰,它難以鎖定這雜亂靈氣之中的目標,布置進攻就亂了方寸!
互相交纏的虛影在焦黑大地不斷轉進變線,白猿被天魔的第二化身追打撲殺,根本就不敢比拼肉身拳腳!斷刃打在這天魔血肉的皮膚上,卻像是熔融的鐵泥,它兩條脊樑當中生出一張血盆大口,咬住這精純火氣嚼碎了玄鐵兵刃!就這麼咽進肚子裡了!
再過十二合,白猿退走百二丈遠,換了一個方向,只怕離開袈裟,離開地網天羅以後再也吸不到一點火靈氣!
開始繞彎它速度就慢,要揮出大日如來手印去阻攔天魔第二身.
真元暴漲火冒三丈,一對萬字佛火顯現合十掌指的虛影,好似拍蚊子,要把這怪胎攔住!
可是空法的右臂血肉寸寸崩裂,以靈丹借來的這條胳膊根本就撐不住!《麒麟功》再難行氣,體內周天運轉的真元一下子就熄火了!
「呀!——」
凌空飄飛的老白猿傳出爆喝,卻好似臨死掙扎的哀嚎。
劍叢刀山一樣的天魔第二身,猛然擦過白猿半邊肉身!空法已經竭力去還手,去引火燎燒揨臂擊打,試圖借力躲避。
可是掌指碰見這奇異的天魔血肉,毛髮肌膚骨骼通通化為滾燙泥流,只是稍稍被這麼帶了一下!空法的小臂小腿全都不見了!
地網天羅袈裟拋灑出來的金銀絲線,都叫老猴子的血給染成紅色。
它勉力穩住低飛逃逸的身形,狼狽不堪的掏藥止血,想再向靈丹借肉身來作戰,可是什麼丹藥都找不到了...
似乎天與地都暗了下來,天魔的第一身穩坐釣魚台,似乎在觀察白猿的氣息,不想浪費多餘的力氣——僅僅是一炷香的功夫,又有十來個不知死活的元嬰金丹,跟著「祥雲靈光」的指引,來到焦土遍地的青雲坡。
不等飛劍停穩了,感受到異寶散發出來的天地靈氣,結伴尋寶的修士們本來一片歡聲笑語。
遮天蔽日的袈裟之中竄出來一團血肉怪胎,天魔留下幾道殘影,這些元嬰金丹後生小輩,全都只剩下一團團血霧,除了一些頭髮絲還飄在半空,肉身和法寶盡數落到這魔怪的肚子裡!陰神都沒能逃脫!
空法看在眼裡急在心頭,抽不出手來幫助這些貪心的蠢貨。
它的身外化身不在此處,也沒有逃遁的想法,因為整個離暗絕地,或許只有它能夠拖住這外道天魔,以體內的精純靈氣來勾引這邪祟靈災。
它的半條腿已經踩進合道境界,如果戰鬥意志也粉碎,要苟且偷生遁走避難,東宇神州會死更多的人!
「八部轉經輪!——」
趁著天魔第二身還在消化它的骨骼血肉,老猴子祭出龍智師父的寶貝。
從支離破碎的皂袍中飛出蓮台自在坐菩薩,半臥姿態的佛像身光凝聚成五彩光輪!與地網天羅的線索交相輝映!迅速化為八部天道眾生莊嚴法相!
龍女、夜叉、金翅大鵬從袈裟的靈絲之中聚成道道霞光,再看赤皮醜陋的不正修羅剛剛從焦土之中握緊了金銀懸絲,慢慢拔地而起。摩呼羅迦蛇神從溪流里探頭挺身,這地龍大蟒的虛影順著地網天羅的絲線,往半空攀飛而來!
天道眾生的虛影齊齊發威,蓮台寶座與菩薩金身迅速消解,變為轉經輪的搖柄甩珠,打出千萬條靈光射線!
外道天魔的第一身稍稍僵了那麼一下,第二身被這無上天光燒得只剩下一點紫紅色的肉芽,迅速消解灰飛煙滅!
從龍智師父手中借來的法寶逐漸失靈,從靈丹妙藥借來的胳膊終於要走到盡頭。
白猿吐出一口發黑膿血,心裡的火焰卻沒有熄滅的意思——
——它幾乎油盡燈枯,要試著操縱天地。去體會合道極意。
可是天魔不打算給它這個機會,眼看第二身被白猿毀得乾乾淨淨,原本痴傻愚蠢的邪魔也有了火氣。
它盡收赤紅血眼,皮膚延展出五花八門的靈寶飛劍,做足了攻擊態勢。周身骨肉變形扭曲,好似一根渾身帶刺的尖利鑽頭!
「嘭!——」
啟動之時破風強音抽開焦土,留下十來道溝壑裂痕!它來得太快!太快了!
「劍傀!去幫它!」懲惡使與小閣老趕到青雲坡,早幾次呼吸時還在猶豫不決,空法所施展出來的神通過於強大——他們只怕進入地網天羅就難以脫困。如果幫不上忙,反倒被空法大師的絕技所殺,那死得也太冤枉。
小閣老本來是靈脈山神,它扒在懲惡使的背上,難以融入這高速飛空的死斗環境,只能幹著急乾瞪眼。
凌空飛來十二道陰寒神念,墨色劍鋒在半道化為金衣鐵鎧的身外化身,這便是懲惡使的本命法寶——也是他神念分身。
一個又一個劍傀戰將去阻截天魔,向這高速旋轉的骨刺鑽頭糾纏打殺,結陣掐訣牽引出一百四十七支飛劍法器,好似集群的燕雀,大海的游魚——把空法禪師護在劍陣之中。
可是沒有用!似乎完全沒有用!
天魔吸足了血,吃飽了肉,蠻不講理的天外來客突破劍傀重重防守,撞進陣中速度不減分毫,抽絲剝繭一般絞出雷霆火光,直衝空法的胸脊死門而去!
白猿受到本能驅使,從血淋淋的臂膀袖口中取法器迎敵——
——它的意識模糊,只能照著豐富的作戰經驗,完成這個機械動作。
一抹鮮紅的紡布攔在這天魔面前,看起來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
這是什麼?哪兒來的?
空法失血過多,神念也混沌,根本就不記得須彌芥子裡邊還有這件「寶貝」——它只管往紡布里灌注真元,勉力去牽扯這堅韌非凡的棉毛圍巾。
它被異魔頂上半空,頂到地網天羅的邊緣,即將失去環境靈氣的支撐。手裡的異物卻救了它一命,不至於被這魔怪吸乾血肉。
「法天象地!出來啊!出來助我!」
空法怒吼著,被天魔的怪力裹挾沖頂,一路往關外飄飛,喪失了所有理智。
懲惡使幫不上半點忙,他的化身被毀心神震盪,險些走火入魔,御劍姿態也漸漸失衡。掛在他身後的小閣老被甩飛出去,落進深山不見蹤影了!
天魔狠狠撞上空法,兩個身影衝過渡厄關,跌進十萬大山茫茫荒野。不停旋轉的赤金袈裟也要恢復原形。
天與地都安靜下來,小閣老摔進山根基岩里,在滾燙的地熱熔漿中,它抬頭一眼看去,尋到火山熔岩的紅光,差些把元神都嚇出來。
還有六顆隕鐵在山體深處沉睡...
這些隕鐵已經長出紫紅嫩芽,好像豆莢一樣的秧苗!分明就是天魔的幼體!
它慌不擇路,連忙土遁爬升,鑽出地表便聽見震天動地的怒吼...
抬頭看去,從四面八方吹起燦金塵沙,萬壽湖支脈的河流湧出燦爛飛沫。原本悄無聲息的渡厄關卡之外,起伏的山巒峽谷之中,漸漸匯聚出一個頂天立地的巨大身影。
填土造沙塑成白猿法相的血肉,熔漿地火變成內在天地的筋脈。
它足有百丈高,好似山峰一樣的巨猿挺直了腰,慢慢撐住渡厄關的城牆爬了起來。
法天象地捏住天魔,血肉怪胎困在山石指縫之間,反覆掙扎試圖脫困,結果叫白猿巨像的蠻橫指力碾成了一團肉泥,露出其中奼紫嫣紅的魔血魔身。
從猴頭剛剛匯聚成形的尖牙利齒之中,嗓眼兒深處微微發亮,立刻吐出幾乎純白色的高亮光焰——真火把天魔燒成了焦炭,把法相的掌指燒出一片黑曜石。
法天象地還沒有完全匯聚成形,山嶽一樣的巨像也開始搖晃震盪,它顱腦毛髮沒來得及長齊,立刻崩塌散碎,化為漫天煙塵。
空法完全失去意識,從半空跌回山頭,氣若遊絲命懸一線。
小閣老看準時機遁地神行,四條小爪子飛快刨土,潛過城樓翻山越嶺,把老猴子接住,救回渡厄關的崗亭警鐘。
懲惡使終於穩住氣血,御劍飛來穿山甲身邊詳看,也是憂心忡忡。
一人一獸盯緊了空法懷裡的紅圍巾,這奇怪的紡布受到巨力衝撞,已經鬆散開線,但是沒有斷裂的跡象。它似乎救了禪師一命,也為法天相地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此物居然能抵擋天魔,空法是邪見的師兄,羅平安和陳富貴也是邪見送到俠蹤鎮來,這寶貝應該與那兩個異人有關。
「或許...」懲惡使低聲說:「那兩個武靈山的假門徒,也未必是假的...」
「別說謎語了!」小閣老滿臉嫌棄,把空法禪師的肉身扶正:「趕緊和貧道一起行功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