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的計劃,房間裡和假山上的腳印,以及與韓大通的關係,足夠韓小哥替自己頂罪,他可以在破案離開之後,換一身衣裳折回,將藏在第一次預定房裡的涉案證據全部帶走銷毀,從此,平平靜靜得做他的嶽麓書院先生。他以為天衣無縫,卻沒有想到,但凡發生過的事情,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比如窗框上的一抹血跡,屋沿的腳印,畫上的殘枝。」
梁中康立即抓住了重點道:「可是,為什麼?他與韓大通素不相識,為什麼要殺死他?」
眾人紛紛點頭,一個是行腳商人,一個是名滿天下的畫家,根本沒有關聯,又如何有一出仇殺呢?
張敏之轉過身,朝唐畫師慢慢走去,口中說道:「梨花釀,四川徐家的不傳之秘方,二十多年前,徐家突然間沒落,梨花釀成為絕品,為什麼釀酒的秘方會落在韓大通的手上?」
「因為背叛,」一直沉默的唐畫師輕輕吐出四個字:「三十年前,我姐姐正值十六,芳華正茂,情竇初開,韓大通以一番花言巧語,入贅徐家,不曾想卻是引狼入室,他用盡手段,從我父親手中騙走梨花釀的秘方,轉頭就賣給了對手,從此,梨花釀真假難辨,而父親也因此一病不起,撒手歸西。我們成為了徐家的罪人,被趕出徐家,姐姐因此自殺,我娘辛苦將我拉扯長大,可笑的是,那韓大通卻因為掌著梨花釀的秘方,依然留在徐家作威作福,徐家在他的手下敗落,可是我不甘心……我也要讓他嘗嘗報應是什麼滋味!」
低聲的訴說,平靜無波瀾,他的臉上卻漸漸呈出殺氣:「當我告訴他我是誰的時候,他很吃驚,很害怕……他求饒,求饒有什麼用?就讓他到天上,跟我的家人贖罪去吧!」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誰也聽不清楚後面到底說了什麼,四周安靜得嚇人,只剩下輕微的呼吸聲。張敏之嘆了口氣,說道:「韓大通有罪,自可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來懲罰他,因為一個罪人,賠上了一輩子,根本不值。」
唐畫師冷聲說道:「你的親人沒有遭受過磨難,你沒有家破人亡,你沒有遭遇過絕望,根本不會理解我的痛苦。」
「誰說我不理解?」張敏之說:「殺人,特別是親自動手,那是最愚蠢的行為,如果是我,我不會和你走一樣的路。」
「敏之,我說過,你很適合當畫師,」唐畫師突然抬頭,靜靜得看著她,眼中沒有怨懟,只有惋惜:「倘若我們早點相遇,也許我有機會將這一身技藝傳授給你。」
張敏之微微低頭,並沒有接他的話,就算早點相遇,也不可能,她其實並不喜歡畫畫,對畫學之道了解,只不過因為家中收藏頗豐罷了。
「可是,他為什麼又要對我們下毒呢?我們和他無冤無仇的,對我們下毒有什麼用!毒死了我們,又有什麼好處?」梁中康眼見著張敏之又出風頭,心中十分不情願,抓住了機會,立即吼道。
「因為,他想要送一個人進嶽麓書院。」張敏之淡淡說道。
聯想到張敏之先前的話,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韓小廝的身上,而韓小廝的臉色也跟著煞白。
「他的目的和我們一樣,都想讓自己的兒子有出頭之日,不再為商,一世被人唾棄,作為商人多年,他自然有他的手段,弄到嶽麓書院的名額,可是,兒子的能力是多少,韓大通他心中也是有數的,又因為今年的錄取方式特別了一些,他就想到了一個法子。在酒里加點料,也許真的是讓大家都去世,又也許是讓大家的腦子不再那麼清醒一點,那麼,某人的勝算是不是就更大一些呢?」張敏之低頭看著韓小哥,低聲說道:「韓大通想方設法,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可是……」
韓小廝聽到這一通話,想到自己竟然為了一些銀子成為旁人的幫凶,殺死自己的父親,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此時,外頭突然傳來喧譁,小二上前迎接,自交談中獲知,是下山的路已經通了,而官差已經接到了報案,正準備來此受理。
後面的事情就和她沒有關係,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張敏之邁開腳步,正要往前去,不想卻有人在背後喊住了他:「張兄弟,張兄弟……」
張敏之側頭一看,卻是方才被李璇制住的少年孟澤良,張敏之客氣得笑了一下,問道:「您有何事?」
孟澤良滿臉期待得說道:「方才張兄弟的一番精彩斷案委實令我大開眼界,卻不知您師從哪位高人?」
張敏之笑了笑,抬手在他的肩膀拍了一下,語重心長得說道:「沒有高人,最重要的是多讀書!什麼《洗冤錄》啊《鶯鶯傳》啊之類的多看看。」
孟澤良一愣,《洗冤錄》倒是正常,可是《鶯鶯傳》卻是……待想要問清楚,卻發現她早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張敏之從孟澤良處擺脫,準確無誤得站到了周紀面前,鎮定自若得說道:「案子已破,兇手認罪,是否可以將保書賜予在下?」
周紀沒有抬頭,眯著眼,似乎已經睡著了,然而,他的袖間卻突然冒出一道綠色的影子,直直朝她飛了過來。
張敏之看清楚來者幾乎是下意識得抬手,一把捏住了七寸,那道綠影子順著她的手指一直繞下來,手腕間傳來一脈軟綿綿的涼意,定睛一看,小傢伙正朝著自己吐著信子,但是,並不猙獰,小腦袋還不停的扭動,蹭著她的手指,張敏之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撒嬌式的哀怨眼神。
現在的蛇都這麼平易近人嗎?
不過這傢伙養了一條蛇當寵物,怎麼看,怎麼怪異!
「小包子,」周紀的聲音低低得傳來,小翠蛇扭了扭尾巴,身體一縮,就從她的兩指之間滑下,挪著身體繞回了周紀的手掌之間。
「案子雖然破了,但是有一些疑點,你卻沒有說明白。」周紀緩緩開口。
張敏之立刻站直了身體,肅然應道:「您請說。」
「第一,韓大通的身世,你是如何得知?」
「他身上衣服十分體面,並不粗俗,可想而知,他曾經在哪裡薰陶過,對此有獨特品味,但是他又是行腳商人,千里迢迢運酒來賣,又和一堆學子摻和在一起,看他的諂媚相,可知他經常做這種事,我之所以沒將他當做是家道中落,是因為他的手。人做過什麼,都會留下痕跡。」張敏之指了指周紀身側的李璇說道:「譬如這位大哥,他從小習武,食指和拇指之間就會有一層薄繭,那是握著劍柄留下的痕跡,非日積月累不能形成。韓大通同樣如此,他的手上同樣也有薄繭,且左右手都有一些,同時,手指會習慣性彎曲,那並非釀酒師的痕跡,相反,應該是年少時種地所形成的,經過成長發育之後,無法更改。如果從小養尊處優那麼整雙手應該十分嬌貴。」
說話間,張敏之的目光落到了周紀手上,然而他卻微微一縮,整雙手便收進了袖子裡。
她不以為意得聳聳肩,靜靜等待周紀的下一個問題。
「韓小廝和韓大通的父子關係,你又如何得知?」
「這個很簡單,韓大通雖然對外宣稱是主僕,可是在和學子們混在一起的時候,可是沒有少做小動作,比如讓韓小廝跟他們聊天搭話,有意無意中透露雖然是主僕關係,但是多年來已經當成了兒子來養著,為的就是儘量不讓韓小廝日後低人一等,至於韓大通為什麼會如此肯定韓小廝能夠進入嶽麓書院,倒是讓我有些懷疑,所以,我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
周紀微微抬眼看了她一下,好看的眼睛裡寫著疑問,卻沒有出聲,這令張敏之頗為沒趣,繼續說道:「我想,應該是和那個錦盒有關。」
「你如何得知有錦盒這個東西的?」
「其實也算是巧合,在韓大通住店的時候,我剛剛好在大廳,看著他讓韓小哥背了一堆的東西,獨獨將一個小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我無意間看到包袱突出的稜角,心裡猜測應該是盒子之類東西。再後來,我路過他們房間的時候剛好就肯定了我的猜測,那會兒他們剛好在收拾東西,韓小哥許是已經存了盜取的心思,所以碰了一下,就被韓大通喝斥,事發以後,就找不到了。由此可見,那個錦盒的確是很重要的,」
說到這裡,張敏之看到周紀微微抬頭,朝李璇看了一眼,李璇神色一凝,立刻低聲說道:「我馬上去找。」
說罷身形一閃,飛快消失。
這身手讓張敏之再一次肯定,眼前的少年應該掌握有實權,地位很深,她暗暗下定決心,用盡心機,想遍辦法,也必須攀上這層關係。
周紀的聲音再度將她的小心思拉回來:「你又是如何懷疑到唐畫師身上的?」
「那個就證據確鑿了。」張敏之攤了攤手,說道:「剛才我已經說過了。」
「你又是從何處知道唐畫師和韓大通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