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火童子運功催動玄燁法決真元,金絲袖袍里憑空落下二十多個藥葫蘆,把羅平安看得一愣一愣的。
「這麼多?」
玄真童子不以為意,隨口答道:「師父有太爺撐腰,玉衡派的醫字門都好生照料著,不敢怠慢。二十四節氣更改變化有家族贈禮,如果是門派慶典設宴招待,他太爺還會送些養氣仙丹來——嗑藥就和嗑糖豆似的,算不得什麼。」
這些個葫蘆沒有掛繩,材質也不同,有玄石打制,滲金漿作符籙篆刻的法器,有玉石雕刻的精貴寶貝,也有天然葫蘆加工出來的漆器。
吹火童子說的不假——這些丹藥全是禮品,玄真老狗也懶得去分門別類,有許多葫蘆口的蜜蠟還沒開,從來沒有嘗過一口。
「師父收下這些藥品。」玄風小弟看得眼紅,卻不敢伸手去拿:「大多都變成他的藏品,偶然行功受阻,就喊醫字門的師叔祖們幫忙。他自己的這些藥,是不會吃的,一百六十年玄鐵坊的慶典,他才賞了我一顆止血固神丹。」
「拿去!」羅平安抓起兩個藥葫蘆,他認不清這丹藥的高低貴賤,隨手丟給玄風。
玄風慌亂接住,卻滿臉惶恐:「仙長!這是...」
「給你的辛苦費。」平安把葫蘆用一個編織袋裝著,準備等傲霜姑娘脫離危險之後再做打算,再與玄風童子解釋道:「你幫忙開鎖,總得給點工錢吧?」
「使不得!」玄風不像他師父那樣貪心,卻犯了疑心病:「仙長要設計害我麼?若是玄鐵坊門下師兄弟知道此事,玄燁真仙再找到我,我永世不得超生。」
玄真道人死了,玄風卻帶著兩個藥葫蘆回去,任誰都會猜測懷疑,是不是這個吹火童子把師父給賣了。
「你提醒我了。」羅平安又從編織袋裡掏出倆葫蘆,丟給玄風童子。
潑天的富貴砸到玄風臉上,他卻不敢去接,戰戰兢兢渾身發抖。
羅平安十分實誠,根本沒把玄風當外人:「給你的封口費,別把這事兒往外說啊。」
「使不得!使不得啊!仙長!」聽見這麼個說法,吹火童子反倒更加惶恐——
——他與師父從俠蹤鎮出發,和外門記名弟子說,要去離暗絕地尋找蘭傲霜。
如果再帶著這些贓物回去,他欺師滅祖的罪名無論如何都洗不掉了。
「讓你收著你就收著,你還客氣上了?」羅平安從來都不會虧待幹活的人,既然玄風為他開了鎖,他就要給工錢,不然心裡說不過去。
富貴把汽車開回林地,剛剛停好,看了一眼傲霜姑娘就回來了,恰好撞見玄風備受煎熬的一幕。兩人就一條殘肢斷臂和藥葫蘆推來推去的,場面怪血腥。
「咋回事兒呀?死了個老的,小的怎麼還在這兒?」
羅平安直撓頭:「他沒逃跑,我就想讓他幫個忙,把這袖裡乾坤的寶貝口袋打開。」
「哦...」富貴立刻明悟:「你還想給他工錢是吧?」
玄風童子聽得滿頭霧水,他也想跑呀,可是剛才五黑神犬躍空拍散玄真道人的元嬰,那陣仗太血腥太殘忍,他哪裡敢御器飛空,只怕自己也變成血肉模糊的蒼蠅肉餅。
「那你給勸勸,我反正搞不懂。」羅平安不想接著說廢話,他要去研究研究空法禪師送來的兩個藥包。
狼怪走遠了,玄風童子也鬆了一口氣,要竭盡全力掙扎求生。
「富貴仙長...」
他只是玄鐵坊的一個小咔拉米,跟在玄真道人身後拍須溜馬求功法蹭道緣的小角色,如今玄真已死,他肯定脫不了干係。
「我不能收這些丹藥,不光不能收!您二位還得把我的須彌芥子都拿去!」
這麼說著,玄風把自己的紫金葫蘆交了出來——
「——就當是遇見邪道魔修殺人奪寶,師父力竭戰死,我好不容易撿回來一條命,他太爺不會難為我這個吹火工,我必須是玄真的好徒弟,絕不能欺師滅祖的!」
「嘖...」富貴雙手互抱,越聽越覺得吹火童子窩囊,「只因機緣巧合,我和師兄救了你蘭師姐一命。」
玄風點頭連連稱是:「仙長大善...仙長大善...」
「本來不打算和你師父作對,也不想撕破臉皮。」富貴指著狼血陣法,指向焦臭荒野:「結果呢?你師父明知道這個事情傷天害理,他還是要做。」
「我和平安師兄警告他,再不要來害他的徒兒。」
「結果他對我師兄弟二人連哄帶騙,嘴裡有一句真話嗎?」
「你蘭師姐服藥療傷,他立刻引爆飛劍行兇殺人。還想把我師兄弟二人一起做成烤肉——他怎麼這麼霸道呀?」
「他是合道真仙子孫...」玄風低聲解釋道:「自然驕橫跋扈,中洲也沒人敢管他...」
聽見這說法,富貴的心沉了下去,他只知道玄真是個仙二代,但是「合道真仙」又是什麼個說法?他太爺有多強?在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裡,能有多大的能量?
他對這些境界衍生的階級只有模糊的概念,找不准玄真他太爺的定位。於是乾脆引走這個話題。
「我和平安師兄從來沒有濫殺無辜的想法——」富貴耐著性子解釋道:「——救你蘭師姐也是行善積德,如果玄真老狗沒有找上門,這事兒就是各安天命,以後看她自己的造化。」
「如果玄真找上門,平安師兄就要爭個道理出來,他這個人心直口快,可以吃苦,卻見不得人受氣,更不能蒙受冤屈。」
聽到這裡,玄風童子的內心開始動搖——
——他起初來到玄鐵坊也是這麼想的,拜師學藝求長生不老。
他可以吃苦,可以努力練功,但是不能受氣,他相信努力總會有回報的。
可是玄真從來沒有給他應得的回報,哪怕他成了嫡傳,得了玄字輩的道號,送到他手上的《玄燁烈火訣》也只有半本殘經。師父的基礎鍛體方法,只教給他《雲手》和《身法篇》——總說境界不夠,境界不夠。
他都快結嬰了,哪裡是什麼境界不夠!分明是玄真嫉妒這吹火童子的天資,只怕徒弟超過師父,讓師父丟了面子。畢竟玄真老狗結嬰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久而久之,玄風也失了所有少年意氣,境界修為也難以存進半步——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
「本想要玄真還你蘭師姐清白,這條老狗願意低頭認錯,他罪不至死,再怎樣也就沒收他的作案工具嘛!結果看來是我師兄弟二人太天真。」富貴後來說的話,玄風童子沒怎麼聽進去——他對玄真師父的罪行心知肚明,沒有再去解釋。
「你讓他把丹藥吞進肚子裡!死無對證又能怎樣嘛!」遠處傳來羅平安的吆喝聲。
「使不得...」玄風搖了搖頭:「行氣運功要日積月累步步漸進,這些靈丹補藥送給我,我也不敢一股腦吃下,恐怕撐破丹田爆體而亡。留在須彌芥子的寶貝里,回到玉衡派山門要搜身驗寶,到時候就說不清了...」
「哎!麻煩!」富貴索性把藥葫蘆都拿回來,湊到平安身邊去,一股腦塞回編織袋裡。
平安小聲問:「怎麼樣?」
富貴小聲答:「我和你說了不要多管閒事,咱倆撞死一個仙二代呀。」
平安:「車好開嗎?」
「好開!」富貴大笑。
平安:「如果玄真他太爺也這麼霸道,你說這台車能撞死他太爺嗎?」
富貴躍躍欲試,嘴上卻說:「不合適吧?」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兩人都沒敢往下想。
「現在怎麼辦?等傲霜姑娘醒了再做打算?」富貴眼角餘光瞥見那吹火童子,似乎這小子遲遲不敢離開。
「帶上他吧,人是我們殺的。」羅平安就事論事,身正不怕影子斜:「無論如何他也算半個人證,如果不回俠蹤鎮,難道在這個鬼地方當妖怪?陪空法大師吃桃子啃仙草過一輩子麼?」
「你要去真言宗剃度出家,那老猴子也未必願意收呀...」富貴低聲念叨著:「你這模樣怪嚇人的,來往香客看了你都得繞著走。」
「回了俠蹤鎮,我們找准機會跑路。」羅平安沒心思和富貴鬥嘴:「再不管傲霜姑娘的閒事了,讓她回玉衡派去告狀去,反正被告已經提前執行死刑——她要為自己做主。」
富貴擔憂道:「她能行嗎?」
「你是被樹妖奶奶迷了魂嘛!~我膽小又好色的合資兄弟哎!」羅平安放下藥包用狼爪去擠弄拉扯富貴的臉:「咱倆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這些[金丹小輩]都能在天上飛,我這八升油能跑哪兒去?先想想怎麼跑路吧!」
「也對...」富貴收了心,只覺得平安在這方面倒是思路清晰通透自然,總能抓住重點,「如果傲霜也是元嬰,性質或許就不一樣了...」
玄鐵坊主是元嬰後期,仗著太爺的爹力加持,敢殺人煉丹。
如果蘭傲霜能突破元嬰,對玉衡派來說就不是無用棄子,她半隻腳踏進內門,假以時日有化神希望,再怎樣也得試著保一保——況且這樁糊塗事本來就是傲霜占理。
平安說的沒錯,接下來得看蘭傲霜自己的造化。
......
......
過了半響,玄風童子把師父的遺物一股腦拋在空地上,東西實在太多了。
像野外露營的簡易木屋板材毛料,擦洗身體的銅盆器皿,衣食住行所需雜什物件,大小丹爐文玩飾品,再來十六支穿梭飛空專用的飛劍,二十一支符籙篆刻的攻擊飛劍。兩張墊被枕靠配套齊全的拔步床——那是森羅萬象花樣俱全。
「咣當!」
足有三丈寬闊的陰沉木大澡盆從袖口裡落下來,陳富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這老狗還挺會享受生活嗷!」
玄風童子提拉斷臂抖擻,終於掉不出什麼玩意,袖裡乾坤只能噴出些灰塵泥土,確信沒有東西。他找了個方便逃竄的下風位,也開始入定打坐養氣——對地上的寶貝視而不見。
羅平安遇見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嘿,這空法禪師送來的藥包,還有點玄機...」
本來說,一紅一藍兩個藥包。
紅色的煎熬服下可以褪去黑毛,一個月就能變回人身。
這倒是沒錯,裡面是一些形制稀奇古怪的草藥獸材,有一些難辨真身的獸骨和肉乾,也有骨粉抹在烏黑草葉上,都送去鍋里熬煮。
平安打開第二個藥包時,從藍色紙包之中竄出來一股金燦燦的真元法力,只在瞬息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空法禪師原本說,這藍色藥包可以讓平安保留五黑神犬的法相,能夠自由變化。也需要煎熬一個月,分三次服下。
可是藥呢?藥到哪兒去了?
「或許是禪師拿錯了?」富貴一邊搬運玄真的遺物雜什,一邊猜測回應道。
平安只覺得稀奇古怪,出家人雖然自稱不打誑語,極少會騙人,但是他們就喜歡說謎語。
傲霜姑娘的氣色越來越好,說明老猴子沒騙人——該給的救命寶貝一樣不少。
至於這兩個紅藍紙包的用法用量,禪師也是詳細說明,只怕平安一股腦全都服下,怕他藥性屬相互相剋害爆體而亡。
他前前後後翻來覆去,把藍色紙包完全打開,就這張紙上上下下看了三四遍。心裡琢磨著是不是有什麼「透明」的藥材,結果抓來抓去啥也沒有,連猴毛都找不到。
富貴也好奇,湊到平安身邊一起研究:「你還記得禪師原話怎麼說來著?」
平安:「這個藍紙包,可以調和靈根五行,或許能保留變化神通,也有走火入魔的風險。」
「嗨!估計是看出你天資駑鈍,肯定走火入魔。」富貴不以為意:「還擱這巴巴的美呢?老猴子勸你做個人,別想著變形的事情了。」
「真就這麼簡單?」羅平安還有些捨不得這五黑神犬的肉身。
自從變化成半狼以後,他的反應速度和移動能力,各方各面都得到了極大強化。
原本他還是人身人形的時候,全力只能跳個十來米高,蹦出去三四十米遠。
變成半狼狀態以後,在峽谷的灌風口往外蹦出去一百多米,去追逐玄真道人的元嬰陰神,從林地往半空飛躍,能跳五十多米高。
富貴扛起玄真老狗的澡盆,繞開滿地草木灰燼,準備去山泉接點水來泡澡,也沒工夫細想。
「就這麼簡單!~」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滿地的雜什靈寶之中散發出來的靈力波動,它越過高山流水,來到山林更深處的泥沼之中。
從爛木林的泥潭裡冒出一對綠油油的眼睛,一顆顆金燦燦的元寶狀肉瘤浮了出來。
焱鋒妖物死了半個多月,餘威已經漸漸消散,爛木林的金蟾邪見剛剛探頭,體態肥碩蹦跳飛空,卻輕如鴻毛落在岩台上,落地時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它抖落身上的泥點,亮出背皮的元寶和三枚大鈴鐺,敲出一道道燦金靈光。似乎是睡得太久,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眼珠子胡亂轉了好幾圈,終于歸復正位——
——巨獸復甦的動靜驚走了飛鳥,從它頭頂掠過一頭朱鸞。
鮮紅的舌頭好似離弦弩炮,打出去一聲沉悶炸響,似是隱隱春雷。
朱鸞還沒進它嘴巴,就叫這犀利恐怖的舌頭打成了肉泥!再看它八尺高的個頭,兩條肌肉飽滿的大腿若是完全伸展開,癱平在地應該有五六米的體長。只比焱鋒妖狼小一點點。
「呱!——」
腮囊鼓出雷霆電光,音波震得泥沼散發出一圈圈水紋。
羅平安不由自主抬頭看向丘陵矮坡的密林深處——
「——富貴!晚上吃啥?康師傅不剩多少法力了!這狼肉也臭了,我們釣田雞去嘛?給你炒倆菜?」
「炒什麼菜?你這車也是須彌芥子納物法寶?還放得下油鹽醬醋?」陳富貴泡在澡盆里動彈不得,這仙人用的東西還自帶溫水功能,實在太舒服了。
「沒調料沒關係呀!我把咱媽也帶來了!」平安還沒說完。
富貴已經學會了搶答。
「老乾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