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澤良緩緩走到她的床邊,抬手準備幫她調整好睡姿,不想張敏之的身體一歪,順勢就從牆壁滑到了床上,抱著棉被繼續呼呼大睡。他笑了笑,不自覺說道:「還真是個沒有心事的人啊,如果我像你,該有多好。」
說完這句話,孟澤良的目光又掃過書櫃,最後,吹滅了燈火。
次日,張敏之是被一陣窸窸窣窣翻箱倒櫃的聲音吵醒的,睜開眼一看,就見到孟澤良滿頭大汗翻箱倒櫃,她也不在意,等洗漱回來之後,發現他還在翻,便覺得不對,連忙問道:「澤良,可是什麼東西丟了?」
孟澤良聽到她的聲音,轉過臉哭喪著說道:「敏之,你可有看到我的《禮記》?」
張敏之一見他的表情,便知不妙:「你不會是把書給丟了?」
「正是,昨天還看到的。」孟澤良痛苦地應道:「我找了許久,還是沒有影子。」
張敏之搖了搖頭,說道:「你可慘了,今天早上方先生是要抽查的。」
孟澤良一聽,更加痛苦,正覺完蛋之際,便見到張敏之從自己桌上取了書放到他面前,他奇怪問道:「這是……」
「給你先頂著。」張敏之應道。
孟澤良立刻放回去,拒絕道:「這怎麼可以,你給了我,那你怎麼辦!」
「沒有課本我照樣聽得了。」張敏之滿不在乎地說道,見他依然不願意,只能說明:「你和我畢竟不同,你現在還有個校長的身份,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你,若是出現什麼問題,處罰只會更嚴重。」
「那你怎麼辦?」孟澤良依然十分猶豫,「若是牽連到了你,那如何是好,平日裡還沒關照過你,反而害得你為我操心!」
「我到時候那其他的書頂著就行了。」張敏之滿不在乎地應道:「先生看不出來的,你放心吧!」
「不不不,不用了,好兄弟,我就不客氣了!」孟澤良拿著書,十分感激,又無比佩服地說道:「也就只有你能如此,換了旁人,恐怕根本不會理會。」
「這沒什麼。」張敏之微微一笑,又提醒道:「你還是多找找,也許放在什麼地方了呢?書又不是其他貴重東西,大家都有一份,斷然不會失竊。想來是你放在哪裡自己不記得了。」
孟澤良無奈嘆了口氣,點頭應是。
張敏之原本以為不會出現什麼意外,但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運氣。當她翻動著《中庸》的書頁之際,有人突然站了起來,高聲喊道:「先生,我檢舉,張敏之桌子上放的是《中庸》,並非《禮記》!」
突如其來的聲音出現在安靜的課堂之上,萬大祖想不聽到都難,他立刻走到張敏之的面前,不等張敏之反應,便一把抓起她桌面上的書看了一眼,臉色立刻就沉了,他冷聲問道:「張敏之,你是不是想聽老夫的課?」
「不是的,先生教誨,學生受益匪淺!」張敏之連忙站起來,恭敬地應道。
一側的孟澤良見狀更加著急,他沒有想到梁中康竟然會突然舉報,他連書都來不及還給張敏之。
「那書呢?」萬大祖冷冷問道。
「先生,上您的課,卻不帶書,他明顯是不把您放在眼中!」梁中康立刻在一側添油加醋地挑撥著。
萬大祖的臉色更黑了。
「先生,學生其實一直都將此書隨身帶著。」張敏之不緊不慢地說道。
「還嘴硬,要是帶著,你為什麼不拿出來!」梁中康立刻反駁道。
「因為我將書本裝在了一處,我見得到,旁人見不到的地方。」張敏之淡淡的應道。
「少故弄玄虛!先生,您不能被騙了!」
萬大祖看了梁中康一眼,似乎是被他的話所提醒,開口問道:「那你的書呢?」
「在這裡。」張敏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都裝在了我的腦子裡,這輩子都不好丟。」
「這裡?」萬大祖冷冷說道:「如何證明?」
「您只要告訴我哪一頁,我就能背出上面的文字。」張敏之立刻說道。
「一字不差?」
「一字不差!」
「若背不出呢?」
「學生願受任何懲罰!」張敏之坦然應道。
萬大祖將信將疑,拿著書本翻了翻,說道:「第十頁。」
張敏之立刻接上:「介者不拜,為其拜而蓌拜。祥車曠左,乘君之乘車不敢曠左,左必式。仆御婦人,則進左手,後右手。御國君,則進右手,後左手而俯。國君不乘奇車……」
一頁念完,萬大祖的眼中已經有了驚訝之色,便又道:「第十三頁。」
張敏之趕緊又接:「天子當依而立,諸侯北面而見天子,曰覲。天子當寧而立,諸公東面,諸侯西面,曰朝。諸侯未及期相見曰遇,相見於郤地曰會……」
如是再三,萬大祖終於點頭,正當張敏之在心裡偷偷鬆了口氣之際,萬大祖冷冷說道:「即便如此,不帶書本依然是不尊敬先生的行為,罰你默寫《禮記》十遍,按頁抄寫,一字不差!」
「可……」孟澤良大驚,站了起來正要抗議,就被張敏之瞪了一眼,萬大祖淡淡問道:「可什麼?」
孟澤良看著張敏之眼中的警告,只能假意咳嗽了幾聲,低聲說道:「先生聽錯了,學生剛才被口水嗆了一下。」
萬大祖掃了他一眼,冷聲說道:「讀書人怎能如此不顧體面,下次再犯,決不輕饒。」
孟澤良連忙應是。
散了學,一待先生離開,梁中康便冷嘲熱諷道:「有些人想劍出偏鋒,在先生面前賣弄,卻沒想到,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真是可笑至極啊!」
張敏之懶得理他,收拾東西便要走人,身側的孟澤良卻沉不住了:「梁中康,你是不是偷了我們的書!」
梁中康本想跟張敏之打一番嘴仗,沒想到人家壓根不回應,反被孟澤良咬了一口,頓時不悅:「胡說八道什麼?」
「昨天晚上書還在,今天早上就沒有了!」孟澤良應道,「肯定是你偷偷藏起來,準備今天早上來攻敏之!」
梁中康的臉又黑了一圈,哪裡願意背這個黑鍋,立即怒道:「你搞清楚,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懶得去看熱鬧,又怎麼可能把書偷走?別以為你是齋長,就能在此攀咬人!」
「不然的話,你怎麼會第一個發現!」孟澤良不服氣地應道。
「我眼力好!」梁中康氣得直哆嗦,盯著孟澤良片刻,突然又冷笑說道:「倒是你,你不是自詡是張敏之的好兄弟嗎?怎麼兄弟被罰,你話都不敢說一句!有本事,你倒是頂回去啊!」
「我……」孟澤良一想到方才的退縮,便有些心虛,喏的不知如何開口,便聽到張敏之開口:「兄弟不是擋箭牌,自己能解決的事情,就不需要兄弟出手。」
「既是如此義氣,怪不得要默上十遍《禮記》。」梁中康嘲諷的眼神在張敏之和孟澤良二人身上掃了一遍,冷笑著離開。
張敏之不以為意,目下對梁中康,她雖然有些反感,但是人家也不過是在小處噁心人,畢竟是常侍的親戚,陰損是人家的家風。倒是孟澤良過意不去,跟在她身邊,躊躇了半天,張敏之實在是看不過去了,轉身說道:「你不用內疚,這件事不是你的錯,如果你強出頭,那咱們兩個人都要挨罰,敢跟先生頂嘴,以後的日子必然難過,你沒有牽扯進來是好事。」
孟澤良更加內疚:「丟書的是我,卻讓你擔這麼一個罪責,如果當時沒書的是我,也許梁中康就不會揭發了!」
「你怎麼會如此天真?」張敏之驚訝道,「你當上了齋長,意見最大的就是他,你以為他會放過你?我頂多是抄書十遍,換了你,他肯定不會就此罷休,到時候你齋長的位置都坐不穩了。」
「這個位置本來就不是我所願的。」孟澤良無奈得說道,「那些官宦子弟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有些事情明擺著就是沒事找事為難我,還不如從前自在。」
張敏之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既已如此看透,那就更不用糾結,我估計他們也就是出點么蛾子噁心你,真的鬧大了,他們自己必然先遭殃,你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孟澤良攤了攤手,不再出聲。
兩天之後,孫院長召集入選競爭的五位學子,將考核的題目公布出來。
上個月,麓山寺主持進京為聖上講經說法,深得聖意,聖上當即下了賞賜,要重修麓山寺。工部得了聖旨,立即著手安排一應事宜,如今,需麓山寺交出一份麓山寺的修繕書,預估所需的銀兩。修繕書上的銀兩既要等於陛下的賞賜,又必須做到物盡所用,不得有一絲一毫的浪費。
麓山寺都是一群和尚,並不善此道,由於與嶽麓書院毗鄰,麓山寺主持便將這件事求到了孫院長身上,院長毫不客氣攔下,隨後便將這件事攤到了他們身上,成為此次的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