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之將他上下掃了一遍,微微點頭,可是還沒等許一亭坐下,她便繼續道:「所有人中,唯有你沒有不在場的證據,雖然兇手的個子的確不如你高,但是這嫌疑還是不能排除,所以,你可能要被暫時扣押。」
「憑什麼!」許一亭見自己好言好語還被當做兇手,心中的怒火終於被燃起來,他指著萬方說道:「那她呢,她的不在場證據是什麼?相比之下,她比我更有嫌疑!」
「哦?你倒說說為什麼?」
許一亭立刻辯解道:「我的個子這麼高,你都可以把我當做刺客,那她為什麼不可以?」
張敏之淡淡一笑,說道:「那個時候,她在屋子裡頭吃東西,根本不可能去殺人,再者,如果她會殺人,那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將是兇手。」
張敏之說完這句話,就帶著萬方離開,開元寺的僧人立刻上前,將許一亭的門窗釘緊,只剩下許一亭在身後怒吼:「我不是刺客,憑什麼關我!」
萬萬聽著身後的聲音,張了張嘴,又閉上,張了張嘴,又閉上,終於聽到張敏之出聲:「想說什麼就說吧!」
「敏之哥哥,你真的好像一直都沒有問我呢。」萬萬如蒙大赦,立刻將自己腦子裡的困惑一股腦都倒出來:「我是老四的未過門的妻子,又是方家的人,照道理,刺殺三公子的人,我是嫌疑最大的,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在屋子裡偷吃東西的,」
「第一,你不會武功!」
「你不是說高手都是深藏不露嗎?我很會爬樹,算得上是輕功吧!」
「第二,早上見你的時候,你和我說白大小姐昨天晚上動靜很大,而她的下人們已經幫你證實了。」
「那吃東西,我為什麼要偷吃東西!」
「開元寺因為常有才子出沒,所以這裡並不禁酒,但是他們不得殺生,你這個小姑娘無肉不歡,能忍得住嗎?來開元寺的時候必然偷偷帶了許多肉來,你看看你的袖子。」張敏之扯了扯萬萬的衣袖,笑話她。
萬萬被說得小臉通紅,努力掙扎著維護自己在張敏之面前的形象:「這……這只是偶爾……人家其實也不是那麼喜歡吃肉的啦。」
張敏之淡笑不語。
萬萬直覺自己完全不能撐下去,飛速逃離。
萬萬剛剛離開,李璇便閃了出來,朝張敏之說道:「公子要見你。」
她嚇了一跳,拍著胸口點頭,心下暗自腹誹,不用說我都是要回屋去的,讓李璇來嚇人是幾個意思。
朱佑樘顯然是知道了張敏之的動靜,一待她進門,開口便道:「許一亭不是刺客,把他關起來幹什麼?」
張敏之連忙回答道:「他沒有人證,陛下為了安撫人心,必須將他關起來。」
「如此簡單?」朱佑樘挑眉看她,說道:「若是最後無罪釋放,你會惹來許多麻煩,這種不知輕重的事情,你怎會做?」
張敏之認真應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只是現下還沒有定下,不能胡言亂語。」
朱佑樘看了看她,無奈搖頭,這丫頭做的時候不怕,對著他倒是害怕胡言亂語了。然而他也不強迫她,只是說道:「找你來,是要告訴你另一部分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連忙說道:「您說。」
朱佑樘沒有開口,一側的李璇代他出聲:「昨天夜裡,我和三公子在屋子裡,有個黑影突然出現,對我們動手,將我引了出去,我追了幾步發現不對回來的時候,三公子已經不見了。」
朱佑樘接著說道:「我當時只記得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便失去記憶,甦醒之時,就看到了你。」
「調虎離山?」
「不錯。」
「如此說來,刺客不止一個人?」
李璇點頭說道:「正是,我追出去的刺客身量與我一般高大,但是刺殺三公子的那人卻比我矮了一截。」
張敏之嘆了口氣,無奈說道:「我今日將整個開元寺走了一圈,唯一沒有不在場證據的人就只有許一亭一人,現在說刺客是兩個人,那要找起來恐怕就更難了。」
「不用著急,山路還未通,你有兩天兩夜的時間可以找到兇手。」朱佑樘看她愁眉不展,難得出聲安撫:「李璇不會再離我半步。你身邊,我也會讓小包子跟著。」
張敏之這才想起那天晚上危急時刻突然現身的小包子,想想那突然變大的血盆大口,有點懷疑下一刻那隻綠油油的小傢伙會不會變成一個青衣俏丫鬟,對著自己喊一聲姐姐?
哦,戲裡的那位小青好像原來是男兒身來著。
因為小包子一天到晚就縮在她的懷裡睡大覺,要麼就是團在她的手腕上自己玩,很多時候就被張敏之自動忽視,所以昨天朱佑樘將小包子帶走,她又因為案子的事情焦頭爛額,也就沒有注意。
此刻見到這隻小傢伙恢復到原來的小小模樣,突然覺得有點對不住它。
「我已經教訓過它了,下一次遇到危險,它會好好保護你的。」朱佑樘說著,輕輕一甩,小包子就飛了出來,落在張敏之的手腕上,十分可憐的眼神看著她。
靠一隻蛇來救自己,還不夠讓有刀劍的人劈成兩半烤了吃呢,張敏之不打算將朱佑樘的話當真,她看了看他,說道:「大人,您的身子實在太弱了,是不是應該想辦法讓自己變得壯實一點呢?」
朱佑樘抬眼掃了過去,明顯表情不太好。
張敏之暗暗有些後悔,太子小時候生長環境太差,才讓他的底子變差,說不定他後天已經很努力了。
「我小的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包子了,」朱佑樘緩緩開口,「你大概也聽說過,我是太監宮女養大的。」
他目光落在了張敏之身上,看對方面現同情,笑笑說:「這件事是真的。」
張敏之……
她動了動嘴唇,「大人,對不起。」
「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你只不過說出了很多人心裡的想法罷了,」朱佑樘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愛吃包子嗎?」
張敏之搖了搖頭。
「因為萬娘娘查得很嚴,」朱佑樘陷入回憶,「一旦發現有妃子懷孕,就會立刻打死,我有記憶起,每次宮裡查人數的時候,都會很害怕,我怕自己要是被發現了,會不會就死了?所以我很會把自己藏起來,每次藏起來的時候,我都想帶著包子,這樣就不會餓到了。」
天子親子,皇城之內,卻有這樣的慘事。
朱佑樘的目光從張敏之的肩膀處看向後方,被發現的那天是他六歲的生日,當他被從小養大的太監抱出來時,嚇得渾身發抖,一直叫著娘。
「這是,這是我的兒子,」父皇接過了他,他能看到父皇的臉上表情極為複雜,他有些疑惑,「太子怎麼……這麼瘦小?」
「陛下饒恕啊,」太監宮女們跪了一地,他看到自己娘紀氏回答,「吃……吃得不好。」
「像個小老鼠一樣,也不知道養不養得活,」父皇根本沒有看紀氏,也許他根本就不記得這個女人了,他只是抱住了他,憐愛地摸了下他的頭,「以後,再也不會和過去一樣了。」
第二天,他就親眼看著萬娘一板子接一板子,將自己親娘活活打死了。
那之後的每一天,他都覺得自己活在黑暗中,活在恐懼中,心裡流的血,好像從未停止過。
「所以小包子也叫包子,是因為?」他聽到了張敏之說話的聲音,好像從黑暗裡回到光明中。
朱佑樘微微一笑,「它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遺物,你要好好照顧它。」他揮揮手,讓張敏之先出去了,表示自己還要和李璇聊一下。
李璇等張敏之走了,滿臉不同意開口,「你是不是和她說得太多了?有必要嗎?」
「也許沒什麼必要,」朱佑樘嘆了口氣,「但我就想和她說,大概我很羨慕她,身體這麼好吧。」
李璇沉著臉,將窗戶關好,又仔細找出披風給他披上,「晚上涼,你不能生病,外面那麼多人等著你死,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會的,」朱佑樘想起了什麼,彎起了嘴角,「我會好好活著,成為你們最強壯的大腿的。」
雖然將許一亭關了起來,事實上案子依然毫無頭緒。書院因為昨夜的刺客,再一次進入休息狀態,對此,張敏之前覺得有些無力,也不知道今次的院長考核會變成什麼結果。
然而緊張也沒有用,案子沒有破,他們根本就回不去,而朱佑樘之前也說了,她只有兩天兩夜的時間。
想要破案快,腳也要勤快。
張敏之將整個開元寺走了又走。時至入秋,花已凋謝,葉子也掉光了,整個寺院的樹枝光禿禿的一片,就和小沙彌的腦袋一樣乾淨,唯一絢爛的自然是黃燦燦的菊花。這種植物十分好養活,只要細心培養,很快就能長出一大片。
開元寺中一定有一位又勤快又能幹的僧人,不然的話,哪裡能種得出這麼多漂亮的花兒來,最重要的是種活,雖然沒有全部,但也差不多了,所以,對眼前這一簇花瓣都已經變了顏色的菊花,張敏之報以了極大的寬容之心,更何況,她還聽到了鳥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