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楊旭之低聲喝止白歡歡的胡言亂語,歉然對眾人說道:「婦孺之言不可信,還請諸位不要放在心上。」
然而大家對白歡歡的話已經有了幾分感覺,不知不覺打了個顫,找了個緣由便各自散去。張敏之剛要回屋,卻被萬萬叫住,她挽著張敏之的手臂,撒嬌地說道:「敏之哥哥,我怕,你不可以送我一程?」
張敏之眉頭微蹙,還沒開口,萬萬便抱緊了她的胳膊說道:「白姐姐有楊哥哥送,你也送我一程,回來你們也好結伴啊!」
張敏之抬眼,就見到楊旭之懇求的目光,想到朱佑樘的任務,便點頭應允,惹得萬一陣歡喜。
離開之際,張敏之的目光又落到了房間裡,四處掃了一圈,驀地愣了一下,然而不及多看,就被萬萬拉走了。
張敏之和楊旭之將白歡歡與萬萬送回去,歸來時天色已深,張敏之見楊旭之神色鬱結,又不知他是為何故,然而她生性不愛探人隱私,便也不出聲,反倒是楊旭之先開的口:「方才歡歡的話多有得罪,還請敏之不要介意。」
張敏之擺手說道:「正如你說,她只是個小姑娘,遇到了死人這種事情,肯定會慌亂。」
「歡歡從前並不是這樣,也許喜兒的死對她的打擊太大了。」楊旭之嘆了口氣,同張敏之說起白家的一段往事。
原來那位涅槃的仙女名為白喜兒,和白歡歡本是雙生姊妹。這姑娘真是應了紅顏薄命四個字。不過出生比歡歡晚了一刻,卻被批為天煞孤星,會剋死家裡所有的人,而歡歡則被批命格太弱,需人不斷扶持。唯一破解之法又太過殘酷。
白家伉儷看著粉嫩的女兒,實在不捨得下手,心中更是不相信那算命之言,只將雙生女好好養著,呵護備至,但是沒過多久,母親因產後體弱患病而死,父親也在數月之後患上一種奇怪的病去世,白喜兒至此被大家當做煞星了。
白氏伉儷膝下還有兩個兒子,白老太太為了保住白家香火,又不願意違背兒子的意願,只能找了當初為姐妹算命的尋求解救之法。算命大師說,兩個人必須一起送到尼姑庵里去養著,這樣白喜兒的煞氣才能被制住,而白歡歡必須在尼姑庵養到十四歲,才可以活下去,於是姐妹一起被送到了尼姑庵。
八年後,白家發生了一些變故,家中的男孩子都夭折了,白老太太無奈之下,決定聽從族人的建議,準備提前將姐妹倆接回家中,卻不想就收到了白喜兒走失的消息。白老太太對這對自小就送出去的孫女並無感情,雖然覺得對不起死去的兒子兒媳婦,然而幾番尋找找不到人,也就作罷,只將歡歡精心呵護起來。
一晃又過了四年,白家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有人稱在山上遇到了和白歡歡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白老夫人生怕此事讓白歡歡的名聲有損,立刻派人去確認,不想那人竟然是失蹤了多年的白喜兒。
人既然已經找到了,白老太太就沒有將她拒之門外的理由,只能將她帶回來。而白喜兒乖巧伶俐,雖然在外流浪多年,卻絲毫沒有折損她的貴氣,加之處事得體,白老夫人也漸漸對她和顏悅色起來。
變故發生在一年多以前,老太太突然得了一種病,先是經常發冷,難以自拔,接著胸口刺痛,時不時氣短,找了許多大夫都束手無策,姐妹倆十分焦急,卻束手無策,無意中聽說開元寺的火爐有一股神力,只要以身為餌,它就會讓許願者心想事成。
白歡歡對此並不相信,然而白喜兒卻是深信不疑,一直央求白歡歡帶自己一起來開元寺查看。白歡歡並不知道白喜兒的心思,只當她是想要求佛祖保佑白老夫人,而自己對白老夫人的病也是束手無策,只能寄託於神靈,於是兩姐妹帶著僕從一同到山上。
誰也沒有想到,當天夜裡,白喜兒會來到火爐前,更不會想到,她竟然跳進爐子裡。
那時候,白歡歡在樓下拜神,手中的香才點了一半,僕從全都在樓下候著,看到白喜兒衝進火爐里的時候,她幾乎是下意識衝上去想去拉,可沒想到白喜兒死意已決,根本無法阻止。等到爐門再打開的時候,就剩下一團衣裳,而白歡歡的手也被燙得血肉模糊。
之後,白老夫人的病竟然真的逐漸好轉,直至痊癒。可是白歡歡卻進入強烈的自責當中,她恨自己當時沒有拉住白喜兒,天天以淚洗面,性情也跟著變了許多,一直不說話,一開口就稱自己是白喜兒。白老夫人想盡辦法,這才將她從痛苦之中走出來。
然而因為長時間哭泣的緣故,白歡歡的聲音卻再也恢復不到原來的樣子,嘶啞的聲音一直伴隨著她,同時性情也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
張敏之聽著這些,心中只覺得怪異,下意識問道:「你們是怎麼認出白歡歡和白喜兒的?」
「歡歡的手臂上有一塊粉紅色的梅花胎記,喜兒沒有。」楊旭之應道。
「恕我直言,看你的樣子,似乎對這場婚事不甚歡喜?」張敏之小心開口道。
「不,我和歡歡兩情相悅,如果沒有這件事,我們應該已經拜堂成親了。只是這件事影響甚大,為此我才決定進書院讀書,結業之後,只待歡歡恢復正常,便一道成親,否則的話,家父怕是……」楊旭之嘆了口氣,說道:「不知敏之可否陪我進去拜一拜佛祖?」
張敏之點頭,說話間已經來到開元寺大殿之前,二人進去,楊旭之虔誠跪拜,她便繞著大殿走一圈。開元寺的圓空大師在十年前進京,為聖上講經說法佛理三天三夜,歸來之後,聖上就為開元寺諸佛重塑金身,耗費巨資,據說還被言官好一陣噴。但佛主顯靈,紫竹山一方十年之內無災無難。十年過去,這些金像已經不復當年金碧輝煌,變成棕色,在大殿微弱的燭光中,顯得有些壓抑。
開元寺並未讓僧人守著大殿,這些金身以最初的姿態呈於信眾面前,沒有任何阻攔,但是並沒有一絲一毫的破損。張敏之懷著虔誠的心,輕輕觸碰,心中默默祈禱:求佛祖保佑,讓我成功面聖,為我爹洗刷冤屈,讓我們全家團聚。
念到這裡的時候,張敏之的手突然一頓,目光落在了金像的手中,眼裡閃過一絲不解之色,正在這時,楊旭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敏之,我們走吧。」
張敏之沒有停留,跟著一同離開。
因為出了命案,書院的訓練被暫時停止。原本等著官府前來處理後事,再行繼續,然而昨天深夜,忽然下起瓢潑大雨,雖然到了今天中午就停止了,可是大雨造成山體滑坡,直接將下山的路沖毀,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一時之間,開元寺瀰漫著奇怪的氣息。
有人說是白喜兒的魂魄受到打擾不得安寧。有人說齊潤死得蹊蹺,藉此為自己鳴冤,還有人說河南那場洪災好像有了蔓延的跡象,恐怕禍及湖南。圓空大師為安撫惶惶眾人,難得開壇說法。
圓空大師臉色青黃,唇色無血,就連眉毛和鬍鬚都雪白雪白,他的身形十分消瘦,一身粗布僧服十分厚實,還帶著補丁,將他包裹住,似乎隨時會飄然而去,可是他坐在那裡,便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世外高人的氣質,他的聲音蒼老而悠遠,如果換了平時,張敏之必然十分沉迷,然而今天卻有些耐不住,她總覺得這件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可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孟澤良見張敏之有些心不在焉,悄悄挪了蒲團,靠近她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很悶?」
張敏之沒有回答他,反而低聲問了一個問題:「如果你是齊潤,你會想死嗎?」
「還在想著這件事?」孟澤良應道:「必然不可能,齊潤雖然畫技精湛,可遠不到痴迷的境地,要我說,這件事肯定只是意外,情況也很清楚,齊潤喝多了,發酒瘋,神志不清,有可能學李太白,想去撈月亮,於是摔死了!」
聞言,張敏之的心一動,說道:「沒道理啊,他那邊又不是對著瀑布,哪裡來的水。」
孟澤良豎起食指朝上比了比,說道:「天上有月亮啊。」
「天上有什麼我不知道,但是你們既然這麼有空閒,今夜就幫著大師們打掃下寺院吧。」一道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雖然細小,凍死人的寒意完全沒有消失。二人嚇了一跳,僵著身體,乖乖坐好。
圓空大師的佛理說完,書院的學子們在王達章的安排下進行其他活動,而張敏之和孟澤良,則被留了下來,孟澤良被叫去清理大殿,而張敏之,則被安排幫小沙彌為東籬畫社的畫師們整理寮房。好在畫師們大多有身份,房間雜物不多,也沒有被弄得亂七八糟,收拾歸收拾,也不太難,想到孟澤良此刻在大殿苦哈哈地擦著地板,此刻的張敏之算是真正體會到優等生所帶來的好處,連先生們都在有意無意地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