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右相?」
恍惚間,姚雲山聽到遙遠的呼喊。
不知是誰,也不知在哪個方向。
姚雲山無心去管,聲音卻越來越近,很快就到了耳畔,姚雲山下意識的移動眼珠,只見他的下屬,長史、司直等人神色緊張、關切的圍著他。姚雲山有些疑惑,接著反應過來,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眾人緩緩散去,姚雲山看向稟報之人,問:「你剛才說秦王是從一輛不需要牲畜就可移動的東西下來,那個東西是何模樣?怎會不需牲畜就可移動?」
「那個東西通體呈灰,顏色卻是亮麗,在太陽下會反光。很大,很矮,
底盤距離地面很近,轉彎的時候前頭和後面各有一處會亮,一閃閃的。當時裡面除了有秦王,還有秦王妹、秦王母、叔母。為何不需牲畜就可移動,屬下不知。」
「秦王的狀態如何?」
「秦王面色紅潤,中氣十足,就是說話的口音有些怪。」
「口音怪?」」
「屬下說不上來,就是秦王的雅言不夠純正,像外來者學會雅言不久,
但秦王的口音又和其他郡地的人不同。」
「口齒清晰否?」
「清晰。」
「除口音,其他方面與之前相比可有不同?
,
「除了口音,秦王———-·給我感覺,比之前要和善許多。」
「和善?」
姚雲山微愣。這個詞對姚遠山本就有些陌生,如今和任平生聯繫起來更加陌生。
一旁的長史徐琛看了眼姚雲山,開口道:「秦王如何和善?你詳細說說。」
「長史恕罪,屬下說不清楚,這只是屬下個人的感覺。此前,秦王對百姓固然和善,但舉手投足間有種令人生畏的威嚴氣勢,如今秦王沒有這股威嚴的氣勢,就像——」--是涉世未深的世家公子,對,屬下就是這種感覺。」
涉世未深的世家公子—-—-這樣的說法比「和善」,更讓姚雲山意外、疑惑。不過姚雲山知道此人不會無的放矢,任平生或真給他這樣的感覺-----姚雲山心裡冒出一個令他自已都心驚的念頭。
長史徐琛雖不知姚雲山的心裡念頭,但見姚雲山面露思索之色,繼續深入詢問。
待稟報之人說無可說,姚雲山示意其退下,對徐琛說:「徐琛,替我寫一封拜帖,備一份賀禮。」
徐琛問:「請問相爺,拜訪時間定為何時?」
姚雲山沉吟道:「明日巳時。」
「喏。」
宗正府。
雅樂迴蕩的內殿。
南行師略有醉意的躺在新收的美姬懷中,吃著美姬餵的葡萄,撫摸著美姬嫩滑的小臉,剛想和美姬行一番風雨,南行師的十二弟,都司空令南禮帶著八弟,內官長南簿著急忙慌的走進來。
「六哥,不好了,出大事了。」
南禮語氣里難掩驚慌,但沒忘給南行師行禮。
南行師心裡有些不耐的起身,揮手示意美姬和在場的舞姬、樂師退下,
整理好衣服,端起酒杯。
「何事如此驚慌?坐。」
「任平生沒死,他還活著。」
南薄搶在南禮前面開口,說話時不僅聲音有些顫抖,每個五官都透露出驚恐。
「什麼?」
南行師驚愣的看向南薄、南禮,手裡的酒杯落到腿上,微黃的酒水瞬間浸入繡面衣袍。
「任平生沒死,他沒死!」
南薄越說越急:「六哥,我們現在怎麼辦?」
「怎麼可能,我們在軍中的人親眼看到任平生消散,連一點灰都沒留下,他怎麼可能沒死!」
南行師看向南禮,希望從南禮這裡得到想要的答案,可南禮也是一臉的驚恐、無措。
『是真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現在就在東市,和他母親、任巧,還有任巧的母親、六個姨母在東市閒逛。」
話音未落,南行師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失去血色。
南薄說:「六哥,如果十二叔真如其遠說的那樣,是任巧知道十二叔要對她動手,讓陛下滅了十二叔一家,那她肯定會跟任平生告狀,任平生肯定不會放過我們,我們得早點想個辦法。」
「你們別慌,是十二叔要對任巧動手,與我們有何關係,任平生這人雖然一向不講道理,對任巧又格外寵愛,但凡有人敢欺負任巧,他就-——」
南行師本意是想寬慰兩個弟弟,也寬慰自己,結果說著說著,自己都有些絕望,任平生護短在櫟陽城裡是出了名的,
當初哪個誰的孩子羞辱任巧的母親,說任巧母親是沒有姓的賤民,結果才幾歲大的任平生,就敢帶著年齡更小的任巧上門堵門,然後在人家門口,
當著那人父母的面,把那個人揍的一個月下不來床。
而現在他們不僅動了殺任巧的念頭,還想過毒殺任氏滿門,任平生能放過他們,才是怪事。
完了。
南行師臉色寡白,心裡十分後悔當初為何要聽十二叔那個蠢貨的建議,
動了殺任巧的念頭,就該聽其遠的。
「對,其遠,快,把其遠叫來。」
南行師猶如抓到救命稻草:「其遠能猜到任平生還活看,肯定也能想出辦法,快,把其遠叫過來,快!」
驚恐、慌張的南薄、南禮聞言,也是如夢初醒,下意識的附和。
「對對,其遠肯定有辦法,來人,來人!」
在飽含驚恐、希望的叫喊聲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三人的視線中,
不是他們要找的南其遠,又是誰。南其遠氣息微,頭上冒著汗珠,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其遠來的正好,我們正要找你,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吧?」南薄說。
南其遠行禮道:「八叔公可是指秦王死而復生一事?」
「沒錯,你知道就好,你覺得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南薄話音未落,南行師接話道:「八弟莫急,先讓其遠入座,喝口茶,
緩口氣。」
南其遠對南行師拱手,坐到侍女剛搬來的座位,抿了口熱茶,輕呼一口氣,說:「叔公們可是擔心,秦王知曉我等曾對任巧、任氏動了殺念後,會報復我們?叔公們不用擔心,其遠愚見,秦王不會這樣做。」
「為什麼?」
南禮說出南行師、南薄的心聲。他們都想不明白南其遠怎麼會做出這樣的判斷,以任平生對任巧的寵愛,在知道他們對任巧、任氏動了殺念後,怎麼可能會不報復,輕易放過他們。
「因為此事已結,十二叔組便是結果。」
南其遠見南行師、南禮和南薄還是不解,進一步解釋道:「秦王今日顯世,不代表秦王今日才回來。秦王這些日子或一直在宮中,十二叔祖之事,
極有可能是秦王與陛下商議的結果。」
南禮聽明白了,鬆氣道:「不錯不錯,其遠說的有道理。」
「還是其遠聰明,一來就想通其中關節,八叔公敬你一杯,」南薄端起酒杯。
南行師露出輕鬆的笑容,說:「其遠的聰慧何需多言,他可是我那個好侄兒的兒子。其遠現在也就是沒有機會,他若有機會,必能像他的父親一樣,馳騁沙場,建功立業。」
南禮附和道:「以其遠的良才,若能從軍,必能創下不下於任平生的功業。」
南其遠拱手說:「叔公謬讚,其遠汗顏。」
南行師警了眼神色如常的南其遠,說:「其遠,你認為我等接下來該怎麼做?任平生死而復生,以子代離已成定局,如此一來,縱使任平生今日暫不動我等,來日為了他的孩子,必會將我等全部清除。」
南禮、南薄一聽,心裡不禁又開始擔憂起來。
「是啊,任平生為了讓他兒子坐穩皇位,肯定不會放過南氏一族。」
南其遠不假思索的說道:「六叔公目光深遠,這的確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但私以為,這種情況或不會發生。」
「為何?」
「陛下。」
「陛下?」
「南韻?他怎麼了?」
南禮、南薄異口同聲,沒明白南其遠的意思。南薄接著說:「你意思是她會阻止任平生?你覺得可能?你也不看看她篡位後是如何對待我們,如何對待任氏?她就是一個吃裡扒外、背祖棄宗的忘八端。」
南行師止住越說越氣憤的南薄,面露思索的說道:「其遠之意是指南韻真正的態度,並非我們認為的那樣?」
「竊以為,陛下若真願配合秦王,讓秦王以子代離,滅絕南氏,南氏早在前宗正意圖謀反時,就已滅絕,陛下何以隱而不發,放過前宗正,放過用巫蠱之術詛咒陛下的長樂公主?」
南其遠說:「還有,我等對任巧、對任氏動殺念一事,陛下也可藉機滅絕南氏,為何只處置十二叔組一家?」
南薄說:「她也許有其他目的。」
「什麼樣的目的能大過以子代離?」
南薄張了張嘴,有心反駁,卻無法反駁,其遠說的很有道理,的確沒有任何目的能大過以子代離。
南禮面露思索的說道:「倘若她真的不願,為何不向我等透露一二?」
「叔公,陛下壓下前宗正意圖謀反之事,小懲要置陛下於死地的永樂公主,輕處置我等意圖殺害任巧、任氏之事,難道還不夠表明陛下的真實態度?」
南其遠看向南行師:「還有,陛下不回應我等的示好,就已是表明陛下的身不由己。」
南薄喊聲道:「她是皇帝,她有什麼身不由己的。」
南其遠看向南薄:「敢問八叔公,陛下在御極前,是何地位?」
「我哪知道,那個時候我又不認識她。」
「陛下在御極前是一棄兒,始因受其母妃牽連,五歲隨母妃入了冷宮,
然後獨自在冷宮生活了十幾年。十三還是十四歲那年,匈奴來犯,朝廷被迫求和,陛下以和親公主的身份,被送往匈奴。
然後,秦王劫殺和親隊伍,搶走了陛下,讓陛下以外室的身份,回到櫟陽。之後兩年,秦王發動驚雷之變,擁立陛下為帝。試問,在這種情況下,
陛下坐上那個位置,就真的是皇帝了嗎?」
南禮、南薄表情微妙,明白南其遠的意思如此看來,南韻的確不能算是皇帝,只是任平生的傀儡,
南行師自然也聽明白南其遠的意思,但他總感覺有些不對勁,事情是南其遠說的那樣,但又不是那樣。南行師思索道:「其遠,你如何得知任平生昔日劫殺了和親隊伍,搶走南韻,而非與南韻合謀?」
「侄兒推斷的結論,」南其遠給出他的理由,「陛下五歲入冷宮,獨自在冷宮生活十幾年,不通外事,秦王在和親前,不知陛下存在,自然談不上事先與陛下合謀。」
南薄說:「這可說不準,任平生心機深沉,沒準他早就知道南韻的存在,然後利用南韻的處境,讓南韻跟他合作。」
「八叔公說的在理,但陛下當時一無所有,秦王為何要與陛下合作?再者,秦王劫殺和親隊伍,搶走陛下,一樣能達到他的目的,何以要冒險潛入皇宮,與一個一無所有的陛下合謀那等大事?」
南薄張開嘴,剛要反駁,南行師攔道:「其遠說的有道理,依你之見,
南韻若真是受制於任平生,被迫配合任平生以子代離,我們應該怎麼做?」
南其遠沉吟道:「無為,」南其遠不管要開口的南禮、南薄,接著說:「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陛下有自己的計劃,我們冒然行動,只會擾亂陛下的計劃,甚至壞了陛下的計劃,所以我們什麼都不要做,順其自然,一切以陛下為準。」
南薄語氣不善的說道:「說的輕巧,萬一南韻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們再什麼都不做,豈不是找死。」
「聽其遠的,」南行師說,「其遠既能準確推斷出任平生沒死,那麼他對南韻的推斷也錯不了,」南行師嚴肅道,「從此時開始,我們就按其遠說的,順其自然,一切以陛下為準,誰敢妄動,休怪我不講情面。」
南薄看了眼南其遠,不情願的拱手稱喏。
南禮憂心道:「六哥,其遠說的是很有道理,但他遺漏了一個情況,南韻已經有了怎麼辦?」
南薄心裡一驚:「是啊,任平生可不是好東西,他若這段時間真日夜待在宮裡,那南韻肯定有了。」
南行師頓時有些頭疼,的確是有這種可能。他看向南其遠,說:「其遠,你怎麼看?」
南其遠沉吟道:「竊以為陛下縱使已有孩子也無礙,因為在孩子成年,
秦王病危之前,我們都還有機會。」
南行師暗暗鬆了口氣:「而且是男是女還是未知,萬一是女孩,他又跟他的父親、任黎一樣,只能生一個,我們又有何擔心的。」
「還有可能到他這,一個都生不了,」南薄大笑。
南禮笑著附和道:「是有這種可能,且依我看,這種可能性很大。」
南其遠聞言,沒有附和,沒有大笑,面無表情的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接著聊了一會,南禮、南薄告退,南其遠有意留下來,他還有話要與南行師說。
南行師主動詢問:「其遠,還有事?」
南其遠看了眼殿內的侍女,待南行師讓侍女全都退下,快步走到南行師面前,壓著聲音說:「叔公,其遠適才之言,只是為了安撫住八叔公、十二叔公,其遠真正要說的是,陛下鍾情秦王,必會配合秦王以子代離,滅絕南氏一族。」
「什麼?」
南行師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