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裝修古典的西餐廳內,耿曉峰打量著周邊中世紀風的陳設,說道:「我這個學長也算異類,當初辭掉法官的職務,還以為要開辦一家律師事務所,結果突然開了這間西餐廳。」
他見姜雨佳精神恍惚地坐在沙發上,無精打采,魂不守舍,一副靈魂出竅的樣子。便柔聲輕呼道:「佳佳,佳佳——」
姜雨佳的思緒被打斷,略顯驚慌地回過神來,撩了撩垂下來的發梢,一臉錯愕地看向耿曉峰。
「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耿曉峰微笑著問道。
姜雨佳茫然失措地問道:「你剛剛跟我說什麼?」
耿曉峰柔聲說道:「今天你很反常,從一開始就好像有心事。發生了什麼事嗎?」
姜雨佳尷尬一笑,辯解道:「沒有啊,因為今天看診的病人比較多,所以有些疲憊。」
她當然不會傻到此刻跟耿曉峰坦白她正在回想著陸正剛給她講故事時候的樣子——時而一臉嚴肅深沉,時而輕鬆戲謔。
耿曉峰突然說道:「哦,對了,白天在售樓處見到陸正剛先生了。」
驟然間聽到了陸正剛的名字,姜雨佳神色一緊,隨即強裝鎮定地說道:「你說過他是你的下屬,見到他應該很正常吧。」
耿曉峰笑道:「彭城分公司計劃在明年三月份開售一個新樓盤,打算提拔他作為案場銷售負責人,正在對他進行專門的培訓。」
耿曉峰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覺得我跟他好像有特別的緣分,這種感覺很奇怪。」
姜雨佳聞言,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暗自心虛,擔心耿曉峰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兩人正閒聊間,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到二人跟前,笑道:「曉峰,什麼時候來的?」
耿曉峰見了那人,趕忙站起身來,態度頗為恭敬,笑道:「學長,恭喜你的店面重裝開業。」
「謝謝你來看我」,那人熱情地伸出手來找耿曉峰握手,同時轉頭看向姜雨佳問道:「這位是——」
耿曉峰頗為驕傲地介紹道:「是我的未婚妻。佳佳,打個招呼,這位是我最尊敬的學長。」
姜雨佳欠了欠身,禮貌地說道:「恭喜您了。」
那人滿臉堆笑道:「我才應該好好地恭喜兩位才對呢,聽說你跟這個臭小子快要訂婚了,終於有人能管得住這位神獸了,哈哈……」
耿曉峰扶了扶眼鏡,滿意地笑了笑。
「請坐吧」,那人招呼道。
「學長,您也請坐」,耿曉峰迴應道。
三人在圓桌前圍坐下來。
那位學長笑著問耿曉峰道:「什麼時候訂婚?」
耿曉峰笑道:「三個星期以後。大嫂最近好嗎?」
「她最近忙得要命」,那位學長說道:「我們各忙各的,經常見不到面。」
耿曉峰笑道:「作為碧桂方集團總部的法務總監,大嫂當然會很忙。」
那位學長靠在椅背上,開玩笑道:「很難說,也許在外面有別的男人了。」
姜雨佳此時正在漫不經心地端著高腳杯喝著檸檬水,聞言,驚愕地把嘴裡的一口水猝不及防地噴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都噴到了那位學長胸口的襯衣上。
姜雨佳忙不迭地站了起來,躬著腰道歉道:「對不起,噴到你了嗎?」
那位學長尷尬地笑了笑,扯了扯胸口濕噠噠的襯衣,笑道:「沒關係。」
姜雨佳急忙想抽幾張紙巾給那位學長擦一擦,誰知,慌亂中一個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高腳杯和敞口瓶,掉落到地面上摔了個粉碎。
「咔嚓——」
一聲清脆的響聲,把姜雨佳嚇了一跳,她原地跳著小碎步躲避著飛濺的水花和玻璃碴子,卻不想一個沒站穩,踉踉蹌蹌地跌坐到了沙發上,身形極為狼狽。
那位學長和耿曉峰同時一愣。
姜雨佳急忙按住短裙底部,防止春光乍泄,隨後紅著臉低著頭,慌亂地向洗手間走去。
……
姜雨佳愁眉苦臉地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頹唐地說道:「姜雨佳,你到底是怎麼了嘛!」
說完,她長嘆了一口氣。
……
陸正剛下了班,回到家裡。
剛進屋,陸正淇便笑著迎接道:「大哥,今天這麼早回來。」
陸正剛把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笑著問道:「最近複習會不會很辛苦?」
陸正淇笑道:「還好吧,我明天要去建康參加金陵大學的自主招生考試。」
「哦?對呀!我竟把這件事忘記了」,陸正剛歉意地說道:「要去幾天來著?」
「當天去,當天就返回了,明天下午有兩場考試。」
「準備得怎麼樣?」陸正剛笑著問道。
「往年的通過率比較低,我心裡也沒有底,嘿嘿……」陸正淇笑道。
陸正剛颳了一下妹妹的鼻樑,寬慰道:「不要有心理負擔。能考上固然更好,即使沒考上,也能發現自己的不足,針對性地準備高考,就把它當成是一次普通的練兵考試好了。」
陸正淇點了點頭。
陸正剛從公文包里掏出錢包,抽出了二百塊錢,笑道:「這個你拿著,留著路上備用。」
陸正淇推辭道:「不用了,大哥。學校是包來回的高鐵票和午餐的,而且我手裡還有零用錢。」
「拿著吧,窮門富路,多帶點錢備用」,陸正剛堅持道。
「真的不用,大哥,我手裡有錢」,陸正淇說著,便走開了,去餐桌前擺放碗筷。
陸正剛只好將錢先放回了錢包里。
「媽媽呢?」陸正剛問道。
「她出去買老乾媽去了」,陸正淇回復道。
說話間,老么陸正彬從臥室跑了出來,衝到了陸正剛身前,環抱住了他的大腿,奶聲奶氣地高聲叫道:「大哥!」
「哎喲,我的小弟弟」,陸正剛將他抱了起來,雙手舉過頭頂,笑道:「今天玩得開心嗎?」
陸正彬抱住陸正剛的脖子,笑道:「開心。」
「一整天都做了什麼?」
陸正彬回答道:「我陪媽媽一起去看了好多間空房子,媽媽說,她要開大超市,將來我想吃什麼就隨便拿什麼。」
「開超市?」陸正剛一驚,狐疑地問道。
「對啊,媽媽說她要開超市,賣很多好吃的那種」,陸正彬滿臉稚嫩地說道。
說話間,賀春芹買完了東西推門走進了屋裡來,見到了陸正剛,滿臉堆笑地說道:「兒子,你回來了啊。」
陸正剛將弟弟小心翼翼地放了下來,疑惑地問賀春芹道:「媽媽,正彬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賀春芹神色一緊,暗道不妙,心虛地問道:「正彬說了什麼?」
「你跟他說,你要開超市?」陸正剛問道。
賀春芹臉色微變,掩飾道:「哦,那個啊,只是個玩笑啦。」
她急忙岔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道:「碗筷都擺放好了吧?我們快吃飯吧。」
陸正剛敏銳地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追問道:「媽媽,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賀春芹不敢看他的眼睛,弱弱地說道:「沒有,我哪有事情瞞著你。」
她隨即用力地搖了搖頭,鼓起勇氣,看著陸正剛,信誓旦旦地說道:「我沒有瞞你什麼。」
陸正剛眯起了眼睛,看著她慌張游離的眼神,已然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媽媽!」陸正剛有些怨懟地呼喚道。
賀春芹怯怯地望著眼前這位明顯不相信自己說的話的大兒子,內心有些不忍,猶豫了一下,只好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你跟我來吧。」
……
來到了臥室,賀春芹從床頭褥子底下翻出來那張白色信封,交到了陸正剛手上。
「這是什麼?」陸正剛訝異地問道。
「你自己打開來看看」,賀春芹頹喪地坐在床沿兒,慌亂地按了按髮髻。
她能猜到被陸正剛知道有這筆錢的後果,大概率要被他還回去。
她了解她的這位大兒子,脾氣和做事的風格與她那死去的男人一般無二。
陸正剛緩緩打開了信封,掏出了那張二十萬塊錢的支票,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媽媽,這是——」
賀春芹幽幽地說道:「是媽媽故鄉的一位叔叔給我的。」
「您故鄉的叔叔?那是——」陸正剛訝異地問道。
「就是房東先生他大哥的老丈人」,賀春芹解釋道。
陸正剛腦筋飛轉:房東先生的大哥,老丈人?那不正是姜秋月的爸爸、姜雨佳的外公嗎?
「這世界還真是小呢」,賀春芹在旁煞有介事地說道:「媽媽故鄉的朋友,跟靈秀的媽媽,居然是妯娌的關係。」
陸正剛猜到,她口中的「故鄉的朋友」,指的應該是姜雨佳的媽媽,他震驚地皺了皺眉頭。
賀春芹繼續說道:「媽媽小的時候啊,還不都是你外公在養著他們家,給他們家住的地方,給他們家一應的吃穿用度。媽媽的這位叔叔,曾經是你外公身邊的隨從,他們家世代都是我們家的奴僕。」
「媽媽……」
「你外公去世以後,他們家就搬來了彭城。沒想到現在竟然飛黃騰達了」,賀春芹淒涼地說道:「還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此一時彼一時呢!」
陸正剛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從來沒有聽賀春芹提起過這些陳年往事。他外公去世的時候,他還小,剛開始記事。他最多偶然間聽說過外公是地主階級,曾經富甲一方,聲名顯赫,德高望重,後來外公去世了,家族也就衰敗了。
「仁愛婦產醫院,你聽說過沒有?」賀春芹問道:「媽媽的朋友就是那裡的院長,她的女兒是那裡的兒科醫生。」
陸正剛當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位兒科醫生,正是那位悄然走進了他的心裡的姜雨佳。
陸正剛回過神來,急切地說道:「告——告訴我他的電話號碼。」
賀春芹疑惑地問道:「春花嗎?」
春花?秋月?春花秋月,看來她指的是姜雨佳的媽媽吧。
陸正剛在心底思忖著,隨即說道:「不,就是您的那位叔叔,拿錢給您的那位長輩。」
賀春芹心頭一緊,囁嚅道:「為什麼?」
「我要把錢還給他」,陸正剛堅定地說道。
「不還也沒關係啦」,賀春芹幽怨地說道:「他覺得有這個必要,所以才會給我的。」
陸正剛正色地說道:「雖然說他們家以前受到外公的照顧,但是這筆錢實在太多了,我們不能白拿。」
賀春芹頗為不解地說道:「對有錢人來說,二十萬根本算不了什麼的嘛。而且,他當年娶媳婦、生孩子、工作、生活都是你外公一手操辦和安排的,那可是天大的恩情。這點錢與那些相比,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我知道你的感受,媽媽」,陸正剛愁眉不展地勸解道:「但是無緣無故拿別人家的錢,我不喜歡。」
賀春芹埋怨道:「這筆錢是他送給我的,又不是送給你的。你怎麼這樣啊?」
她側著臉幽怨地瞅著陸正剛,接著說道:「說白了,這筆錢是我的,是媽媽的錢。並不是你的。要留下還是還回去,應該由我做主才對。」
陸正剛聞言,為難地說道:「媽媽,如果你非要這麼堅持,我也沒話說。但是我想靠我自己——不,靠我們一家人的力量,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地過日子。我會努力地賣房子,將來有一天,一定會為你開一間你想要的超市。」
賀春芹看著他滿臉真誠的樣子,聽著他近乎哀求的語氣,又急又氣又惱,不甘心又無可奈何,總不至於因為這些錢跟孝順貼心的大兒子翻臉吧!
只好扁了扁嘴,失望而無力地看向別處,無奈地說道:「我並沒有他的電話。」
她其實有,只是不甘心就這麼輕易地給到陸正剛。她還心存僥倖,同時,這也是她最後的倔強和抗爭。
陸正剛低頭想了想,他曾聽姜秋月聊起過,她與父親、姐姐、姐夫和外甥女同住在一起,所以只要到姜秋月家,就一定能夠找到她的父親。
他將那張白色信封攥在手裡,匆忙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將西裝外套脫下換成了一件淡藍色的衝鋒衣,對著鏡子將領口整理了整理,便轉身衝出了屋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