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群抓了抓腦袋,眨巴了幾下眼睛,撓撓頭後又搖搖頭。
趙踴躍和周武群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沒能想出個好辦法來。兩人正一籌莫展,劉天明已經趕到了。看到地里的情景,臉色立即像豬肝一樣,不由分說,將肥厚的大手一揮:「先把鍾海濤在機車上的工作停掉,待查清楚了到底鏟了多少棉苗後,再上支委會研究,作出正式處理決定,並將處理結果上報到場機務科!」然後將肩膀左右聳動了幾下,快要滑落下去的衣服立即又端正地披在肩膀上。
聽這個決定,劉蘭蘭只喊一聲「爸」!眼淚立即流下來。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大聲說:「爸,三分場還有其他領導呢!你不能一個人說了算,絕對不能停止鍾海濤的工作!」
「老趙,你和周武群商量一下,看看採取什麼補救措施,我的意見是如果補種子還來得及的話,明天抽上幾個人趕緊幫忙補種子,就是產量低一些,也不能有空白地,否則的話,田管檢查評比,整個地號都會受到影響的。」
「按說這個季節還是可以補種的,只要氣溫升起來了,棉苗長得快,整齊度是不會有問題的,只是霜後花要略多些。」周武群說。
「我覺得周武群說得在理,我今晚上就從鏈式機車組裡抽出幾個人明天幫助阿根補種子,他們現在都在檢修機車,抽幾個人應該不成問題的。」聽了周武群的分析,趙踴躍說。
鍾海濤還不知道劉場長的決定,繼續中耕著。劉蘭蘭跑到趙踴躍跟前,擦了一下眼淚說:「趙副場長,你怎麼處罰鍾海濤都行,就是不能讓他離開機車組。」說完用乞憐的眼光看著趙踴躍。
趙踴躍抬頭看了看劉天明,正想說話,劉天明聳了聳肩頭上的衣服,也不理會劉蘭蘭的吵鬧,頭也不抬地走了。
方銳是當天下午母親趕到醫院後,從母親口中才知道鍾海濤在中耕時發生了鏟苗事件的。她要母親照顧好父親後,就向好友、在五一農場職工醫院當護士的鄭顏萍借了一輛自行車急匆匆地趕到鍾海濤中耕的地里,看到鍾海濤悶坐在地頭上,便走過去,輕輕地問了一句:「海濤,聽說鏟了不少棉苗呢,是怎麼回事呢?」
「怎麼回事?怎麼也沒一回事,車子又不准走快點,晃悠晃悠的,能不打瞌睡嗎?」鍾海濤沒好氣地說。
方銳又簡單地詢問了一下黃青英,知道事情的經過後,又聽說劉天明已經宣布停止了鍾海濤在機車上的工作,便急忙蹬上自行車奔向三分場辦公室,見閆俊輝和劉天明以及趙踴躍等人都在,就向他們分析了鍾海濤這次中耕鏟苗的主要原因:
鍾海濤和治安員兼小四輪拖拉機駕駛員李海龍將父親送到場部職工醫院時,已經是深夜兩點多了。自己在陪著父親,跑上跑下找醫生做診斷的都是鍾海濤在奔忙著。當醫院通過確診後決定立即做手術時,又是鍾海濤陪著自己在手術室外等待著,一直到天亮才做完,他和自己也整整一夜沒合眼。當他估計場裡正在進行中耕時,連午飯也沒顧上吃,就向外科醫生喻金生借了一輛自行車,匆匆忙忙趕回場裡,上了機車就幹活,中耕作業時機車一顛一簸地更疲勞了,打瞌睡了才發生機車鏟棉苗事件的。
方銳說完,見大家都在沉默著,心裡不禁難受起來,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劉蘭蘭的心情要比方銳難受得多。她是機車組長,出了中耕鏟苗事故,她不僅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和鍾海濤一起接受罰款,更讓她難過的是宣布停止鍾海濤的工作,這讓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因此,當她聽到父親在地頭宣布這一決定時,當即和他吵了起來。看到父親聳了聳披在肩膀上的衣服走了,她將鄒阿根的棉田中耕完後,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就讓鍾海濤接替自己干一會兒。她知道父親每天下班之前要和分場幾位領導碰頭商量第二天的生產等工作,便騎上自行車直接跑到辦公室里。看到父親和閆俊輝、趙踴躍等領導以及業務幹部周武群、葛玉萍、方銳果然都在,不顧他們在場,立即高聲叫起來:「爸,你們怎麼處罰鍾海濤都可以,絕對不能停止他的工作,我們的機車正在中耕作業,本來就需要人加班加點地幹活,你們這個時候停止他工作,張大中又不能中耕,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還讓不讓我們機車組幹活了?」
「停止鍾海濤的工作,可以從別的機車組上調整一個人到你們機車組幫助干,不會影響你們機車中耕作業的,人停車子絕對不能停下來。中耕任務這麼重,時間又這麼緊,怎麼能停下機車唻?趙副場長,你晚上去看看姚昌盛機車組上的朱同翔能不能調整出來,他們機車組上的農機手介有忠也幹過駕駛員,如果能調整出來的話,先讓朱同翔到蘭蘭的機車組上幫一階段工,工資就按鍾海濤的工資支付,一樣的。」劉天明一邊堅持自己的決定,一邊安排調整機車人手的有關事項。
「那也不行,我不願意讓別人來我的機車組上幫工。鍾海濤鏟了棉苗是有錯,你們怎麼處理我管不了,可我就是不要別人來我機車組上幫工!」
聽到劉蘭蘭說出這話,劉天明氣得直發抖:「蘭蘭,這成什麼體統嘛,你怎麼居然干預支部的決定?是誰給你的權力嘛?」
看到這情景,趙踴躍連忙對劉天明說:「場長,我看先別急著停止鍾海濤的工作,等中耕結束了再做處理也不遲。現在正是中耕大忙季節,調整別人到蘭蘭的機車組上,不一定熟悉機車的狀況。再說了,鍾海濤畢竟是咱們三分場的職工,停止了他工作,還得給他安排事情做。場長你想想看,現在連棉花地都承包完了,分場裡還能有什麼工作可以安排給他做的呢?」說完這話,他朝身邊的技術員周武群使了個眼色。
周武群立即隨聲附和起來:「是啊是啊,場長,我認為這個時候停止鍾海濤的工作確實不合適。我覺得趙副場長說得有道理,等這次中耕結束了再處理也不晚,古代還有臨陣不斬將的做法呢?」
會計葛玉萍也說:「場長,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就停人家的職,我也覺得不妥當。」
劉天明將快滑落下來的衣服左右聳了聳,衣服很快又端端正正地披在肩膀上了。他轉身問閆俊輝:「閆書記,你的意見呢?」
閆俊輝知道劉天明的脾氣,他在發火的時候千萬別去頂撞他,否則會適得其反。只能待他冷靜下來後,再慢慢向他說,他才能聽得進去。因此,當他看到劉天明正在發脾氣時,並沒有急於插話。見劉天明用徵詢的口吻問到自己時,他才慢慢說出自己的看法:「我的意見和趙副場長他們幾個一樣,先讓鍾海濤繼續在蘭蘭的機車組上作業,等這次中耕結束後調查清楚了,支部再拿出處理。剛才方銳已經講明鍾海濤中耕鏟苗的原因了,雖然是推測,但也不是沒有依據的猜測。如果不顧實際情況就將鍾海濤調整出機車組,這樣也不好。再說了,老方也是咱們三分場的老職工了,他生病住院了,場黨支部不但應該關心他,還應該派人去護理他才對,只是老方是在半夜裡生病住院的,我們場黨支部並不知道。鍾海濤是照顧老方,沒休息好才造成這次中耕鏟苗事件的,他平時工作表現也不錯,過去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所以我想,還是給他一次改正錯誤的機會。當然啦!處理是一定要進行的,場裡的制度也寫得明明白白的,這一點是不能更改的。」
聽完閆俊輝的這番話,劉天明覺得很在理,他看了看劉蘭蘭那雙乞求的眼光,又看了看站在旁邊耷拉著腦袋默不作聲的方銳,沉吟一下說:「好吧,既然你們都要求先不要將鍾海濤調整出機車組,那就暫時讓他在蘭蘭的機車組上繼續中耕,等中耕完了再按規章制度進行處理!」然後又對趙踴躍說:「趙副場長,你下班後帶上周武群到鄒阿根家,向他講清楚了,明天派人到他地里幫他補種子,至於鏟了多少苗,該賠償多少,等到中耕結束了,場裡會按照規章制度作出公正處理的,叫他不要再到處找了。另外,你和周武群明天把鏟的棉苗統計一下,作為以後賠償的依據。」
看到場領導都同意不停止鍾海濤的機車工作了,劉蘭蘭總算鬆了一口氣,又急忙騎上自行車來到地里,看到鍾海濤正好中耕到地頭,待他調轉好機車後,向他招了招手。鍾海濤從駕駛室跳下來。劉蘭蘭說:「海濤,你先辛苦一會兒,再累也要集中精力,我回去一趟後馬上就回來,晚上加班的活我來干。」劉蘭蘭說完,還沒等鍾海濤答話,便蹬上自行車回去了。
劉天明正在吃飯,見蘭蘭慌慌張張跑回來後就往自己房子裡鑽,很生氣地說:「蘭蘭,你出來,爸有話要問你,你是不是太沒管教了,怎麼能跑到辦公室去大呼小叫的唻?你看哪個領導的家屬子女敢這樣唻?,成什麼體統嘛?……」
「爸,您別生氣,趕緊吃您的飯吧,我晚上還要加班呢!」
蘭蘭媽知道女兒在房間裡做什麼,連忙打斷劉天明的話:「吃飯也閒不住嘴?趕快吃,我在等著收拾廚房呢!」然後衝著蘭蘭的房門說:「蘭蘭,多帶件衣裳,晚上天冷呢!」
劉蘭蘭拉開房門笑著說:「媽,我知道啦,這不,把老羊皮襖也帶上了。」邊說邊將手中的老羊皮襖抖了抖,便急急忙忙推上自行車往地里趕。
「唉,當初真不該讓她上機車,太苦了。」看到女兒慌慌張張地出了門,蘭蘭媽心疼地說。
劉蘭蘭來到地里,看見鍾海濤還在中耕,連忙舉起手作一個停下來的手勢。然後走到跟前說道:「海濤,你回去趕緊休息一下,晚上不要來了,明天白天你再接著中耕!」
鍾海濤答應了一聲,氣呼呼將工作服抖了抖穿上又扯了兩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海濤,你別生氣了,鄒阿根就那性格。再說了,鏟了棉苗影響了產量,確實會造成損失的,別說是阿根了,放在誰頭上都會跟你吵架的。你應該能體諒人家的心情才是!」看到鍾海濤的氣還沒消,劉蘭蘭一邊快速地擦著機車擋風玻璃,一邊安慰著,然後拉開機車車門,準備駕駛機車繼續幹活了。
鍾海濤還在生氣,並沒有理會劉蘭蘭的話。劉蘭蘭看他還沒走,將頭伸出駕駛室笑著催促說:「海濤,趕緊回去呀!還坐在這裡幹什麼?」鍾海濤這才爬起來,氣呼呼地推上自行車走了。
看到賭氣走了的鐘海濤的背影,劉蘭蘭寬厚地笑了笑,又快速地擦了擦方向盤後,把毛巾放在機車裡,雙手握住方向盤,輕輕一踏油門,機車「突突」地冒著一股藍色的輕煙,穩穩地行駛在棉苗壟里。
塔里木盆地的氣溫雖然忽高忽低,但仍擋不住沙棗花的綻放。公路邊、地頭旁,一簇簇、一叢叢、一串串,密密匝匝的。細碎的金黃色小花朵,似米粒般大小,花蕊呈金黃色,像一個剪成四瓣的小喇叭。勤勞的蜜蜂不停地在花蕊里進進出出,釀造著沙棗蜜,但它並不起眼,沒有牡丹的高貴典雅,月季的芬芳艷麗,梨花潔白如雪……如果不注意,往往就會忽視它的存在。但塔里木人卻對它情有獨鍾,他們讚美它吐露出來的獨有芬芳,甜香怡人,醉人心肺。他們往往在下班的路上會駐足欣賞,細嗅花香,迷醉其中,一天的疲勞也減去了許多。
沙棗花雖然沁出了縷縷清香,但卻絲毫吸引不了鍾海濤的嗅覺,氣溫雖然較低,對他來說仍然感到特別燥熱。他將那件藍色的帆布工作服上衣脫下後往肩膀上一甩,漫不經心地騎著自行車回到家裡,低頭一看白色背心上印有一個大大的、紅色的「獎」字,似乎更引起了他的不快,恨恨地將背心脫下來,往旁邊的長條凳子上一扔,又抓起工作服胡亂地套上。他的舉動作恰巧被進來的方銳看見了,十分愧疚地拿起背心遞給鍾海濤說:「海濤,這件事是因為我爸生病才引起的。如果不是我爸生病了要你去照顧,也不會發生這種的事情的。把背心穿上吧,海濤,天冷,小心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