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曉峰將姜雨佳送到了家門口,兩人在車頭前相對而站。
「這麼早就分開有些捨不得」,耿曉峰微笑著說道。
姜雨佳歉意地回復道:「對不起,今天我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耿曉峰努了努嘴,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你今天是有點反常。」
「我有嗎?」姜雨佳心虛地問道。
耿曉峰柔聲說道:「今晚你有些萎靡,話變得特別少,安靜得不像平常的你,而且好像有心事的樣子。」
姜雨佳歉疚地擠出了一抹僵硬的苦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囁嚅道:「真的——」
她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接著說「很抱歉」還是說「是這樣嗎」。
她當然有心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直在腦海中回想著與陸正剛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全然不受理智所控制,那些記憶的片段如天外飛矢,鋪天蓋地而來,前赴後繼,讓她應接不暇,揮之不去
——只是不敢為外人道耳。
她自己也很苦惱,會覺得很對不起眼前的耿曉峰,但她就是沒辦法抵禦那些思緒,就像生了場大病。
她暗自冥想間,一輛路虎攬勝打著明亮的車燈,緩緩靠近,在二人身旁的車位里停了下來。
姜雨佳一眼便認了出來,那是她父親韓衛東的車子。
待車子停穩了,耿曉峰緩緩湊上前去幾步。姜春花和韓衛東相繼從車子裡走了出來。
「你們回來了」,耿曉峰規規矩矩地欠了欠身,微笑著打招呼道。
姜春花將肩包往肩上掛了一掛,笑道:「我們去金鷹商廈,買了一些東西。」
說話間,韓衛東雙手提著大包小包走上前來,笑著問道:「怎麼不進去?站在這裡做什麼?」
耿曉峰解釋道:「因為佳佳覺得精神不太好,所以我正準備走呢。」
姜春花聞言,走到姜雨佳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拉住了她的雙手,關切地問道:「哪裡不舒服?」
「沒有,沒有不舒服啦」,姜雨佳打起精神來,故作狀態很好地回答道。
韓衛東覺得手上的包裹太過沉重,便催促道:「我們不要站在這裡說話了,進去喝杯茶或者吃點水果再走吧。」
耿曉峰聞言,推辭道:「不用了,叔叔,時候也不早了。」
姜春花笑道:「沒關係,還不到九點呢。」
她說著,便快步走到門口,按下了一串密碼,解鎖了大門,招呼道:「來,快進來。」
韓衛東看了耿曉峰一眼,見他似乎並沒有要主動幫他提東西的意思,便兀自扭頭走進了家門。
耿曉峰緊跟著韓衛東走了進去。
姜雨佳望著耿曉峰的背影,哭喪著臉,偷偷地嘆了口氣,拍了拍粉嫩的腮幫,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便邁著沉重的腳步跟了上去。
……
韓靈秀正瑟縮地站在院子門口等著陸正武,見他雙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近前來,頓時心跳加速,側過了身子。
「這麼冷幹嘛站在這裡?」陸正武冷冷地問道。
「沒有啊」,韓靈秀不知所云地回復道。
陸正武抖了抖腿,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我問你什麼,你就沒有沒有的,沒有你個大頭鬼啊。你在等我嗎?」
韓靈秀侷促地說道:「沒有,我只是出來透透氣而已。」
她抬起頭來,看向陸正武,怯生生地問道:「你吃過晚飯了嗎?」
陸正武神色輕鬆地說道:「要不要跟我出去喝杯酒,今天我心情好得不得了。」
韓靈秀內心一苦,暗道:你可是心情大好,我中午被你無情地攆走,可是難過了大半天。
但仍是強顏歡笑道:「有什麼開心的事啊?」
陸正武得意洋洋地舔著嘴唇,說道:「最近好運連連,擋都擋不住。走吧!」
他正要轉身離開,忽然聽見大門一聲響動,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卻看到大哥陸正剛急匆匆地從院子裡鑽了出來,便邀請道:「大哥,來得正好,一起去喝酒吧。」
陸正剛擺了擺手,說道:「我現在要去一個地方,你們去喝酒吧。」
說完,也不遲疑,便向著巷子口奔去。
韓靈秀訝異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陸正武自信滿滿地說道:「看他急成這樣,一定是趕著去約會。」
說完,他一把摟住韓靈秀的肩膀,幾乎是將她夾在腋下,連拖帶拽地朝巷子口走去。
韓靈秀並不掙扎,聽之任之,身形頗為狼狽,但是內心卻甜如蜜糖。
……
陸正剛來到了姜秋月的家門口,正想按下門鈴,突然間猶豫了:他不確定姜秋月的父親給他媽媽送錢這件事,姜秋月家其他人知不知道;如果都知道的話,那就還好;可一旦都不知道的話,自己這麼冒然地闖入別人家裡,把這件事捅了出來,說不定會掀起一陣風波和騷亂,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沉思片刻,打定了主意:這筆錢他要當面交還給姜秋月的父親,而且,交還的現場一定只能有他們兩個人,不能有第三個人在場,這樣才能保證這件事不被泄露出去,甚至是持續發酵。
他這樣想著,便掏出了手機,準備給姜秋月打個電話,先問問她的父親在不在家,或者找她要到他的手機號碼,自己給他打電話過去約時間。
他正埋頭翻找著手機通訊錄,突然被一聲清亮而熟悉的聲音叫住了:
「學長?你怎麼會在這裡?」,語氣中頗為驚喜。
陸正剛抬頭望去,可不正是姜秋月嘛!真是想找誰,誰就出現在了眼前。
他興奮地小跑上前幾步,來到了姜秋月的身邊,笑道:「秋月,我正要找你。」
姜秋月笑靨如花,驚喜道:「哦?難道學長改變主意了嗎?想我想到快要發瘋,今晚非得見到我不可嗎?嘿嘿……」
陸正剛尷尬一笑,道:「你不要開這種玩笑,實際上,我是有事要找你的父親。」
「找我爸爸?你找他有什麼事?」姜秋月訝異地問道。
陸正剛撓了撓額角,為難地說道:「是有這麼一件事,我想與他見面,當面說一下。」
「哦?與我有關係嗎?」姜秋月追問道。
「這——」陸正剛吞吞吐吐地說道:「與你沒有什麼關係,是另外的事情。」
姜秋月撇了撇嘴,一臉失望的表情。
「我不確定他在沒在家,所以正想給你打電話問一下呢,剛好你回來了」,陸正剛笑道:「或者,你把他的手機號發給我,我直接給他老人家打個電話。」
「反正都已經到家門口了,先進來再說吧」,姜秋月苦笑道:「我爸爸他應該在家的,這個時間點應該還沒有睡覺,正是空閒的時候。」
她說著,來到門禁前輸入了一串密碼,大門應聲而解鎖,並自動地緩緩打開了。
姜秋月微笑著邀請道:「進來吧,學長!不要不好意思。」
陸正剛略微猶豫了一下,他猜想到極有可能會遇見姜雨佳,有可能她正在家裡穿著睡衣呢,不知道會不會不太方便;而且家裡還有其他的人,自己這麼冒然進去,似乎不太禮貌。
「快點啊,學長,快進來」,姜秋月催促道。
陸正剛有所顧慮地說道:「可是,家裡還有其他長輩,我想先跟你父親通個電話打個招呼,好讓他有所準備。」
姜秋月不以為意地說道:「我姐跟我姐夫,你上次送佳佳回來的時候都已經見過了啊;佳佳你也早就認識了,家裡沒有其他的外人了。」
陸正剛為難地皺了皺眉頭,仍作沉思狀。
姜秋月笑道:「我真的很好奇,你跟我爸爸怎麼會認識呢?」
「這……其實……」,陸正剛不知道該怎麼回復。
「好啦,回頭找機會再告訴我吧,快進來啦」,姜秋月說著,走上前來挽住了陸正剛的胳膊,連拉帶拽地將他拖進了院子裡。
陸正剛定了定神,想到自己今天來此的目的,便只好鼓起了勇氣跟著姜秋月走了進去。
……
此刻,姜春花家的客廳里,四人圍坐在茶桌前,姜春花和姜雨佳坐在茶桌東側的沙發上,韓衛東和耿曉峰則坐在茶桌的西側位置。
茶桌上放著一大盤切削考究的果盤並幾根塑料果叉,每人面前都有一杯鮮橙汁。耿曉峰與韓衛東夫婦倆侃侃而談,其樂融融;姜雨佳則似乎有點狀態外,打不起精神來,只顧著斯斯文文地吃著水果,並不主動插話
——腦海中仍是時不時地跳出來陸正剛的臉龐來。
姜春花滿臉堆笑地問道:「打算要去哪裡度蜜月?」
耿曉峰微笑道:「我父母在三亞有棟別墅,我想去那裡度蜜月。」
姜雨佳耷拉著眼皮,抿嘴嚼著桔子,目光散漫遊離地看向視野左下方的某處,似乎置身事外,與她無關,對其他三人的交談似乎充耳不聞,只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
姜春花笑道:「三亞?我們佳佳已經去過那裡很多次了。」
韓衛東在旁說道:「跟自己的新郎一起去,感覺當然不一樣了。」
他挪了挪身子,看向身旁的耿曉峰,補充道:「而且我以為啊,沒有必要到國外——像是歐洲、澳洲、韓國等地方去浪費那些錢,我們的國家物資豐茂、風景秀麗、文化旖旎的地方不勝枚舉,總有適合度蜜月的地方。在國內消費,也是愛國的體現。」
姜春花頗為不滿地說道:「可是,一輩子只有這麼一次蜜月旅行啊!」
耿曉峰陪笑著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姜雨佳則淡淡地抿了一口橙汁。
韓衛東為了緩解稍顯尷尬的氛圍,轉移話題道:「這麼晚了,秋月怎麼還沒回來?也沒說要加班。你快給她打個電話問一問,好讓人放心嘛。」
姜春花白了韓衛東一眼,無動於衷。
正說著,姜秋月興高采烈地走了進來,朗聲喊道:「我回來了!」
韓衛東聞言,笑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你姐姐剛想給你打個電話問問你啥時候回來呢,哈哈……」
姜秋月看到耿曉峰也在,詫異地自語道:「家裡還有客人吶!」
陸正剛正站在玄關,看著一旁鞋柜上整齊擺放著的幾雙拖鞋,為難地思忖著要不要換上拖鞋再走進去;他的雙腳就沒敢離開地墊;甚至他覺得,她們家的地墊比自己的皮鞋還要乾淨一些。
他感到局促不安,進退維谷,不由得逡巡不前。
姜秋月退回到玄關,拉著他的胳膊,笑道:「學長,快進來啊!用不著換鞋子,你看,我也沒換啊!」
「這……」,陸正剛有些難為情。
雖然自己是第二次來到這裡,但第一次來的時候,他的背上背著醉得不省人事的姜雨佳,自是有情況特殊,顧不上拘禮,但這次的情況卻全然不同啦!他從未涉足過這種大富大貴之家,茫然有些不知所措,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但他來不及多想,已然被姜秋月拉到了眾人面前,他雙手自然下垂,貼於褲縫兩側,表情略顯慌張地看向眾人——但似乎什麼也沒有看清楚,眼前是模糊一片,很難聚焦。
但他分明能感覺到他們就坐在自己的面前不遠處,便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算是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姜雨佳從小姨姜秋月的口中聽到「學長」兩個字的時候,不由得心頭一緊,隨即轉頭望向門口,待看到來人真的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陸正剛的時候,一時驟然緊張,竟然被一瓣桔子嗆到了嗓子眼兒,劇烈地咳嗽不止,臉蛋兒「唰」地紅透了。
她身旁的姜春花則震驚地看向姜秋月,滿臉不可置信和怨懟的神情。
韓衛東則再次挪了挪身子,看向陸正剛,一副很驚喜又很欣賞的樣子。
耿曉峰則微微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抬起頭來,輕輕推了推搭在鼻樑上的無框眼鏡,隨後淡淡一笑。
「很抱歉,這麼晚突然來打擾」,陸正剛強作鎮定地說道。
姜秋月隨口問道:「爸爸在哪裡?」
韓衛東欣喜地笑道:「爸爸在房裡休息,應該還沒有睡覺,我進去先通報一下。」
「老公」,姜春花難掩埋怨地制止道:「你幹嘛要去打擾他老人家呢?」
「現在才幾點啊,爸爸平常睡覺挺晚的,有什麼好打擾的」,姜秋月說著,兀自走到姜德林的臥室門口,抬手就要敲門。
姜春花立刻再次出言阻止道:「下次再跟爸爸見面好了。哪有人大半夜的不睡覺不請自來的呢?」
——表情輕蔑,言辭犀利,盡顯尖酸刻薄。
姜秋月聞言,怒從中來,噴薄欲出,也不去敲門了,反而雙手叉腰,站到了陸正剛身邊,字正腔圓、言之鑿鑿地回懟道:「學長跟爸爸是有事要談。什麼不請自來?你一定是在醫院呼吸進了太多的藥水和病菌,才會這麼自以為是!如果你的耳朵還能聽清楚人家說的話,那我告訴你,學長他是我最尊貴的客人。這裡是爸爸的家,也是我的家,我不允許你這麼冒犯我的貴賓。」
韓衛東慍怒地瞪了姜春花一眼,隨即陪笑著附和道:「是這樣啊,我進去說一聲。」
姜春花被懟得啞口無言,氣得臉漲得通紅,但也無話可說
——特別是在自己的准女婿耿曉峰面前,她不想跟自己的妹妹再次吵起來,她需要維護自己的體面。
韓衛東起身走到陸正剛身邊,微笑著說道:「你先請到沙發上坐著,休息一下。」
陸正剛禮貌地欠身回應著,但並沒有移動半步。
姜春花見狀,冷冷地說道:「好吧,你先坐著等吧。」
「是」,陸正剛恭恭敬敬地回應道。
姜春花起身離開,氣鼓鼓地對姜秋月說道:「你過來一下。」
「幹嘛?」姜秋月隨口問道:「有事就在這裡說啊!」
很顯然,她還沒有消氣。
韓衛東朝姜秋月悄悄地使了個眼色,眼神瞥向身後的耿曉峰。姜秋月隨即會意,她無奈地輕笑了一聲:「嗬!」
——不管怎樣,有耿曉峰在場,她總不能讓姐姐姜春花下不來台,或者太沒面子。哪怕只是單純地考慮給眼前這位一直很疼愛、關心、呵護自己的像父親一樣的姐夫一個薄面,自己也該適時地服個軟。不然就是胡攪蠻纏、不識大體了。
「知道了,等我一下」,姜秋月幽幽地說道。前半句是回應煞費苦心的姐夫韓衛東的,後半句則是跟陸正剛說的。說完,她便大義凜然地跟著姜春花上了樓。
「爸,我進去一下」,韓衛東貼著姜德林的門縫,輕聲喊道。
待門內有了回應,他這才緩緩地推開了房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一時間,偌大的客廳里,忽然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各自站立著的三個人:陸正剛、姜雨佳和耿曉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