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門,就有一輛馬車朝她行過來,趕車的正是孫志謙,他朝她笑道:「小師弟,上來吧。」
能讓孫志謙當車夫的人還有誰?張敏之爬上馬車,果然見到朱佑樘靠著車窗看她,面含微笑。
張敏之只道他是為懷寧縣主的事情而來,立刻說道:「兇手還未找到,不過縣主的嫌疑應當是可以洗清的,我寫了小冊子交給小衛國公,相信他可以安排妥當。」
朱佑樘並沒有接這句話,只是問她:「肚子餓不餓?」
今天接了案子,就四處跑動,根本來不及休息,他如此一問,肚子還真的發出了響聲。
張敏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見他抬手將一個小食盒放到她的懷裡,「宮中御膳房新出的,金絲鴛鴦。」
聞言,她有些吃驚,打開食盒的手都在顫抖,但是看到裡頭的東西,她鬆了口氣,這道甜點似乎是用橘子製成的,裹在外頭的薄皮金燦燦的,內里裝著綠豆泥,呈出幽幽的綠意,在巧匠的手下,這兩隻金鴛鴦還真是栩栩如生,令人不忍下口。
朱佑樘見狀,漫不經心說道:「御膳房的人總喜歡弄這些花哨無用的東西,吃食首先是吃,廢了這多心思進了肚子裡,也不過是普通的綠豆餅而已。」
被他這麼一說,漂亮的金絲鴛鴦立刻成了普通的綠豆餅,境界一下子就跌入了谷底。
張敏之知道他是發現自己捨不得吃,才故意這麼說,不過如此一來,似乎就辜負了那位巧匠的手藝了,想到這些,她已經咬了一口,淡淡橘香之下,綠豆的綿柔瀰漫在唇齒之間,頓時令人食指大動。
見到她吃光了,朱佑樘才滿意地點頭,說道:「回去還可以吃一點。」
張敏之一聽,奇怪問道:「殿下又給我準備了什麼?」
「你還需要我準備?」朱佑樘的口吻之中帶著一絲絲一察覺的酸味兒,「萬家大小姐早就為她的敏之哥哥準備滿漢全席了。」
聽到萬萬,張敏之無奈地笑了笑,昨天夜裡她就在廚房裡,難不成就是專門給自己做吃食的?
這樣一個乖巧可人的姑娘,朱子儀看不上,還真是瞎了眼了。
不過也好,要是被朱子儀看上了,那才是受罪,萬萬這樣的活潑人,應該找一個疼惜她,喜歡她的,而不是將她當做往上爬的棋子和工具。
朱佑樘不理會她的笑容,他的目光轉向窗外,略一思索才道:「倒是沒有想到,你會這麼快就把案子給辦下來了。」
聞言,張敏之知道,太子爺這是要開始問話了,她立刻挺直了身姿,「其實我也沒有想到,一切順利地出乎預料。」
鄧妍君是一個弱質纖纖的女子,她的身姿羸弱,比之尋常的大家閨秀還要嬌小几分,老衛國公到底是個男人,就算胖,也比鄧妍君要高出一個頭來,她要是想殺老衛國公,必然會鬧出極大的動靜,可是當天夜裡,除了鄧妍君的一聲尖叫,就只有茶杯落地的聲音,那個時候管家還聽到了老衛國公的聲音,說明他那個時候還活著。
張敏之在進屋之時,就看過老衛國公的屍體,他的死,是有人刺入他的心臟,一刀斃命,兇器並沒有留在他的體內,而是握在鄧妍君的手中。
如此,疑點就出來了。
其一,老衛國公的傷口是在胸口的位置,想要刺死他,光是穿透皮肉就需要很大的力氣,鄧妍君身嬌體弱,想要刺死容易,但是要將匕首拔出來,卻要耗費些體力。
其二,刀子拔出來,是有血的,根據老衛國公傷口四周的血液,以及地上的血跡可以斷定,刀子在拔出來之後流了很多血,鄧妍君身上同樣粘染了血跡,但是面上卻是一點痕跡也無,老衛國公比她要高一個頭,又是從正面刺入,臉上怎麼可能那麼乾淨?
第三,老衛國公當時的面色十分安詳,並不激動,也沒有情緒,這極其不合理。試想一下,被自己的女兒持刀從正面刺殺,他怎麼可能不震驚,不掙扎,甚至做一次抵抗?可是鄧妍君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除了手中和身上的血跡之外,甚至可稱得上是端莊。
也正是這最後一點,讓張敏之確定鄧妍君並不是兇手,之後再去大牢問過一遍,就算鄧妍君的言辭做不得數,前面兩點也足夠洗刷她的罪名了。
這個結果快得令人難以想像。
可是張敏之卻不得不生出懷疑:「整個刑部那麼多能人,經手過的案子比我所見過的還要多,如此淺顯的問題,他們怎麼就查不出來?」
此言一針見血,同樣點中了朱佑樘心中的疑竇,他轉頭看她,鵝蛋小臉,雪白肌膚,若不是粗濃的眉毛跟刻意墊寬的肩膀,走出去恐怕一下子就被人看出來了,如今仗著十六七歲,還顯不出形,再過幾年,想遮擋都不可能遮擋住,女扮男裝,哪裡有那麼輕鬆,更何況還要在這個天下與男人爭一個席位?
對於她這個女人的身份,朱佑樘不知道是該惋惜,還是在慶幸,目下看著她思慮周全的樣子,恨不能她是真正的男兒,可以輔佐自己,建功立業,可是更多的時候她站在自己身邊,他又無比慶幸她是個女子,可以攜手一生,琴瑟和鳴。
張敏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我臉上可是有東西?」
朱佑樘收回了神,點了點頭,身子微微向前傾一些,指尖在她的唇邊掃過,她還來不及看清楚,他已經收回手,鎮定自若地說道:「沒有了。」
在太子爺面前如此失禮,張敏之略有些窘迫,待見到他微微紅了一些的臉,她又忍不住懷疑,她臉上,真的有東西?
朱佑樘若無其事開口接她方才的話:「你說的那一點,也是我所懷疑的,這件事處處透著蹊蹺。」
張敏之想著這幾天的經歷,分析道:「我總覺得在我們回京之前,這件事就已經在籌謀了,先是有人揭發我的身份,再到懷寧縣主的逃婚,又到老國公爺的死,接著小國公爺出面,到現在我破了案子,一樁樁一件件,似乎都順理成章,順得好像有人定好了話本子,就等著我們去演,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後面還有其他的事情等著我們。」
他捏著下巴,雙目又朝外頭看去,京城的傍晚悄悄來臨了,臨街的小販們接待了最後的客人,就開始收拾攤子回家去,他們穿梭在人群之中,倒顯得十分突兀。
就和這件事一樣突兀。
「小衛國公的態度如何?」
張敏之想了想,說道:「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他得了我給的小冊子,立刻命令管家動手,想來今天就可以將懷寧縣主接回來。」
「兇手呢?」
「懷寧縣主曾經見過兇手。」張敏之應道,「但那個時候,她說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說罷,她便將與懷寧的問話重複了一遍。
「如此說來,倒也不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比我高半個腦袋,又很瘦,還穿著大明學子的衣裳。」張敏之將這三個條件斟酌了一番,說道:「倘若只是明面上的條件,那很好尋找,只是如今整個會同館是由是國組合在一起的,萬一有人估計穿了大明的衣裳呢?」
「小衛國公,會再來找你的。」朱佑樘突然打斷她,肯定地說道。
「再來找我?」
「死的人是他的父親,就算這個父親的死讓他得到了最大的利益,可是他依然必須查到兇手,否則就是不孝,更何況,刑部那頭,未必會這麼輕鬆就放人。」
「我會拒絕的。」張敏之立刻說道,「如果我們不按照對方的步子走,那麼他們的的計劃未必能實行得下去。
「你並不知道他們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朱佑樘提醒道:「就算你不願意,到時候,或許有別的方法逼迫你就範。」
張敏之想到了被李璇守著的張延齡,不自覺心頭一緊,所謂逼迫,自然是要有挾持的資本,而她目前的軟肋,在弟弟身上,但是有李璇在,她的擔心會淺許多。張延齡自小是個武痴,遇到李璇這樣的高手,必然會想盡辦法纏著他當徒弟,學兩手,根本不可能到處瞎晃悠。
想到這些,張敏之心下稍安,便脫口而出:「我不怕威脅。」
「他們在對付的是你,實際上卻是在針對我。」朱佑樘對此倒是並不緊張,「只要這麼一想,目標就清楚多了。」
「這些時日,讓孫師兄再部署一番。」
「此處是京城,反倒不需要象在別的地方緊張,我的身份亮在這裡,想要對我動手,暗殺是最愚蠢的,他們要做的,是想盡辦法,抹黑我的名聲,我一旦失德,他們就成功了。」
聞言,張敏之已經止不住驚愕:「殿下的意思是……」
朱佑樘緩緩接口:「不無可能。」
張敏之的心頭一緊,本能開口說道:「我絕對不會讓這件事發生的。」
朱佑樘笑道:「你不用緊張,更不需要懊惱,我們也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的。」
張敏之立刻想到小衛國公的大手筆,只聽朱佑樘繼續說道:「那可是國公府的七成家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