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師驚愣的看著南其遠,看著自己這個侄孫臉上堆滿的認真、嚴肅,
突感胸口很悶,心臟有些痛。
他剛剛才在侄孫有理有據的分析下,看到那如螢火般的希望,結果他這個好大孫扭頭親手掐滅希望不說,還給他沉重一擊。他很想說,你也安撫安撫叔公,別把真相告訴你叔公。
本來南韻不願意配合任平生,任平生都能輕鬆解決他們,南韻要是願意配合任平生,他們更加沒有希望。
南行師嘴巴翁動,掙扎道:「你為何如此斷言?你都沒見過南韻,怎就知道她鍾情任平生?」
「侄孫有幸見過陛下,」南其遠說,「那是在陛下御極前,先父剛從大漠回來不久,秦王和陛下親自登門拜訪,侄孫便是在那時見過陛下。侄孫當時—.」
南行師打斷道:「任平生拜訪過你父親?還有這事?他為什麼要拜訪你父親?」
「一為看望,二為警告,」南其遠說,「先父在大漠傷了根基,回來不久便發了熱病,那段日子在外,先父一直都在強撐病體。」
「我說好端端的怎就突發了熱病,原是這樣,」南行師說,「任平生當時如何得知你父親得了熱病?還有警告是什麼怎麼回事?他警告你父親什麼?你父親知道他要謀權篡位?」
「先父當年能馳騁大漠一年,平安歸來,全賴秦王派人暗中幫忙,沒有秦王,先父早已死在大漠。從那時起,先父便知秦王有朝一日會發動驚雷之變,擁立陛下為帝。」
「他當時還看出了南韻的身份?」
南行師震驚、不解又氣憤的說道:「他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阻止?」
「先父與我說時,我也這樣問過。」
南其遠說:「先父的解釋是秦王籌備多年,勢已成虎,他阻止不了,也無力阻止,如果向太上皇揭發秦王,只會有兩個結果。一,太上皇礙於任氏權勢,害怕逼得任氏造反,會處置先父;
二,秦王提前發動驚雷之變,屠戮南氏。所以,先父放棄揭發秦王,讓我等。」
「他讓你等什麼?」
「等秦王發動驚雷之變。」
南其遠其實不願意將父親對他說的話,告訴南行師,因為一旦說出來,
陛下、秦王都有可能知道,但不說不行,不說,以南行師的性情,肯定不會相信他,不肯聽從他的諫言。
然後,南行師為自保、為南氏延續,必會做一些不該做的事,加速南氏滅亡。
「你父親那時候就知道,任平生會發動驚雷之變?」
南其遠無語又無奈的看著一臉驚疑的南行師,他言「驚雷之變」是為了代替「造反」一詞,畢竟如若他和南行師的談話真的會傳到陛下、秦王的耳朵里,他現在一口一個造反,豈不是找死。
「先父猜測秦王發動驚雷之變後,為穩固朝堂,可能會選擇屠戮南氏一族和反對大臣,也可能會效仿任氏歷代先祖,持續與大臣們的默契,暫時留下南氏一族。」
南其遠見南行師張嘴,接著說:「先父傾向後者,因為先父認為秦王天生富貴、鬼神難測。秦王從小籌備多年,發動驚雷之變,必然所圖甚大,絕不僅僅是為了那個位子。」
「有什麼能大於皇位?」
「先父不知,先父只讓我順從秦王,唯有如此才有機會苟活。」
順從才有機會苟活------南行師明白南其遠的意思,想笑又想哭,南氏堂堂皇族,如今竟然落得這般田地。
南其遠看著南行師臉上湧出的嘲弄,有些沉默,他何嘗沒有南行師的念頭,但世事如此,為了母親,為了妻兒,他唯有如此。
突然想到今日意外看到的南雅姑母,南其遠心裡升起一股濃濃的羨慕,
南雅姑母才是聰明人,早早的逃離了漩渦。
「你父親為何會做出如此論斷?」
南其遠微愣,重複道:「先父說任氏歷代先祖造反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唯有秦王從小開始籌劃,必然所圖甚大。」
「不是,我是想問你父親怎麼知道任平生從小就開始籌備造反?還有南韻,他是怎麼認出來的?南韻當時易了容,許多人見過都沒認出來。」
南其遠有些意外,沒想到六叔公連這點都推測不出來。
「先父是通過秦王在大漠的士伍和在西域聽到的有關大離的傳說,推斷出來秦王很小就開始籌備驚雷之夜。也是通過這些,推斷出當日劫殺和親隊伍的是秦王和陛下的身份。」
南其遠補充道:「正因認出陛下,先父才會猜測秦王圖謀不止帝位。因為秦王不僅給陛下的自由過甚,不竭餘力的培養陛下,還有意的帶陛下結識世家公卿,拔高陛下地位,樹立陛下的權威。
誠然,我們可視秦王這樣的行為,是為以真心換真情,但從秦王在驚雷之變後,有意留下南氏一族,留下前朝舊臣,肘陛下,意圖保全任氏來看,秦王並無此念。」
南行師越聽越糊塗:「任平生留下南氏一族,留下姚雲山那些人,是為了肘南韻,保全任氏?南韻是他擁立的,他還要用南韻以子代離,他為什麼要防著南韻?還有,你不覺得你這話和你剛才說的自相矛盾嗎?」
南其遠說:「秦王留下南氏一族、前朝舊臣,以肘陛下,保全任氏,
是侄孫個人的推斷,侄孫會這樣認為的原因是,秦王的詐死。
叔公難道不認為秦王詐死一事太過,離奇?
大漠決戰結束,秦王個人威勢達到頂峰,陛下固然有所才能,但也是秦王擁立的,秦王在這時候讓陛下禪讓,天下百姓無一人不同意。
可秦王不僅得勝不歸,有意逗留大漠,還當看軍中將領、士伍的面消散我們現在是知道秦王詐死,但秦王詐死的目的是什麼?秦王為什麼要誰死?詐死對秦王有何益處?」
南其遠分析道:「從目前已知的情況來看,我們可以肯定秦王詐死的目的不是我們,況且秦王要收拾我們,也不用詐死,所以侄孫認為,秦王詐死或與秦王今日駕駛的不用牲畜即可移動的東西有關。」
「不用牲畜即可移動的東西?那是什麼東西?」
「適才稟報的人,未將這個情況告訴叔公?」
當時光顧著擔心去了,哪有工夫聽這些---·-南行師為自己當時的六神無主感到羞愧,尤其是見到自己的侄孫如此氣定神閒的分析個中利害,心裡的羞愧更甚。
「沒有,那是個什麼東西?」
南其遠簡單描述看到的汽車,說:「巧工坊雖頻出神物,但此物絕非巧工產物。它很有可能來自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地方,秦王詐死的目的,極有可能是為了去那個地方,弄到這樣的東西。」
南行師沉吟道:「你說的有道理,但這和他留下我們、留下姚雲山那些人,肘陛下,保全任氏有何關係?如果南韻真如你說的那般,鍾情於他,
願意配合他以子代離,滅絕南氏一族,他又何須防著南韻?」
『陛下鍾情秦王,不意味著秦王也鍾情陛下。況且廟堂無情,秦王對陛下有所防範,實屬正常。」
「如此說來,任平生當初這樣,是擔心自己回不來?」
「侄孫是這樣認為。」
「可惜他回來了,」南行師遺憾嘆息,說:「其遠,你認為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能不能利用他不喜歡南韻,離間他們的關係?讓他們反目成仇?」
南其遠有些心累的說道:「叔公,秦王何等英豪,他若真的貪圖帝位,
何需以子代離?以秦王的權勢,天下何人能攔?何人敢攔?所謂以子代離,
不過是右相那些上了年紀的人,在禮法的框束下得出的結論。他們都小看了秦王。」
對於南其遠這樣的說法,南行師有些之以鼻,任平生也能算是英豪?
不過一篡位奸侯。任平生若真不懼禮法,為何要擁立南韻為帝?南行師覺得南其遠和其父都過於高看任平生。
「其遠未明我意。如若南韻只是傀儡,我們離間他們關係,自是白費功夫,但從十二叔謀害任巧一事上,不難得知南韻已成氣候,任平生現在不得不顧忌南韻的態度,我們這時候離間二人關係,讓二人反目成仇,於我們有大利。」
「叔公言之有理,但問題是,我們如何確定是陛下保下我等,而非秦王有意放過我等?」
「他能放過我們?」南行師反問一句,說,「他一直都想除掉我們,怎麼可能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放過我們?」
「因為我們是秦王砧板上的肉,秦王隨時隨地都能除掉我們,現在不除,只是因為秦王有其他更要緊的事情。」
說到這,南其遠有些心累,六叔公怎麼就不能真正明白他的意思,非要他把話說的明明白白,他們的對話可是有可能會原封不動的遞到陛下、秦王的案頭的,他現在若是將話說的太過直白,只會惹來殺身之禍。
可不說吧,放任六叔公渾渾噩噩,南其遠又不忍心。
畢竟自陛下御極以來,他一家沒少受六叔公照拂,衝著這份恩情,他必須將他知道告訴六叔公。
「我知道,所以我想離間他們的關係,將南韻拉到我們這邊。」
南其遠張了張嘴,不想說的更直白,但不說南行師顯然會固執己見,真去挑破、離間南韻和任平生的關係。,南其遠只希望陛下、秦王若真能知曉他和叔公的談話,看在他接下來的勸誡,饒他一命。
「秦王昔日雲,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優伶的賣弄。侄孫認為,我等接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適才說的無為,安分守己的做好我們的分內之事,不要節外生枝,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
「這樣和等死有什麼區別?」
南行師無語了,合著說了半天,除了把他嚇的心臟一突突的,結果還是和剛才一樣,不,比剛才更糟糕,剛才的說法,至少讓他認為南韻是他們的希望。
「如果秦王真的圖謀甚大,我們只要安分守己,不給秦王添亂,秦王大概率不會騰出手滅絕南氏一族。因為從十二叔祖一事,不難看出秦王需要一個安定的朝堂。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若偏要節外生枝,只是自尋死路。」
南行師煩躁的說道:「你就沒有其他辦法?我們就真的沒有翻盤的機會?只能等死?」
南其遠拱手道:「其遠愚鈍,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南行師看著拱手垂首的侄孫,張了張嘴,無力道:「行吧,你回去吧。
「還有一事。」
「何事?」
南行師莫名有點頭疼,擔心他這個好侄孫又說出一個讓他心臟受不了的事。
「拜訪秦王一事,秦王『死而復生』乃是普天同慶的大事,叔公與秦王同朝為官,來日有可能還會成為親戚,叔公於情於理都應上門拜訪,為秦五慶賀。」
南其遠強調:「況且,叔公已向陛下示好,向陛下示好,就是向秦王示好,叔公此時更應上門拜訪、慶賀。」
「你代我寫拜帖,備一份賀禮,時間你定,到時你和我一起去。」
「喏。」
南其遠內心稍微鬆了口氣。他本想委婉的提醒六叔公拜訪秦王時,記得留意秦王的言行舉止,沒想到六叔公竟然讓他同去,這樣更好,他可以自己觀察秦王的言行舉止。
南其遠會想觀察秦王的言行舉止,是因為不久前在東市,他也在圍觀秦王的人群之中。他當時看到秦王的第一眼,就發現秦王除了口音變的有些怪外,其他方面如氣質等,和「詐死」前有些許不同。
所以,南其遠想通過進一步觀察秦王的言行舉止,以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有誤。
如果無誤,那便說明秦王的「詐死」,並非他們以為的那樣,秦王有可能因此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那份代價,有可能能成為他們破局的關鍵。
與此同時,東市酒舍行,以摘星樓為中心,四周五步為半徑,所有酒舍里的酒杯、酒罈晃動,所有人們也都感到一股清晰的震動感。
然,這樣的震動沒有引起眾人的慌亂、不安。
不僅眾人都該幹嘛幹嘛,靠近摘星樓的一家酒舍門口的狗,在持續的震動中,都僅是抬了下頭,繼續淡定的啃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