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學子出聲,瓦剌王子克沙士便搶先開口,說道:「在數月前,大汗收到下方牧民稟報,說蒙布森林住著一個體型龐大的怪物,成為大象獨占蒙布森林四分之三的地盤,剩餘的四分之一地盤為狐狸、野狼、豹和巨蟒所占據,如今,那大象似有趕盡殺絕之勢,倘若狐狸、野狼、豹和巨蟒群起攻之,不知大象成功幾何?」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全部安靜下來,四處目光交匯,意味繁雜。
大明學子也被克沙士這個問題問住了。
他明面上問的是森林之事,實際上,卻是將此五種動物比喻成在場的五國。
眾所周知,大明幅員遼闊,比之其他五國,占地最廣,又與之比鄰而居,四國倘若動手,大明必然會有所動盪,與其說克沙士是在詢問,不弱說是在挑釁。
大明學子心中訝異,不由將目光投向張敏之這一處。
「怎麼?很難嗎?」克沙士得意說道,「不過是最簡單的問題,如何令大明才子們如此猶豫?」
依然沒有人敢出聲。
克沙士得意之中露出不屑之色,「哦,我忘記了,明國,是以文治稱天下,這類事情,讀書人怎麼會懂呢!算了算了,就換個話題吧。」
「不用換,我可以回答你。」他的話音剛剛落下,一道聲音便穩穩接住,眾人抬眼看去,才見到朱佑樘身邊那名一直沉默的少年緩緩起身站起,神色溫和,笑容謙遜:「唐以武稱天下,宋以文治天下,雖為弱宋,卻比唐朝多了幾十年。」
克沙士掃了她一眼,說道:「我記得中原有句話叫百無一用是書生。」
張敏之淡淡道:「書生雖弱,其志卻金石難摧,不說遠一些的,只看大明朝,土木之變,正是於大人率領大軍二十二萬,使得敬順王釋放英宗,王子如何說書生無用呢?」
敬順王,便是瓦剌前一任大汗也先為大明受封的封號,張敏之以此攻之,等同揭了瓦剌的短處,立時令克沙士臉色一白,惱羞成怒。
張敏之卻是無視他的臉色,繼續說道:「方才王子所提的問題,其實,學生心中亦是有一些想發,據我所知,大象此物,雖則龐大,然而性情卻十分溫和,能做出圈地獨占之舉,想來,應當是諸如老虎之類的猛獸吧。恕我直言,虎,性猛兇殘眾所周知,狐狸野狼之流,即便群起攻之,恐怕也未必是其對手,更何況,千萬年來,從未聽說過那隻野狼敢對老虎動手,稍微不長眼色的,似乎已經填了老虎的肚子了。」
瓦剌一族的圖騰是為狼,張敏之故意以狼為喻,著實狠狠打了克沙士的臉。
克沙士眼中騰地燒出怒火,大喝一聲說道:「大明學子真是好大的口氣,不會以為真的打不過你們!」
「大明向來崇尚和平,從不主動與人動武,但是有人若是自不量力,想要挑釁,那麼,我們也不會認輸。」張敏之昂首慷慨說道,「保衛國土,匹夫之責,誰敢犯我,我必摧之,性命相抵,絕不姑息!」
此言一出,張敏之身後學子立刻連聲回應:「誰敢犯我,我必摧之!」
克沙士拍案而起,威脅道:「好大的口氣,就不怕四國群起而攻……」
「那就奉陪到底。」朱佑樘的聲音緩緩響起,更是令大明學子鮮血沸騰,「對!逐一擊破,瓦剌不過是手下敗將!」
「真要實力,就不會拿著不入流的東西來大明換東西了!」
「明著說是進貢,暗地裡,還不是想要大明更多的賞賜!」
學子們紛紛出言,直攪得大堂一片喧譁。
朱子儀原本還微笑迎人,被如此一攪,臉上的笑容已然僵硬,他暗罵朱佑樘不顧大明顏面,胡亂攪局,一面又擔心得罪了各國使者引發眾怒,只能面色陰沉地喊了一聲:「住口!」
朱佑樘的冷漠目光立刻射了過來,令他機靈靈打了個顫,他勉強露出笑容說道:「目下是學術討論,數年難得一次,大家不必如此戾氣,此題,便算過了。」
其他幾國被大明學子一番震懾,想到舊日的那些征戰與損失,心中暗怪瓦剌挑事,聽到朱子儀如此開口,紛紛迎合,只是行動之中,頗有不平,竟是對著張敏之和朱佑樘連提了一些問題刁難,豈料那二人腦子裡如同裝了書海一般,非但沒有被難住,反而口若懸河,只說得他們半懂不懂,很是汗顏。
兩個時辰在唇槍舌戰之中一閃而過,眾人卻是意猶未盡。這場比試中大明學子在每一個問題都令人刮目相看,言談舉止,談吐風采都讓四國使臣感受到了大國的風範。
張敏之跟在朱佑樘身後,卻是悄悄擦了一把汗,看著只是坐在那邊說說話,聊聊天,然而兩個時辰對他們來說真是不小的考驗,朱佑樘的身子骨本就弱,她十分擔心他會突然倒下去。還好,這一切擔心都是多餘的。
朱佑樘穩穩噹噹地踏出了門外,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回過頭朝她說道:「不用擔心。」
張敏之回應他一個笑容,說道:「經過這一次,我對師兄五體投地。」
她的話音將落下,後方趕過來的金大洲同樣拱手行禮,從齒縫之間圓著話:「在下也十分佩服,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認識一下?我叫金大……」
朱佑樘哪裡會給他留機會,一轉頭就往前走,只剩下金大洲愣在原地,紅著臉,把洲字硬生生吞了回去。張敏之見他可憐,停下腳步安撫道:「我們師兄一直都是如此,大洲兄請勿介懷。」
金大洲回過神,消化完張敏之的話,飛快地搖著頭說道:「敏之,你誤會了,如此仙姿神俊,要是不配上這樣的氣性,那就太不般配了,我……已為他折服……」
張敏之想到方才朱佑樘在賽上對他的嘲笑,又看看他此刻雙眼泛著疑似春光的眼神,驀地想起高麗如今似乎男風盛得很,她馬上露出戒備之色,丟下一句:「大洲兄不要胡思亂想,我家師兄根本記不得你。」隨後大步跟著朱佑樘走去。
金大洲被她這一句話說得莫名其妙,但是一想到後半句是「我家師兄根本記不得你」頓時有些失落,他還想著再找機會與之學習一番,他這意思似乎是在說,他沒希望了……
他這一場失落,張敏之自然是不知道,也不想去理會,她大步跟上朱佑樘,正要開口說話,不想就被人攔住了去路,抬頭一看,卻是在場上被朱佑樘連削帶打的瓦剌王子克沙士。
克沙士仗著自己虎背熊腰,仰著脖子,以鼻孔對著他們,偏偏個子並沒有朱佑樘高,這鼻孔只能由張敏之代為承受,她有些不高興,口氣倒是挑不出錯處:「克沙士王子,有何貴幹?「
「漢人除了逞口舌之快,又能怎麼樣?在強大的武力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克沙士不屑地說道:「有本事,你現在把我搬開,從這條路上過去。」
張敏之看了朱佑樘平靜的臉,又瞧了瞧克沙士氣勢洶洶的模樣,頓時覺得十分好笑,他如此挑釁,她也不打算就此算過,太子爺不開口,她這個小跟班就代為出手好了。
她微笑著問道:「克沙士王子的意思是,只要我們過去了就可以?」
「沒錯!」克沙士王子斬釘截鐵地應道,此時,他在心裡頭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論張敏之如何動手,開口,他都不會挪動半分,就算是刀劍相向,他也一點都不害怕,因為他自小就練了一聲銅皮鐵骨,尋常武器根本就不放在眼裡。
張敏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兩名侍衛,笑道:「你們是……三個人一起上嗎?」
克沙士王子仿佛受到了侮辱,立刻下令:「你們兩個站遠點兒,不論發生事情都不准過來!」
兩名侍衛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開口:「保護王子是屬下們的使命,這樣恐怕不太好……」
「叫你們退下就退下!」克沙士王子不耐煩地喝道,那兩名侍衛想到王子的脾氣,只得退到了一邊,又看了看眼前這兩位弱不禁風的學子,心中的擔憂才慢慢消退,克沙士王子那可是族中的高手,以一敵十不成問題,眼前的這兩位實在是不足為懼。
對於克沙士王子的本事,張敏之在參加大比之前,就已經摸了通透,自然知道他的依仗是什麼。然而她卻並不緊張,只是輕輕地撓了撓袖子,隨後從另一處手腕上摸出一把匕首,笑眯眯地看著克沙士王子。
克沙士王子見到這把匕首,忍不住出聲嘲笑:「就這麼一根像繡花針一樣的東西,也拿得出手!明國果然沒有什麼好東西了!」
張敏之笑嘻嘻地說道:「克沙士王子誤會了,在下是想為王子治病。」
克沙士王子一愣,脫口問道:「什麼病?」
「吹牛皮的病。」說話間,張敏之的匕首就朝他丟了過去,克沙士先見狀,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正要開口隨即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