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澤良欣然點頭,二人一道去了萬萬的住處,見到張敏之,萬萬立刻丟下手中的筆,高興地衝過來,說道:「敏之哥哥,你還給我帶了桂花糕,你真好!」
張敏之連忙澄清了事實,萬萬一聽,也不以為意,說道:「我還以為老孟你走丟了呢,這麼久才回來。」說著便令人取了個碟子,又要了茶水,邀請他二人一道坐下。
看到眼前的美食,張敏之才想起來自己今天似乎都沒有吃什麼東西,然而一回憶起下午那兩具屍體,她就沒有多少食慾,只喝了兩口茶,萬萬拿著桂花糕吃了一口,便放下來,拿起油紙上仔細看了一遍,隨後嘆了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張敏之猝不及防,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噴了出來,萬萬呀了一聲,連忙拿起手帕給她擦拭,她接過來,一面擦,一面問道:「萬萬,你今天是遇到什麼事了?」
萬萬奇怪地問道:「敏之哥哥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物是人非事事休,這可不是萬萬素日的作風。」
萬萬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說道:「人家最近正在學著吟詩作對,忍不住就念了出來,敏之哥哥,你覺得這句詩怎麼樣?我覺得甚好!」
「是甚好,易安居士的詞,能不好嗎?」孟澤良笑嘻嘻地打趣著她。
「我說呢,怎麼這麼順口呢。」萬萬恍然大悟,略有些不滿地說道:「這個易安居士真討厭,怎麼就先把我的句子給用了呢!」
張敏之勉強壓住了笑,說道:「萬萬突然發出感慨,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萬萬這才想到了自己的初衷,也不去跟李清照強詞了,指著桂花糕說道:「攏香坊的桂花糕啊,才不過幾個月沒回來,手藝就跌了一大截。」
張敏之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萬萬掰著糕,說道:「我從小最喜歡他們家的桂花糕,入口即化,唇齒之間有淡淡桂花的香味兒,回來之後一直盼著,可是……還不如不吃呢,不知道是不是灶台漏了,一股子煙燻味兒,夾著桂花氣,所以我才說,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張敏之笑道:「吃食這種東西,總有偶爾失手的時候,不用太介懷了。」
萬萬不服:「我從小到大吃了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他們吃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換了當家,如此不懂做生意,遲早要關門大吉。」
張敏之十分理解萬萬,從前在自家酒樓跑腿的時候,也見過外頭排了半天隊,最終卻沒有遲到想吃菜色的客人那股火氣,而且不止一個,看到萬萬怒氣沖沖之後,又立刻收斂了怒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自己,張敏之便覺得忍俊不禁。
孟澤良則是一臉委屈:「說起來還是我的錯。」
萬萬連忙搖頭:「都要多謝你給我跑腿了,走了這麼久才回來,一定是排了老長的隊伍吧,辛苦你了。」
對於她的關心,孟澤良生怕張敏之又誤會什麼,可不敢受用,只是陪笑著搖頭:「不辛苦,排著隊聽旁邊的人說話聊天,知道一些京中的趣事也挺好玩的。不過我倒是覺得這桂花糕挺好吃的,吃不出煙燻的味道。」
聞言,萬萬立刻將桂花糕往他面前一推,說道:「那你都吃完了,省的我阿爹說我浪費糧食!」
孟澤良的臉頓時垮下來。
三人又喝了一會兒茶,等孟澤良將這些桂花糕都塞進了肚子裡,才起身告辭。
張敏之回到房中,並沒有立刻躺下,她只剩下兩天的時間,睡覺這種東西對她來說是一種奢侈。
先將小包子從袖子裡取出來,放到了原先就準備好的小被窩裡,隨後才點著它的腦袋問道:「你今天晚上是怎麼了?如此激動?」
小包子搖晃著腦袋,似乎想要表達著什麼,從窩裡頭鑽出來,繞著柜子遊動,在一個抽屜前繞了一圈,張敏之心覺奇怪,隨後打開抽屜,便見到裡頭里放著一小疊紙張,不消猜便知道,應當是孫志謙或者李璇送來的消息。張敏之笑了笑,將小包子抱在懷中,這隻小東西有感應能力嗎?居然知道有人給她送東西了!太子殿下到底是怎麼找到如此厲害的小寵物!
張敏之取了這疊紙坐下來,開始仔細翻看。
孫志謙將冊子給她的時候,她是急匆匆掃過一遍,如今他們又送來了消息,興許還能有新的線索。
先前她曾經讓孫志謙將瓦剌大使這幾日的行蹤送過來,同時也讓李璇幫忙查看下懷寧縣主這幾個月的蹤跡,不曾想他們倒是快速。張敏之原本以為只有這一小疊,待翻找一圈才發現,還有另一個柜子里擺得滿滿一桌。
她連夜將搜尋出來的消息讀完,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天已經大亮。可是她完全沒有睡意,心情又激動又困惑。
正如她所猜測的那般,瓦剌大使的嫌疑很大。老衛國公出事當夜,他並不在屋內,聲稱是去看星星,而克沙士王子出事的時候,他用的是同一個理由,查看天象,而且同樣沒有人為他作證,最為有趣的是,沒有人懷疑到他的身上。
因為他是瓦剌人,大家理所當然就以為他一定會穿著一身瓦剌樣式的衣裳,又有拜帖為證,更能去除嫌疑。
或許,應當要去查一查瓦剌大使的行蹤,可能真有什麼發現呢?
張敏之正想著,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驚叫,好像是女人的聲音,她的心頭又是一沉,上一次老衛國公也是如此,難道說……兇手又殺人了?這次是誰?
張敏之一面想著,一面打開房門衝出去,卻見到幾個書院的學子都跑了出來,有人指著外院,面色緊張地說道:「好像是從那邊傳來的!」
因為有了老衛國公的先例,眾人皆是惴惴不安,生怕又出什麼變故,連忙趕去外院。
張敏之隨著人群往前,跨過外院的門檻,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就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萬萬!」
她的耳朵嗡地一聲,什麼也聽不見了,沒命似得往前跑,等到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站在萬萬的房間門口,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萬萬伏在書案之上,好像是睡著了一般,那麼安靜,全然沒有了素日裡的靈動。已經凝固的血跡順著書案蔓延到了地面,粉紅色的裙子似乎還很新,黑褐色的血跡觸目驚心。
萬大祖已經衝過去,將女兒抱在懷中,她的腦袋毫無生氣地往後仰著,露出一截白嫩纖細的脖頸,喉嚨處那短而深的紅色不像傷口,反倒像是一條吊墜,貼在她雪白的肌膚之上。
她從來沒有這麼乖過,不掙扎,也不吵鬧,任由著她爹將她抱在懷裡,乖巧地像一隻小兔子。
「萬萬……萬萬你不要睡了……」張敏之模糊著雙眼,緩緩走過去,拉著她早就已經冰涼的小手,「萬萬你起來,不是說要給補身子嗎……」
張敏之如此喚著,仿佛萬萬就能聽得到,能睜開眼看自己,再笑吟吟地說:「敏之哥哥,我是騙你的。」
她拉著萬萬的手,冰涼的柔軟,卻昭視著自己的痴心妄想。心頭好像壓了塊石頭,將周身的血都溢出來,沉甸甸的就像不是自己的。
順天府府尹不知何時來了,見到萬大祖抱著女兒,知道他心裡頭苦,但公事還是要公辦,只能走過去拱手說道:「萬大人,令嬡走得蹊蹺,還是讓仵作驗過,把兇手找出來為她抵命才是!」
萬大祖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胡說,萬萬隻是睡著了。」
順天府尹十分為難,一是不敢得罪萬娘娘面前的紅人,二則這事出了,又和自己牽連到,這是會同館第三條人命,每個人身份拉出來就夠他喝一壺,雖然有刑部一同管著,到底是個事。現在萬大祖失了愛女,恐怕自己也是吃不了兜著走。他好言道:「萬大人,還是讓仵作先行……」
「再出聲吵醒了萬萬,我會殺了你!」萬大祖的聲音冷冷的,似一把利箭扺在順天府尹的脖子上。
順天府尹進退兩難,只得暫且放下這邊,朝一側人喝著:「可有發現什麼!」
「啟稟大人,發現兇器!」
捕快呈上一個托盤,上方置著一個樣式古怪的利器,刀身沾著已經乾涸的血跡。
順天府尹瞧著半天,看不出異樣,身後卻有人飛快認了出來:「這……這不是瓦剌大使的嗎?」
順天府尹心中大喜,連忙問道:「你確定?」
那學子點頭應道:「瓦剌使團扺京之後,曾在宴上表演過刀法,用的就是這把刀,不信可讓大家認一認?」
於是有學子附合:「一定是,我就坐在他身後,見過此物!」
「瓦剌小國欺人太甚,一個小小的使者就敢如此目無法紀,絕不能輕饒!」
「緝拿兇手,為萬萬報仇!」
「不錯!為萬萬報仇!」
眾人七嘴八舌地喊開,聲中不乏憤慨,萬萬在會同館人緣不錯,平日被當作一景,如今慘死,心中又是惋惜又是悲痛,更有人準備自行去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