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徐青在周提學的應天府官宅里住了三日。期間法月上門拜訪,卻是吳巡按這邊已經有繡衣衛保護,用不著他們了,準備打道回府。
對於上次徐青說的發財的事,法月還念念不忘呢,等著徐青回去,大幹特干。
徐青肯定要見了周提學之後再走,因此先讓法月安心回去,等他消息。
法月這次出來,跟著徐青算是發了一筆財,已經建立起信任度,倒也沒催促,只希望徐三元能早點回去,畢竟都快年底了,和尚也要過年呢。
這三日,徐青在周提學府上亦是好酒好肉招待著。
大抵周提學也清楚徐青練武的事,或者覺得他年輕,正在長身體,所以營養要跟上。
徐青雖然有肉補充營養,卻沒有花多少時間練牛魔大力拳,而是在練弓因為他現在牛魔大力拳要再進步,其實需要藉助拉弓時全身的發力,進一步淬鍊身體,這也是林天王給徐青透露的小竅門。
不過老林還留了一手,沒給徐青藥方。
畢竟各家各派,能接受練法傳出去,也決不能接受藥方被盜。
女師父給他八封游身掌的藥方銀環固精丸的情意,看實份量很重。
徐青現在用的是林天王送他的一張牛筋硬弓,做工精良,在軍營里,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其實也是從鹽幫的寨子裡繳獲的。
牛魔大力拳的明勁,實則也是開弓的手法。
徐青練弓時,沒有上箭,而是拉空弦。這樣很危險,但如此才能起到鍛鍊身體的作用。
如果不是他牛魔大力拳已經頗有火候,貿然嘗試,很容易因此受傷。
即使如此,徐青拉弓時,依舊全神貫注,沒有半點馬虎。
練武和讀書不一樣。
讀書不用心,頂多科舉失利;練武不認真,指不定把身子骨練壞了。
人啊,年紀一大,才會知道有一副好身體,比什麼都可貴。
徐青緩慢地將弓弦拉開,如同滿月,然後再緩緩將弦歸位,整個過程看似簡單,卻極為耗力。
這一拉一回,徐青渾身都冒出熱氣來。
拉弓已經不是簡單的事,而回弦更加考驗身體。
為何不能直接拉弓之後就松弦,這裡面也有門道。因為直接鬆開,極容易傷到自己手臂,而且多來幾次,弓也就廢了。
當然,他練弓的目的不是為了射箭,而是藉助牛筋硬弓來鍛鍊身體。
反覆來幾次之後,徐青全身的筋都有種扭了一把的撕裂感,腰、腿、腹部、手臂、後背、脖頸都隱隱作痛。
這不是壞事。
說明他的筋肉在得到鍛鍊。
「原本我練筋的進步已經微乎其微,現在通過練弓的方式,身體又得到了進一步開發。這不是吃藥就能得到的效果。果然書上說的有道理,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到了一定程度,自身的提升,依舊要善於假借外物。
這不是依賴外物,而是一種手段。」
如果沒有牛魔大力拳的運勁法門,徐青即使知曉練弓可以淬鍊身體的道理,依舊要摸索許久,才能得到一點效果。
因為牛魔大力拳的運勁法門是前人千錘百鍊總結出來的經驗,徐青即使有青銅鏡,也不可能短時間悟出這種法門。
便如他的崩拳,雖然是融合了牛魔大力拳和八卦游身掌身法的長處,但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如果沒有前人的基礎,他怎麼可能融合出「崩拳」。
稍微歇息一會,徐青邁出半步,一拳打出。
這是崩拳。
經過牛筋硬弓的練習,徐青對「崩拳」的感悟更深了。
反覆拉弓習練,然後練習崩拳,周而復始。
因為半步崩拳有八卦身法,其中是易經的道理,徐青想到了「亢龍有悔」。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
他意識到自己的崩拳有一個缺陷,那就是發力太實在。
實戰中,如果崩拳沒有給對方造成傷害,豈不是會因此露出破綻。
前世的武俠小說里,降龍十八掌的亢龍有悔便是講的這個道理,出拳要留三分力。
其實不是一定要留三分,但一定要有餘地。
這個餘地,需要自己掌握。
崩拳和降龍掌的理念有共同之處,那就是剛猛。
但一味的剛猛不可取。
臂如琉璃可以很堅硬,但一碰就碎,就是因為韌性不足。
百鍊鋼鐵便有韌性,用來做出的武器,自然不容易折損。
「天地萬物自有其道理在,人的智慧,可以參破這些道理,從而化為己用。這就是格物致知。」
徐青不是不知道這些道理,但知道和理解其實差了一層。這好比學數學,最重要的是理解,而不是通過公式,推導結果。
這是附帶的事,不是學數學的根本目的。
數學是用來解析天地萬物存在之理的。
現在他在實踐中明白格物致知,比直接知道格物致知這個道理,重要許多。
當他明悟之後,青銅鏡也隨之產生微妙的變化。
「又多了三絲聖氣。」徐青觀察,頗有些欣喜。
格物致知是「知」,這也符合聖德教化之道,如果在能力範圍內,
將「知」和「行」結合,那麼聖德之氣應該還會繼續增加。
聖德之氣最大的好處是能消解自己的末運,使他的壽命延長。
但到如今,徐青也不清楚自己的末運到底是什麼。
「古書說,修行是逆天之事,所以上天會降下死劫,如雷劫,如人劫--,總歸是各種災難。我的劫卻是附身之後便有的,那時還沒開始修煉呢·....」
這個壽命之劫,也是懸在徐青頭頂的利劍,使他不敢有絲毫鬆懈。
「若我足夠強大,讓天也遮不住我的眼,地也埋不了我的心——」徐青沒敢吼出來,只是低調地在心裡發了誓,他一定不會成為短命鬼。
其實也不好說,他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模仿的是王陽明,這個人物的經歷,也比較坎珂,雖然中了進土,卻被放逐坐牢,還躺進過棺材。
哎,怎麼他的人設模板,都不太行。
什麼及時雨,什麼龍場悟道,什麼上門女婿———"·
算了,最後只要不是「悠悠蒼天,何薄於我」便成,真要是走到這一步,他也只好滅了這「天」。
畢竟他都要死了,還能怕個啥。
干就完事。
他沉思之際,有周家的下人來通知他,說周提學請他去書房見面。徐青才出了汗,自然要換一身衣服,便讓人稍等一會。
這點時間,自然是來不及燒熱水沐浴的。好在雖然是冬天,徐青也不怕冷,直接澆了冷水擦洗一下,然後更衣。
這也是他現在身體夠壯,剛出了汗,便敢直接往身體沖涼水。
不過此事對尋常人來說,有感染風寒的危險,對於徐青來說,卻有一種鍛鍊的效果。
因為剛出了汗,毛孔打開,涼水一衝,毛孔便閉合。
這個過程,連帶尾椎骨都得到刺激,細細品味,有種鎖住精氣的玄妙在。
徐青前世讀的古籍里,就有道士在冰天雪地里練武的記載,練完之後,
還拿雪擦身子,他當時覺得荒謬,現在卻發現,其中確實有一點道理。
只不過這種事,普通人嘗試,跟找死差不多。
道士這樣修煉,其實也有點盜天機的意思。所謂盜天機,其實就是通過做一些危險大膽的事情,激發自身潛力,參悟天地妙理。
譬如王護衛也說過,大禪寺的武僧,其中厲害的,每日都要踩在懸崖邊上練武,單腳踩空出拳,用來壯膽氣。
徐青問過他,有沒有失足的。
王護衛便默然了。
大概是有的。
看來這種事,成功了才能叫「盜天機」,沒成功叫-死禿驢?
更衣完畢,徐青的肌肉都隱藏在寬大的袖袍里。
「今亮」氣質一下子就凸顯出來。
如古書記載一般,身長八尺,容貌甚偉。
這麼一看,諸葛亮早年也是吃軟飯的,差點被滅門的落魄世家子,娶了黃家貴女,從而聞達於諸侯。
因為黃氏女的母親姓蔡。劉表續弦,也姓蔡。
不然一般背景的人,就算再有才學,也不可能在門閥時代的荊州混出『
臥龍」的稱號。
沒毛病,老亮聞達於姨父;今亮聞達於舅父。
拼爹的世界,自己要是沒爹,也得找個爹,等你自己強大了,那就是別人的爹。
認爹也是本事啊。
徐青沒本事,哪怕有馮蕪垂青,都不可能得到周提學的賞識。
關係是敲門磚,才華是地基。
書房裡,一番見禮之後,周提學越看徐青越是滿意,
「青哥兒,這是家裡,不必拘束。你叫我世伯好了。』
周提學唯一不滿意的地方是吳時來那個狗東西,先他一步給徐青取字。
怎麼頭上有點綠的感覺。
這種自家的芝蘭玉樹被狗啃的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難道是太蒼周氏祖墳風水出了問題,
物換星移,山河改道。以前的風水好,確實不代表現在風水也好。
周提學心頭還是氣啊。
徐青接住話頭,開口:「世伯找我何事?」
周提學按下心頭的不爽利,一臉笑容,「你還是沉得住氣,這幾日都沒說要出門。眼下時局算是太平了,不過你還是得早點離開應天府,否則早晚會出事。」
吳巡按上任的事,周提學當然有所耳聞,隱約清楚徐青起到重要作用,
但裡面的事太複雜,不適合一個小秀才摻合進去。
他現在是真當徐青是自家子侄一樣看待,不想徐青不明不白地栽進去。
「小侄也是這樣想的。」
周提學:「你和一般少年人不同,我瞧得出,你耐得住性子。下一科鄉試,你好生準備,咱們爭取中個解元回來。」
江寧徐氏已經被滅門,家業殆盡,徐青要配太蒼周氏的外甥女,還是差了點,成了南直隸的解元,足夠閉住族裡老傢伙的嘴了。
這些老東西也不知怎麼想的,居然想培養「青兒」入宮。
要不是因為此事,當年馮西風也不會搬到江寧府去當教書先生,不接受周氏任何接濟,害得他和外甥女數年未見。
不過這幾年沉澱,自己這個妹夫倒是開悟了,對時局的判斷更精準。
但周提學也知曉,馮西風此人傲氣,不得其時,不受其用。
明明以前可以做些遷腐文章,先中進士再說,卻偏偏頭鐵。他在馮西風中舉之後,跟妹夫有過交流,其實也理解這個思維。
考生和座師的關係往往是綁定的,他如果迎合守舊派中舉人進土,將來改變立場很難,不如等待時機。
官場中,想要進步,立場的選擇是很重要的。
當然,你要是坐在朝堂大佬的位置,你就是立場本身。
徐青聽到中個「解元」回來,嘴角一抽,無奈道:「馮先生也不過是五經魁而已,世伯切莫高看在下。」
一說這,周提學更來勁,微笑道:「正是如此,你中個解元,才——"
一想到,老丈人前科只是五經魁,下一科女婿便中了解元,這場景,怎麼如此令人期待。
他頓了頓,繼續開口:「反正你接下來好生準備鄉試,少分心。」
徐青聽周提學反覆強調「準備鄉試」,心中起疑。
正常情況,鄉試滿打滿算,還有接近三年時間,怎麼周提學反覆強調讓他準備「鄉試」。
「一定有問題。」徐青現在習慣性研究細節,琢磨出一點味道來。
「難道有恩科?」他得出一個結論。
其實有恩科才是正常的。
因為變法派需要生力軍,開恩科,才能大肆進新人來取代守舊派的位置,要是繼續等三年,三年又三年,黃花菜都涼了。
還有比新科進士、舉人更好用的炮灰?
而且新人才有更具備變法的動力。
不然按部就班,得等多少年才能上位。
現在別人都不知道消息,徐青提前準備複習,確實是一個優勢。
徐青醒悟過來,連忙道:「小侄一定謹記世伯的教誨。」
周提學撫須道:「我聽說你跟青兒學的八股時文,你們倒是有緣分。她小名『青兒』,你取名為『青」。」
徐青知曉這是周提學在點他,別忘了自己的三元秀才怎麼來的,莫做負心人啊。
「舅父」也是一片苦心了。
徐青:「確實是跟小先生學的八股時文,她要是男兒身,定能中舉人進士。」
先生是敬詞,男女都可以用。
徐青如此敬意,算是對周提學的保證。
大小狐狸聊天,確實費腦子。
但有些事說太直白,顯得大家沒格調,還容易留下話柄。
這也是上面傳下來的風氣。
當今皇帝,號稱大虞第一謎語人。
下旨都是雲遮霧繞的,讓底下人去猜。這樣一來,要是事情沒辦好,陛下也不用背鍋。
因此許多大虞朝的官員,第一本命技能就是甩鍋。
如今的南直隸總督李文定,便將甩鍋化勁卸力的功夫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外號「蠅蟲不能加,一羽不能落」。
當然,聽說其本身也是太極門的高手,五經中主治易經,與徐青算是同道中人。
不過因為其本身善於甩鍋,也導致了南直隸的官場風氣日漸敗壞。
周提學:「青兒的八股文善於技巧,少了大道的厚實感。這是女兒家的通病,容易小家子氣。你的文章技巧足夠了,眼下要補足大道,我這有一人給你推薦,正好住在江寧府,你拿我手書,去向他請教學問。」
「唯。」徐青先是應稱,隨後接著詢問:「不知這位先達是誰?」
『江寧吳中縣人,李豐,字安國。」
「李安國可還行。」徐青心裡腹誹一句,搜索記憶,不禁好奇問道:「世伯,我沒聽說本府有這位李姓舉人或者進士。」
周提學咳嗽一聲:「什麼舉人、進士,人家和你一樣,都是秀才。」
吳中縣靠海,離清水縣較遠,徐青對吳中縣的了解,其實也不多。所以一個老秀才,他真不了解。
而且看樣子,對方還不怎麼出名。
「難怪小侄不知,既然世伯讓我去請教,想來李老先生的學問一定有過人之處,小侄一定虛心請教。」
周提學點頭:「李安國最近也搬到了府城裡住,離你家不遠,你找到他之後,一定要虛心請教,切不可覺得自己是什么小三元,心存怠慢之心。」
「小侄謹記。」徐青知曉周提學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推薦一個秀才給他當老師,看來這秀才除開有真才實學外,肯定還有不為人知的硬關係。
周提學似還不放心,「一定要恭敬。"
「唯。」
周提學也打聽過徐青平日裡的為人處事,心知徐青做人一貫溫和親善,
他再三提醒,想來徐青能明白他的苦心,不至於失了禮數,因此放下心,說道:「你也不必太過拘禮,總之君子待人,始終如一,這一點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多謝世伯教誨。」
周提學笑道:「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今晚你跟我去參加個宴會,吳巡按也在,明日一早,你便回江寧府罷。」
雖然生氣被吳巡按給徐青取了字,但不得不說,有徐青和吳巡按的關係在,他和吳巡按之間也好結盟打配合了。
這也是周提學看重徐青的一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