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她為求令眾人新意不減,不斷研究各家舞技,巨大的壓力也令她的性情逐漸暴躁,責罵下人更是常態。
張敏之打斷她,說道:「即如此,你為何不離開,莫不是徐玲瓏吞了你該得的銀兩?」
徐竹華搖頭應道:「玲瓏雖說出手並不大方,但是該我們的的,是一分也不會少,我不想走,是因為我與她多年情誼,更是因為她離不了我。」
張敏之點頭又問:「那這些年她身邊可有人離開?」
徐竹華道:「做舞女難的便是年幼皮相好,能在十八歲後還如此驚艷,也就玲瓏一人,玲瓏說做女人不易,班子裡過了十九,就可自行婚配。」
「那可有人去了又回?」
「是有一些,因婆家不善,自願回來,或是照顧新人,或是做些粗使活計,像阿寧就是這樣。玲瓏看她可憐,留她在身邊當侍女用著,又可憐她一個人帶孩子,就多給了月錢。」
「那班子裡除了粗使婆子與年輕舞女還有旁人?」
「班子建立,除了舞女外,樂師也尤為重要,後來玲瓏首飾多了,下了已被看厭的舞,首飾和衣裳也要改,玲瓏嫌丟了可惜,便找了人來幫著改樣式,後來又覺貴,遇到合適老實的人也就留下了。」
張敏之指著躺在地上的趙甲問道:「這人便是?」
徐竹華看了趙甲一下,眼中現出痛惜之色:「玲瓏原先請的是他師傳,幾年前他師傅告老回鄉,就將趙甲留下,他聰明機靈,很得玲瓏歡心,卻不想他竟然染上惡習,過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張敏之不去看趙甲羞愧的臉,又問:「如此說來,班子中的人都受著徐玲瓏的恩情了?」
徐竹華點頭說道:「這些本就是浮萍命,一朝有了附著,那都是前世修來的,只可恨有些人非但不感恩,還得寸進尺,他們只道玲瓏脾氣不好,時常懲罰,卻未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只想著玲瓏日進斗金,卻未想過養著這麼多人,她所承受的是什麼。」
張敏之點頭,又道:「歌舞班的樂師也是這番遭遇?」
「原先也是請的,後來發現外來的樂師總不能盡心表達出玲瓏想要的意境,玲瓏便去找了樂坊的老師父,挑了一位來,也是她眼尖,請的這位雖年少,但是百般樂器一點就通,一個人就能撐起一個場子,玲瓏賞識他,花了大把銀子在他身上。」
張敏之又道:「案發當夜,你在做什麼?」
徐竹華已被問過一次,並未有他想:「玲瓏上場之後,我便想去找管三,他在量身時傷了玲瓏,若不追究,怕還會出岔子。」
「量身時傷到人,之前可有過?」
「沒有,但是第一次我也不能有疏忽,怕萬一日後再犯,誰承想……」說著,徐竹華又想到徐玲瓏之死,不禁潸然淚下。
張敏之挪了步子,停在管三面前說道:「管師傅,那日為何會傷了徐玲瓏?」
管三抬頭看了她一眼,又飛快低下,從喉嚨中擠出聲音,低啞刺耳:「小兒患病,我心神不寧,失手就傷了玲瓏姑娘。」
張敏之將一張圖放在他眼前問道:「可是這張?」
管三找了一眼說道:「正是。」
張敏之盯著他道:「我曾問過裁縫,他這樣的衣裳根本不需要量脖子的位置。」
管三眼中閃過慌亂,他馬上應道:「各人有各人的方式。」
張敏之不要糾纏於此,只輕聲問道:「管三,你兒子得了重病,需得人參方可保命,但是滄州的醫館從未在你兒子康復的那些時日售出人參。」
「我先頭已說過,是保心堂的大夫開的方子,用了功效差許多的藥拖著,我兒子命大,靠此躲過一劫。」
張敏之冷冷說道:「保心堂給你開的方子只夠三日,但你兒子卻是在十天之後康復,這期間恰逢徐玲瓏出事,你一直往返於歌舞班和家中,再沒去別的地方,你兒子靠著三日的藥量,就保住了性命?」
管三立刻辯解:「我兒命不該絕。」
「人參是個好東西,你兒子這么小,就是保命,藥量也不可過,剩下的人參怎麼辦?總不能扔掉對不對?」
管三臉上的血色隨著這一句一句散盡,他依然掙扎道:「我……我朋友送我的……有何不可……」
「你全家賣給歌舞班為奴後,就四處漂泊,如果你有朋友,當初就不會沒人幫你,讓你賣身為奴才苟延殘喘。」張敏之盯著他,冷聲問道:「你說,你的人參,是誰給的!」
管三身子一癱,強自做最後的扺抗:「我是偷的,偷了……」
「人參這等珍貴藥材是你能偷的?滄州能有人參的醫館藥房沒有幾家,若丟了怎麼都會傳出風聲,可是沒有。」張敏之逼近他:「是誰,誰讓你劃傷徐玲瓏的脖子?」
管三驚慌地朝人群掃一眼,痛苦地說道:「沒有,我傷了徐玲瓏的脖子有什麼用……」
「所以,你承認是故意傷了徐玲瓏。」張敏之冷冷一笑,往後退了退,一名官差端出一個托盤,她指著說道:「傷她,是為了戴上這串珠鏈。」
管三瞧著那珠鏈,大吃一驚,下意識轉頭看向趙甲,缺件趙甲早已臉色大變。
張敏之往一側挪了挪,沉聲說道:「趙甲,你肯定認得吧。」
趙甲惶恐地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連忙搖頭否認,張敏之冷冷說道:「你怎麼會不認得,這條鏈子,是你親手串好,在那日送到徐玲瓏面前,你怎麼記不得?」
趙甲暗自擦了把汗,強辯道:「玲瓏姑娘首飾那麼多……」
「能接觸到的只有你!」張敏之亮了亮手中冊子說道:「你從前可是把徐玲瓏的首飾管得十分仔細,可是到了滄州後,你迷上了賭,輸了個負債纍纍,你為了扺債,東拆一顆珠子,西側一截吊墜,因為你會修,徐玲瓏也看不出來,於是你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越賭越大,終於蓋不住了。玲瓏女的首飾是你唯一的希望,對不對?」
「胡說八道,你說的我想聽不懂。」
張敏之說道:「這是你輸掉第一顆珠子時就開始的記錄。」
「這和珠鏈又有什麼關係!」
張敏之道:「當然有關係,有人發現了你的秘密,威脅你,你的債已經追上門了,你必須做這一樁生意,於是你在這條珠鏈上抹了毒!」
「上了毒又如何!」趙甲急急辯白,「上面塗了一層蠟,它……它……而且,就算我拿過來,她要是不選這條也未必……」
「她不會選,阿寧會。」張敏之冷冷接上:「阿寧親手將這條珠鏈掛在徐玲瓏的脖子上。」
「阿寧……阿寧怎麼會……」徐竹華不敢相信。
「阿寧會,她曾經親口和我說過,她受盡了徐玲瓏的折磨,想要離開歌舞班,可是她不能走,她被人騙過,她沒有錢,她迫不及待想要離開,可是她不敢,既不敢讓孩子終生為奴,也不想孩子餓死。」
縣太爺開口道:「可是就算徐玲瓏戴上了珠鏈,那層毒終究還是被蠟裏著……」
張敏之拍了拍手,幾名男子將古琴搬出,置於場中擺好,李璇坐於前,開始彈奏,第一曲子,輕柔曼妙,樂聲奇特。
第二首曲子便是眾人所熟知的胡旋舞曲,急促激烈。
待李璇止住樂聲,張敏之朝一側說道:「諸位都是當夜在場的人,可聽得出哪一首是徐玲瓏當夜的曲目?」
有人開口說道:「自是第二首,當夜玲瓏姑娘舞姿驚為天人,就算時隔數月,我依然記憶猶新,人說玲瓏女名動天下,果真不同凡響。」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他人的贊同。
「不可能!」徐竹華在贊同聲中顯得格格不入:「應該是第一曲,第一曲。」
張敏之問道:「為何?」
「玲瓏說過,什麼舞什麼衣什麼曲,一樣都不可錯,她當日穿的是東瀛人的衣裳,所配的曲目就應該是第一曲!」說罷,她突然瞪大了眼,「你是說樂師他也……」
「徐玲瓏戴上珠鏈上場,不曾想樂師在半途竟然換了曲目,她騎虎難下,只得隨著樂聲換了舞姿。汗水和體溫將珠鏈上的蠟溶化,那毒滲進傷口,流遍全身。」
有人反對道:「可是玲瓏女明明是喝下了毒酒才喪命!」
「鶴頂紅毒發時間是在一刻至二刻之間,徐玲瓏在跳舞,更是加速了毒素的入侵,兇手算好了時機,在那時倒下,好陷害我爹。」
「所以,徐玲瓏之死,不是一人之力,而是他們幾個共同所為!」
縣太爺想了想,又道:「不妥,這一切須得配合得天衣無縫,但依他四人之能,雖說可以做到,但若是其中一節出了問題就功敗垂成,當夜人多手雜,極易出現差池,哪裡能如此順利。」
「大人,你錯了。」張敏之拱手說道:「兇手是五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