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衡一夜未眠,按照時間推算,安南軍也是一支以步兵為主的軍隊,大部隊行軍,速度不會太快,後世在軍校,軍事課上也是介紹過古代的行軍速度,強悍如拿破崙的軍隊,如果是法軍急行軍,一天也不過就是二三十公里的路程,古代士兵還要留下一半體力來作戰,一日三四十里是比較正常的。
若是敵軍早晨出動,但凡主將小心謹慎一些,應該也是在明日一早到達,反正他們是守城,可以逸待勞,全軍將士好好休息一夜,明早全力迎戰。
入夜,大營內部一片鼾聲,在城外訓練的火銃兵和刀盾兵已經調入城內,高衡命令他們這一夜好好休整,保存體力好應對明日的戰事。高衡自己則來到了城頭上,值夜的士兵正在來回巡邏,見到高衡,紛紛抱拳見禮。
軍隊既然建立,就要有規矩,高衡是上官,按明制,士兵見到上官需要見禮,高衡點了點頭,示意士兵們繼續,他只是來城頭看看。
不像後世,發明了電之後城市內充滿了光污染,即便是黑夜,也能看清楚路況和物體,古代的黑夜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高衡雖然努力睜大眼睛,可還是看不見城外的任何動靜。
他知道,此刻陸濤正一路跟蹤著敵軍士兵,並不斷分出人手來城內報信,距離現在最近的一次報信已經是一個時辰前了,說是敵軍正在距離城池十里處休整,看來安南人也不傻,連夜行軍體力也會消耗大半,不利於作戰。
高衡深吸了一口氣,空氣帶著泥土特有的腥氣。九月份正是安南的雨季,地處熱帶和亞熱帶氣候區,安南的雨季一直從五月份延伸到十月份,不僅時間長,而且空氣的濕度大,衣服黏在身上,濕漉漉的,讓人有些不舒服。不僅如此,既然是雨季,雨水也多,這幾天也下了兩場雨,一下雨,火繩銃就無法使用,希望明天作戰不要下雨才好。
他抬頭看了看天,隨即席地而坐,靠在垛口邊,睡著了。天剛蒙蒙亮,高衡在室外坐了一夜,露水在頭盔上凝結,吧嗒一聲滴在了高衡的鼻尖上,高衡猛然轉醒,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噠噠噠噠,清脆的馬蹄聲在城外響起,數匹快馬如離弦之箭一般衝進了城門洞,「快關城門!」熟悉的聲音響起,不是陸濤還能是誰。
高衡衝下城,攔住了陸濤,這一夜,並沒有人來報信,說明敵人一直在原有位置上沒動,現在陸濤帶著人回來,只能說明敵人行動了。陸濤翻身下馬對高衡道:「敵軍拔營了,到城下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兵馬約莫兩千人,京兵打頭陣,還有一千四鎮兵。」
「就這麼多?」高衡有些狐疑道。
「就這麼多。昨夜卑職特地深入查探,後面沒有援兵,這支軍隊不是先鋒軍。」陸濤肯定道。
高衡差點笑出聲來,這個鄭祚未免太托大了,以為這裡是沒有戰鬥力的兩千民夫,那就只能讓他們領教一下求活旅的厲害了。
高衡立刻將缽胄盔帶上,三步並做兩步衝上城樓,命令道:「全軍集合,先鋒營上城防禦,預備營城下待命!立刻出動!」
咔嚓咔嚓,整齊的腳步聲在城池內響起,城頭的炮兵立刻戒備,先鋒營的長矛兵和火銃兵、刀盾兵一起湧向了南門。
淵縣在脫縣的南面,敵軍殺過來一般不會捨近求遠,基本上可以肯定,南門就是主攻方向。所以高衡將預備營分出三個連,去守衛其他三門,其餘一千多人全部集中在南門,等待敵軍的到來。
「有敵人!」城頭的一名哨兵手指前方喊道。
脫縣縣城很小,城頭所能容納的士兵很有限,五六百人在一面城牆上已經是極限,高衡將刀盾兵和火銃兵悉數調上城頭,加上原有的炮兵和少量弓箭手,城頭已經是士兵們容納的極限。長矛兵在城下待命,隨時上城支援。
各式各樣的守城武器早就在城門處備齊,繳獲的少量猛火油也被搬了上來,這些猛火油經過吳榮判定,質量還算是不錯,看來安南的京兵確實有一手,猛火油估計都不一定是安南自己生產的,也許是買的佛郎機人的西洋貨。
高衡展開千里鏡觀察了一下城外,十幾名騎兵從密林中穿出,正在距離城門一里的地方不斷打馬盤旋,這些人應該就是安南軍的哨探騎兵了,只是這些人膽子不小,竟然在這麼近的距離上偵查,就是覺得自己拿他們沒辦法。
王奇怒道:「他奶奶的,這幫狗東西如此囂張!將軍,咱們的炮能夠得著,轟他娘的一炮如何?」
「著什麼急?沉住氣,大部隊在後面,敵軍這些哨騎如此分散,你用大炮怎麼打得中!」高衡制止了王奇道。
嗚~震懾人心的號音穿出,這是安南人特有的牛角號的聲音,叢林中鑽出了密密麻麻的士兵,雖然兩千人聽起來不多,可是排列在城下,也是頗為壯觀。
上次攻擊淵縣,雖然作戰規模跟這次相比並不小,但那是正規軍之間的決戰,高衡等一群人跟著大部隊行動,內心尚且沒有太多的震撼。可是這一次不同,他們獨立作戰,所倚仗的又是沒什麼戰鬥經驗的民夫,敵軍兩千正規軍到來,一時間馬鳴人喊,匯集成極其嘈雜的聲音,將城頭求活旅的士氣都給壓制了一些。
士兵們有些驚恐地看著下方的軍陣,上一回他們在脫縣跟守城的四鎮兵搏鬥,憑藉著的是一腔血勇,當時回過味來,還有些後怕,現在凶神惡煞的安南軍就在城外,要說士兵們不害怕這是不可能的。
高衡回頭看了看將士們,朗聲道:「害怕,是人的本能,你們初上戰場,害怕是正常的,但是你們要記住,現在可以害怕,戰鬥一開始,你們就要全身心投入進去,把這幾天學到的本事都發揮出來。記著,在戰場上,就連銃子都會繞著勇敢的人走。」
他鏗的一聲抽出雁翎刀,直指城下正在列陣的安南軍道:「將士們,城裡就是你們的家人,你們是男人,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保護妻兒老小是你們的責任,我們要活下去,安南人要我們的命,我們就要跟他們拼命!害怕你們就大聲喊!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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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活!求活!求活!」士兵們跟著高衡高喊起來,一個人帶動十個人,十個人帶動一百個,一時間,城上城下到處都是一片整齊的吶喊聲,就連城內的僑民也紛紛匯集到街面上,女人、老人、孩子,一個個都是臉漲得通紅,拼命吶喊,釋放著自己的情緒。
城上的吶喊聲倒是把城下正在列陣的安南兵嚇了一跳,領頭的營將無比惱怒,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死到臨頭了還在製造噪音。
他回頭看了看軍陣,一千京兵和一千四鎮兵已經分成兩塊展開了隊形。四鎮兵什麼情緒他不知道,但是京兵他可太清楚了。在淵縣被突襲之後,京兵活著逃走的就一千出頭,這些士兵平日裡驕橫慣了,畢竟他們在四鎮兵面前有天然的優越感,現在吃了這麼大的虧,誰的臉上能掛得住。
要說被明軍打了也就算了,要是連這群僑民民夫都搞不定,他們就別混了。
另一個營將打馬上前道:「我們是不是炮火準備一下!」
「炮火準備?打這群民夫還要什麼炮火準備,把佛郎機抬出來,打幾輪意思一下,全軍突擊,拿下城池。」
轟轟轟,城下的火炮開始轟擊,十門火炮當中有五門佛郎機,按照慣例,如果是正規軍對戰,肯定要先進行一輪炮戰。但是營將認為沒這個必要,對方也沒什麼火炮,就算有個一兩門,這些民夫玩的明白嗎?自己只要一鼓作氣,攻上城頭或者撞開城門,戰鬥就結束了,哪裡用得著這麼麻煩。
轟隆轟隆,實心炮彈砸在了脫縣的城牆上,引起了一片震動,饒是高衡這些天組織大量僑民對城牆進行了修復,可是脫縣的城牆實在是年久失修,這種小城城牆根本就不像中原大城那樣是磚石結構,而是磚土混合體,甚至有的地方還是木製,炮彈打上去,嘩啦啦往下落土,感覺好像就要倒塌一般。
看到這番場景,京兵發出一片鬨笑聲,營將更是輕蔑,就這?
隨即,他急不可耐下達了攻擊命令,「安南的勇士們,世子在看著我們,現在就是你們為京兵正名的最好時候了,全軍突擊!攻下城池,雞犬不留!」
「殺!」如同水銀瀉地一般,一千京兵陡然發動,四鎮兵在後面吶喊助威,京兵們扛著工程梯,分成數隊撲向城池,營將親自騎馬,跟隨在臨時製作的撞車旁邊,帶著一個奇的兵力,徑直殺向城門。
說是撞車,其實就是將數根粗木砍伐之後綁在一起,下面裝上木輪,由數十名士兵人力推動,用它來直接撞擊城門。別看這設備非常簡陋,但卻是攻城的大殺器,對於大城自然是無效,可是對於脫縣這種小城,完全是碾壓性質的效果,木製城門根本擋不住這種撞車。
營將信心滿滿,如此強大的攻勢,難道還打不下區區一個小城嗎?
轟轟轟,又是一輪火炮打過來,炮彈嗖嗖嗖從高衡和將士們的頭上飛過,敵軍本陣隔著二里地,他們城頭雖然也有兩門佛郎機,但是在高衡的命令下,保持靜默,等敵軍近了再打。而沒良心炮的射程只有一里,要想發揮最大效果,最好是將敵軍放入半里的位置,城頭的沒良心炮也都是按照這個射程擺放的,並且在城下做了標識,一旦擺放好,就不能調節射角和射距了。
轟隆,一發炮彈不偏不倚砸入了守城的人群之中,刀盾兵陣型頃刻間一陣大亂,盾牌碎裂,大刀崩飛,十幾個刀盾兵慘叫著倒下,他們翻滾在地,發出痛苦的哀嚎聲。立刻有待命的預備營士兵衝上城頭,將傷員搶運下去救治。僑民們缺醫少藥,就連醫士,一萬人中也不過區區十幾人,這些人可沒學習過戰場急救,所以能不能救活這些士兵還是未知數,高衡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他們能活下去。
轟,「啊!啊!」又是一片慘叫聲從城內傳來,越過城頭的炮彈余勢不減,砸入了城門大街上的人群之中,婦孺老人們在街道上伸著頭張望,誰知道會有炮彈砸過來,瞬間便有二三十人死傷,多是老人孩子!
「他媽了個巴子的,該死!有種沖老子來!」士兵們朝著城下怒罵道。
「壓低身型!火炮準備!」高衡再一次下達命令道。
敵軍越沖越近,高衡半蹲在垛口,用千里鏡觀察情況,他甚至可以看見安南士兵們瘋狂又有些扭曲的面孔。
正在衝鋒的安南士兵沒有注意到,他們正在高速接近沒良心炮的射程,吳榮命令士兵在地面上用石灰標識了一條白線,城下的人很難注意到,但是從城頭上看卻非常清晰。
「一里!」吳榮大聲喊著,計算著敵軍衝鋒部隊的距離。
「三百步!」
「二百步!」
「半里!」
「打!」高衡幾乎是不假思索,高高抬起的右手猛然間放下。
滋啦一聲,數門沒良心炮和佛郎機的引線被點燃,炮手們捂住耳朵,向火炮兩邊分開。
轟轟轟,城頭的火炮猛然開火,裝填了碎石鉛子的兩門佛郎機直接將散炮子噴射了出去,如同割麥子一般將前排的安南兵掃倒。安南兵的攻擊勢頭為之一滯,誰也沒想到,城頭竟然還會有火炮進行反擊。
然而下一刻,更大的驚喜還在等待著安南人,五個還冒著青煙的火藥包砸在了人群當中,安南士兵愣住了,不知道這黑乎乎的一團是什麼,當引線燃盡的時候,他們也沒機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