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中康聽得一陣心虛,事實上,他對這塊碑文上的文字是一個字都不懂,之所以說出那一番話,也不過是因為之前曾經在某一本記錄中看到過關於高僧宗克巴曾經在大明境內遊歷,留下諸多文字,聽小沙彌一說,估摸著這群人也不清楚,又因為他曾經在梁常侍處讀書,見過蒙古文,而碑文中又有他熟悉的宗克巴三個字,便裝模作樣地來忽悠,卻不想話才說了一句,就被人迅速打臉,是以,臉色有些難看,卻又十分不甘心,冷冷說道:「既是如此,姑娘必然是知道上面寫的是些什麼內容,不若為大家解惑?」
少女不假思索應道:「這上面說的是……」只說了幾個字,她驀地又停下來,頓了頓,而後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小女子也看不懂,是有請人譯成漢文,但還沒有背熟。」
她的話音剛剛落下,就聽到一道蒼老的聲音說道:「又在瞎鬧了。」
眾人尋聲而去,就見到白老夫人拄著拐杖出現,少女連忙走過去,笑意道:「奶奶……」
「小丫頭瞎胡鬧,還請各位多多見諒。」白老夫人無奈地瞪了她一眼,對眾人說道。
一聽白老夫人出口,眾人連連擺手道無礙,梁中康被當眾打臉,笑容有些勉強,那姑娘走過他的身邊還發出嘲諷的笑聲,她身邊的家丁盯著他的眼神更是令人髮指。
梁中康心裡不忿,終歸不好意思和一個姑娘家較勁,吃了這一次暗虧,頗有些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正暗自慶幸沒有被四皇子看到,就見到四皇子不知何時出現的身影,他的臉上布滿冰霜,冷哼一聲,便搖著扇走開了,梁中康心中不禁連連叫苦。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使命,利用他的才學以及和東籬畫社的關係,為四皇子招納書院的人才為己用。
不過梁中康也是個極為懂得自我安慰的人,立刻給自己找了個藉口,書院的同窗們未必就真的相信那姑娘的一面之詞,如果自己當時堅決一點,那麼或許……唉,算了,後面還有機會!
一行人在寮房前頭集合,王達章早已經在那裡等候,見到他們姍姍來遲,臉上露出不悅之色。學子們素日裡對這位不苟言笑的先生很是敬畏,立即規規矩矩站好,王達章一番訓話與注意事項說完,準備安排房間,然而在人群里掃了一圈,才發現負責住宿的張敏之竟然不在這裡,額上的皺紋又深了許多。
梁中康抓住機會立即上前朝王達章行禮,恭敬地說道:「先生,不知今日的住宿如何安排?」
王達章沉著臉說道:「等張敏之過來。」
聽到這番話,便有學生按捺不住好奇,嘴最快的就是方彥竹:「梁中康,今天的一應事宜不是由你們負責的嗎,你怎會不知道?」
梁中康心中暗喜,這是問到點上了,他立刻謙虛地擺擺手,說道:「我們三人分工不同,住宿正是由張敏之負責的。」
方彥竹奇道:「照說你們分工不同,好歹也是互相配合,你怎會不知道如何安排呢?」
「只因我們當日來定房之時,已有自家和東籬畫社先一步定下房間,是以房間有些緊張,敏之也未告知如何處置,所以我也不甚清楚。」
眾人紛紛倒吸了口氣,梁中康的話里十分明顯,有人將無房可睡!
這怎麼可能!先不說入秋之後的天氣根本不適合露宿,即便可以,也沒人願意在一番艱苦訓練之後,還要挨冷受凍!
一瞬間,雖然沒有人出聲,但是怨氣立刻布滿了現場。梁中康將此番情形盡收眼底,面上與之同仇敵愾,心中暗自得意。
正在這時,張敏之抱著一個大盒子姍姍來遲,她將盒子放到王達章的身側,恭敬地行了個禮,說道:「先生,我開始安排寮房吧?」
王達章點了點頭,退到一側坐著,他平日裡就不愛說話,這樣坐著,倒也沒有人覺得奇怪,張敏之得了同意,立刻拿著牌子,開始安排房間,學子們領了牌子根據號碼前往各自的寮房安頓,因為張敏之安排住宿的時候,東籬社和白家已經先行安頓了,白家還好,因為女眷眾多,先行占了一個小院子,剩下的男家僕則被安排到了僧房。儘管寮房之間的相通的,但是聚集一處倒也無礙,麻煩的是東籬畫社這一邊,因為畫社的成員們各有喜好,選定的位置也不一而同,如果不分發牌子,學子們怕就會走錯房間。
張敏之將最後一張牌子發完,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子,還沒鬆口氣,就聽到寮房裡傳來憤怒的聲音:「為什麼這傢伙也跟著進來了!」
「怎麼回事!這么小的床,怎麼夠睡?」
紛亂的聲音最終變得一致,成為了此起彼伏的三個字「張敏之!」
張敏之嘆了口氣,將自己的號碼牌揣到了袖子裡,一進去,就看到梁中康雙手抱胸,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得意。張敏之直接無視他的存在,走到叫得最歡的一間房前問道:「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為什麼他也在這裡!」
方彥竹和章善磊指著對方朝著張敏之怒吼道。
張敏之並不緊張,平靜說道:「你們是同屋,不能因為換了地方,就拋棄了對方吶!」
「我們當然沒有準備拋棄……」二人異口同聲地說到了這裡,又閉上嘴,總覺得這句話聽起來那麼奇怪,又哪裡說不上來。
方彥竹機靈一些,立刻追問道:「你說讓人怎麼睡?床就這點,連翻身都難,你還塞進兩個人來,就是摟著睡也沒辦法動啊!」
這句話恰恰被聞訊趕來的孟澤良聽到,他奇怪地問道:「睡覺就睡覺,你們準備怎麼動?」
此言一出,四周一番詭異的沉默,方彥竹和章善磊的幽怨目光直指孟澤良,孟澤良卻是個遲鈍的,渾然不覺,滿臉無辜。
張敏之趕忙暖場:「所以這次上山自帶鋪蓋,就是為了方便調和,一個人睡床上,另一個人換個法子睡,一人一天輪流著來,這會兒天氣還熱著,鋪蓋一放,其實很好入睡的。」
梁中康原本還以為張敏之想到了什麼特別的法子,聽到這句話,立刻冷笑出聲:「換個法子睡,準備怎麼換?頂多睡得上,你們這些平民睡地上也就算了,你居然敢讓我們這些官宦子弟睡地上……」
孟澤良立刻不服,反唇相譏:「院長說了,來這裡是要訓練,是要修身養性,是要吃苦的,你當是進你家後院,還想高床暖枕?」
梁中康冷笑道:「就是訓練,也要和往屆一樣,師兄們睡著床,讓我們睡地上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眾人的臉色變了變,都有些難看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朱子儀對梁中康這次的表現頗為滿意,隨口說道:「張敏之,你是準備讓我也跟別人住在一間房子裡?在書院,我可沒有什麼室友。」
火燒到了自己頭上,張敏之也不著急,不卑不亢說道:「方才我也說了,這是本次訓練的一部分,已經報備書院的先生們了。」
朱子儀冷哼一聲,說道:「是嗎,那我倒是問問你,周家為什麼能獨立一間房?」
張敏之毫不猶豫應道:「周師兄與我們並不是同年,今次他是另一種身份來寺院修行,房間什麼的,也是由他自行預定,與我們無關呢。」
有了朱子儀助陣,梁中康立刻來了力量,迅速喝道:「藉口,你這分明是不把大家看在眼裡!」
有人的臉上已經出現了怒意,張敏之此次若是不能給出一個好的解決方案,那麼他們必然是會鬧翻天,到時候根本就不好收場。
張敏之無奈嘆了口氣,口中卻只能說道:「各位同學,其實我並沒有讓你們睡得上,方才我就說了,換一個法子睡。」
說著,她走進方彥竹的房間,將緊貼著牆壁的桌子拆開,兩條長凳豎放,另兩條長凳橫著疊在上頭,最後,再將桌板蓋在了兩條長凳中間的位置,一個簡單的台子就出現了,張敏之又從窗台上取下長繩子,孟澤良見狀,立刻上前,幫著張敏之將兩條凳子連同床板緊緊綁好,最後才被褥往上頭一鋪,誰也看不出來。
梁中康有些氣短:「這……這也能睡?」
話音未落,張敏之直接跳起,坐到床上,那床輕微晃動了下,卻依然穩穩噹噹。
梁中康兀自掙扎:「半夜一個翻身,直接就摔下去!」
「我倒覺得這床挺好。」一道清冷的聲音自門口傳來,無形之中將這一屋子的煩躁都壓了下去,眾人紛紛避讓,那個白色的身影已經進了房間,坐在床上,順手拍了拍床板,說道:「挺有意思,你怎麼想到的?」
小包子嗅到了主人的氣息,立刻從張敏之的袖子裡鑽出來,迅速拋棄她,溜到了朱佑樘的身上尋求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