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果然行動方便,再穿一身黑衣,幾乎可以直接沒入黑暗之中,就是一不小心,會以為是一個腦袋在半空飛,所以刺客才會用黑布將頭髮和臉一併包起,只露出眼睛來。
李璇的武功實在了得,不過瞬間功夫,就不見人影,如果她也有這般功夫就好了,那天晚上就能將人救出來,而不是眼睜睜看著……
朱佑樘見她對著窗外出神,雖不知她心中所想,但見她眼神憂傷,便知是想到了家事,為免她繼續魔怔,他輕咳一聲,說道:「我們也該走了。」
張敏之隨即回神,連忙點頭,跟在身後。
二人在黑暗之中行走,張敏之提著燈籠,小心陪伴在側,片刻之後,她突然開口道:「其實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刺客想要殺你,為什麼不直接動手呢?畢竟你沒有武功呀。」
朱佑樘看著她困惑的模樣,淡淡反問道:「哦,你是嫌我死得不夠快麼?」
張敏之大窘,連忙解釋道:「當然不是,我只是奇怪,既然要殺你,為什麼不在將李兄引開的時候就動手呢?偏偏要迷昏你,帶到火爐旁,將你推進去。」
被行刺之後,朱佑樘倒是不將此事放在心上,自他出生到現在,所遇到的殺手沒有上百個,也有八九十個,他早就將行刺當作是習以為常,只是這次在開元寺,因為一心記掛著建文輿圖的事情,的確是疏忽了,這才給了殺手可乘之機,不過自己人沒有事,朱佑樘除了令李璇要找到刺客之外,他倒是沒有太上心。現下聽張敏之如此一說,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心道,那個老妖婆又在耍什麼花招?
他所想的老妖婆,自然就是萬貴妃了,想到了萬貴妃,自然便想到了和他們一起來的老四朱子儀。但是朱佑樘立刻就將這個念頭掐斷,他如果在開元寺內遇害,同在一處的朱子儀自然是最大的嫌疑,因為他死了,同為皇子的朱子儀卻沒有事,所以朱子儀斷然不會那麼蠢。
開元寺人多手雜,嶽麓書院的學子們也許隱藏著殺手,東籬畫社的那些畫師,還有白家的那一大家子同樣都無從調查。雖然下山的唯一路被堵住了,卻只是一時的,要從這麼多人里挖出刺客,談何容易。
就看今天晚上張敏之的引蛇出洞能引出什麼來了吧。
朱佑樘沒有回應,張敏之同樣一路沉思,方才的問題是她突然間想到的,但是越想卻越覺得匪夷所思。
朱佑樘原先是在寮房裡的,並不像她在半道上被許一亭打暈,沒地方處理,更何況,那些刺客必然都帶著武器。要想殺死朱佑樘,那是輕而易舉,但是為什麼卻特意將朱佑樘帶到了火爐旁,準備將他推進去?
張敏之百思不得其解。
路過爐塔,張敏之想起昨夜的險境依然手腳冰冷,如果沒有李璇及時趕到,那恐怕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同時也深深佩服自己,刺客長劍攻來之時,她竟然毫無畏懼,挺身就擋了上去。
想到這些,張敏之的腦中突然浮出一縷思緒,但是不過一閃而過,她的眉頭緊緊皺起。
「可是想到了什麼東西?」朱佑樘迅速發現她的異樣。
「我想再上去看看。」張敏之說道:「總感覺我遺漏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朱佑樘並不著急看見白家老太太,聽張敏之如此提議,便點頭應允。
因為發生了案子,圓空大師又令僧人看守,不過對於他二人的出現,看守的僧人倒是沒有阻止。
火爐在二樓擺放,兩人高的葫蘆,看起來十分宏偉,因為經年燒火的關係已經有些發黑,此刻,爐子裡的火依然燒得旺盛,透過爐子的小窗,可以看到裡面燃燒的異常炙熱的火焰。
張敏之站在當夜甦醒的地方,開始還原那時的記憶。
甦醒,丟出小香爐,救人……眼前的火光猶如當日的劍花,灼灼刺痛了雙眼。
張敏之驀地瞪大了眼,她毫不猶豫伸手就往爐子的大門伸過去,半途之中被一隻大掌迅速拉住,低啞的聲音帶著一絲責備,更多的是關切:「不長記性,上次的傷口還沒好!」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像是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雖則指節有些異樣,其他的卻是毫無瑕疵,此刻正覆在她的手上,張敏之頓時覺得自己那隻手不堪入目。她連忙縮回去,故作不在意地說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想要證明一下。」說話間,她已經從不燙地把手拉開了爐子的門,目光落到了門上的刮痕。
那天晚上朝他們揮過來的,是一柄長劍,晃眼得很,當時並沒有太在意,但是現在想起來,那柄長劍在舞動的時候,並不像旁的長劍般挺直,反而在顫抖,連刀身都在顫抖,留下的痕跡像是一條不規則的波浪線。
「軟劍!」張敏之低聲說道:「刺客用的是一柄軟劍。」
朱佑樘當夜就看出來了,對她的發現並不以為意:「我知道,這並不稀奇。」
「刺客用的是一柄軟劍,必然是因為他的身份不適合隨身攜帶普通長劍,所以才用了軟劍。」
朱佑樘應道:「那是自然,除了李璇,誰會明目張胆背著一把長劍走動?」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軟劍的長度!」張敏之立刻否認道:「不知你發現了沒有,刺客手中的那把軟劍,劍柄十分纖細,而且劍身的長度也很短,我們都知道,這種腰帶軟劍一般藏於腰部,開元寺人多手雜,刺客更會隨身攜帶,以防被人發現而露餡。這個長度……」
她在朱佑樘的面前比了比,說道:「一個大男人的腰,會那麼細麼?」
「女子?」
「女子,對,刺客應該是一名女子!」張敏之肯定地說道:「昨夜,我們只顧著看他的身形,膀大腰粗,便斷定對方是男人,但是也有一種可能,就是刺客為了隱藏身份而做的手腳。你發現了沒有,當天夜裡,他動作雖然利索,但是也有停滯,說明這一身衣裳並不合適!」
「是,否則按照他的功夫,你未必能擋得住這麼多招。」朱佑樘點了點頭,目光卻在她的身上掃了過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果然有親身經驗就是不一樣,腦子就是靈活。
張敏之繼續說道:「而且,許一亭的辯解也從側面證明這個推測。」
「他說萬萬的身高更有嫌疑?」
「萬萬並不高,縱觀整個開元寺,沒有一名男子的身高會低於她。」張敏之說道,「從這點上至少可以說明,其中一名殺手就是女人。」
「你還是沒有懷疑萬萬。」朱佑樘淡淡問道。
「她不會殺人的。」張敏之肯定回答:「她只是一個很單純的姑娘,萬大祖將她保護得很好,她一定不會殺人。」
朱佑樘掃過她的臉,不再糾纏於萬萬身上:「既然如此,你可有懷疑的對象?須知白家的婢女也有好些,想要從他們之間確認身份,恐怕很難。」
張敏之笑道:「果然如此,但是至少我們的範圍已經縮小了一大步,無論如何,只要李兄抓到刺客,那麼剛才說的那些便都可以證實了。」
「走吧。」朱佑樘不再停留,率先下樓,張敏之連忙跟上。
因為爐塔的耽誤,拜訪白老夫人的路程就有些緊張,偏生的朱佑樘不能太趕,等見到白老太太的時候,已經過了好一會兒。
張敏之看到楊旭之的身影,他正站在白歡歡的身邊,面無表情地聽著白歡歡和自己說話,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她的手臂上。
見到他們,二人連忙分開,倒是白老夫人笑吟吟的,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
白老夫人見到朱佑樘立即從座上站了起來,便被朱佑樘止住,他和聲說道:「今日是晚輩拜訪長輩,老夫人莫要客氣。」饒是如此,白老夫人亦是不敢托大,只在一側桌邊坐下,半邊的身子懸著,才與他應話。
這白家先人原是建文帝的一員小將,在靖難之後,被成祖收為己用,自此對白家便忠心耿耿,數代傳承到了白將軍的父親之後,白家已經沒落,白將軍的父親在宮中僅僅謀了個文職,當年土木之亂,白老夫人生下白將軍之後,即被周太后所託成為當今聖上的女官,而白將軍更是與聖上自小一同長大,感情深厚。後來萬貴妃得勢,便將白家當做了眼中釘,設計將白氏一族逐出皇宮。白將軍雖然是被趕去河北練兵,明升暗降亦是毫無怨言,一直到十幾年前患了怪病才辭官回鄉,臨行之時,聖上賞賜了許多寶物,讓他衣錦還鄉。
只是天有不測,白將軍回鄉之後,那怪病越發嚴重,手足腫脹,夜不能眠,到死之際依然備受折磨。白家在白將軍患病去世之後,子嗣竟然相繼夭折,且病症與白將軍一模一樣,至今僅剩白歡歡獨女,人口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