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夢望著那升至半空、而後被風吹散的輕煙,心中沒來由地升起親切之感。
於是,他輕抖馬鞭,催促老灰馬加把油,努把力。
馬車的速度果然快了幾分,不過快得極為有限。
待到馬車靠近,離著綠洲還有三十丈左右距離的時候,蕭北夢皺起了眉頭,並且緊了緊韁繩,放慢了速度,因為,他方才聞到,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樹林綠洲的方向飄來。
「前輩,樹林裡邊不對勁呢。」蕭北夢輕輕出聲。
「方才的時候,你不還歡欣鼓舞,把小馬鞭甩得歡麼?」
江破虜沒好氣地回應,「你現在感覺不對勁又如何,你剛剛撒丫子地趕車,動靜鬧得那麼大,綠洲的人早就發現你了。」
蕭北夢覺得也是這個道理,便也不再多想,趕著馬車徑直向著綠洲行去。
與預料中的場景不一樣,馬車進入瓶子樹林後,並沒有強人從樹後面跳出來,凶神惡煞地拎著明晃晃的刀劍。
樹林之中的血腥味很濃,也很安靜,靜得有些詭異,讓人不由得緊張起來。
蕭北夢將馬車停在了一棵瓶子樹旁,而後跳下了馬車,經得江破虜的同意後,緩緩地向著樹林深處走去。
很快,他找到了散發出血腥味的源頭,在綠洲中央的一個小水窪旁邊,燃著還未滅去的篝火,三具屍體仰躺在火堆四周,俱是雙目圓睜,脖子之下有一條血線。
「一劍斃命,劍很快,劍術不錯!」江破虜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蕭北夢的身邊。
蕭北夢緩步走近火堆,看到三具屍首俱是精壯男子,全部穿著灰色勁裝,脖子周圍的血跡還未完全凝固,顯然新死不久。
而且,他還發現,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跡,這三人是顯然是被一擊斃命,沒有機會做出任何的防禦和抵抗。
江破虜說得沒錯,殺人者的劍很快。
蕭北夢在三具屍首前一一查看,試圖找到線索,辨認三人的身份。
只是,這三人的身上,除了一些乾糧和酒水外,什麼也沒有,找不半點有用的線索。
「不用看了,他們的馬匹以及值錢的東西都被搜走了,應當是殺人劫財。」江破虜輕輕出聲,就欲回到馬車上。
「前輩,等一等。」
蕭北夢突然出聲,並把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一棵瓶子樹。
江破虜順著蕭北夢的目光看去,看到在瓶子樹樹梢的一個樹杈上,有一隻鴿子大小的鳥雀趴伏著,頭顱歪斜,顯然已經死去。
他輕輕一揮手,那隻鳥雀便落了下來,砸在了地上。
黑頭青羽,狀似鷹隼。
「黑頭隼!」
蕭北夢認出了這隻已經死去的鳥雀,它正是能日飛萬里,被馴服後,為傳遞書信最快手段的黑頭隼。
他快步走了過去,疑惑地看到,這隻黑頭隼的身上並沒有任何的外傷。
「它是被劍氣震碎了內臟。」江破虜輕輕出聲。
蕭北夢將目光落在了黑頭隼的腳爪上,看到上面綁著一個小手指粗細的竹筒。
他將小竹筒取了下來,輕輕擰開蓋子,從其中倒出了一個紙團。
紙團被緩緩打開,上面寫著一行蠅頭小字:學宮特席蕭北夢已經進入大漠。
「前輩,你怎麼看?」蕭北夢將紙團遞給了江破虜。
江破虜把上面的字看完,道:「這三人十有八九是黑沙人的探子。」
「黑沙探子?」
蕭北夢皺起了眉頭。
「你現在的行蹤可能已經暴露,黑沙人知道你進入了大漠,肯定會過來追殺你,你還要繼續往前走麼?」江破虜神情凝重。
蕭北夢稍作思索後,道:「繼續往前走。探子已經被斬殺,黑頭隼也沒有飛出去,說明我的行蹤還沒有暴露。」
「你怎麼就知道黑沙人只有一路探子?」江破虜輕聲說道。
「前輩,即便我的行蹤已經暴露,漠北三部我還是要去的。大漠這麼大,黑沙騎兵要找到我們,並不容易。」
說到這裡,蕭北夢雙目一眯,道:「我現在可是學宮特席,若是因為行蹤暴露,就立馬折回,恐怕要損了學宮的臉面。我個人的臉面丟慣了,倒是無所謂。但學宮的臉,卻是堅決不能丟的。」
江破虜咧嘴一笑,道:「就沖你這番話,我也不好再攔你,但是,我可得把醜話說在前頭。再往前走,你小子的小命真有可能丟在沙漠裡。」
「前輩,咱能說點有用的麼?」
蕭北夢將手中的竹筒扔在了地上,輕聲道:「很顯然,殺這三名黑沙探子和這隻黑頭隼的人,是故意將黑頭隼所傳遞的信息留在了此處,其目的是向我發出警告,他們是友非敵。」
江破虜白眼一翻,道:「你可別在這裡一廂情願了,大漠裡的情形複雜著呢,想殺黑沙騎兵的人多了去。別人隨手宰了三個黑沙探子,你卻在這裡琢磨他是不是在給你發信號,你還真愛往自己臉上貼金呢。」
「人還是要有點自信的。」蕭北夢嘿嘿一笑,心中欣喜不已。
為何?因為他篤定,殺黑沙探子,向自己示警的一定是慕雪央。
蕭北夢認為,在茫茫大漠之中,與他有牽扯的就只有慕雪央,除了慕雪央,還能有誰會在意他的安危。
日頭西斜,最多再過個把時辰,天就要黑了,蕭北夢計劃今夜就在原地休息。
但是,江破虜嫌瓶子樹林裡的血腥味太重,堅持要換地方。蕭北夢無奈,只能駕著馬車繼續往前趕。
往前走了三個多時辰,一直走到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才遇到一片小綠洲。
在小綠洲里找到了一片避風的地方,蕭北夢將馬車停好,生起篝火,而後倚著一株瓶子樹睡覺。
江破虜也從馬車上下來,用毛毯將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一般,也靠著一株瓶子樹打盹。
「小子,你連小命都不顧,非要往前走,你跟我說實話,這到底是為什麼?可別跟我扯什麼白衣女劍仙,你小子什麼尿性,我已經看得透透的了。」江破虜此際並沒有多大的睡意。
他白天的時候,在馬車上睡睡醒醒的,精神頭還足。
「前輩,咱們能明天再聊這個話題麼?我這一天又是趕車又是推車的,正累著呢。」蕭北夢語氣中帶著埋怨。
「好好說話,少在這裡糊弄。你若不肯說實話,小心我晚上偷摸地溜回定北城。」江破虜出聲威脅。
「前輩,您乃是何等英偉人物,肯定是不會有這等宵小行徑的。」蕭北夢嘴角帶笑,並不怕威脅。
「那是過去式了,你看我現在就是一個乾癟老頭,哪裡還有半分的英偉。」
江破虜嘿嘿一笑,「你若是有恃無恐,明日一早起來,你就一個人去葫蘆口吧,人傷點殘點無所謂,可別讓馬驚著傷著了。」
把話說完,江破虜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蕭北夢。
蕭北夢喊了幾聲,江破虜卻是毫不搭理。
沉默了片刻後,蕭北夢輕聲道:「我有一個姐姐,從小便陪在我的身邊,我母親離去後,若是沒有她的陪伴和照顧,我走不到今天。
她來漠北已經五年多了,一直沒有半點的消息,我一定要找到她。」
「你覺得,白衣女劍仙就是你的這位姐姐?」江破虜終於有了回應。
蕭北夢搖了搖頭,道:「我不確定,但有這個可能性。」
江破虜直勾勾地看著蕭北夢,半晌沒有說話。
蕭北夢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問道:「前輩,你這是怎麼了?用這樣的眼神盯著我,瘮得慌。」
「你小子還真是禽獸不如,居然要將自己的姐姐就地正法!禽獸不如,天理難容!」江破虜搖著腦袋,直嘆長氣。
蕭北夢先是臉皮一紅,繼而振振有詞地說道:「我母親在我六歲的時候就跟我說過,讓我長大了就娶雪央姐。母親說的話,我當然得聽,還得嚴格執行,一絲不能苟!」
「合著,你的這個姐姐,是你母親給你找的童養媳呢。」
江破虜白眼一翻,道:「媳婦就媳婦,喊什麼姐姐?」
說到這裡,他又輕嘆一口氣,道:「這年頭,喊什麼都無所謂了。有些人連阿姨都敢打主意,姐姐妹妹的,就更不在話下了。」
蕭北夢呵呵一笑,沒有接腔。
「看來,我是錯怪你了。不光我錯怪了你,全天下人都錯了。你蕭北夢不是什麼紈絝,也不是廢了武功,你就是一個妻管嚴!」江破虜哈哈大笑。
蕭北夢頓時不淡定了,正欲開口反駁,卻聽到破風之聲響起,一支竹木箭從暗夜中激射而來。
江破虜雙目一凝,正欲出手攔截,卻又停了下來,因為竹木箭不是並非射向他們二人,而是射向了旁邊的一棵瓶子樹。
噗嗤一聲,竹木箭輕易就扎入了瓶子樹當中,樹身之中的清水隨即便從被扎穿處緩緩流下,發出淙淙聲響。
在竹木箭的尾端,繫著一個小竹筒。
江破虜御空而起,直接飛到了樹林上空,正看到幾個黑影急速掠出樹林。
稍作思索後,他從空中降落了下來,沒有去追趕,擔心對方調虎離山。
蕭北夢已經將竹木箭上的小竹筒給取了下來,並倒出了其中的紙團。
只見,紙團上寫著一行小字:大股黑沙騎兵正集結而來,速回定北城!
字跡蒼勁有力,明顯不是出自女子之手。
蕭北夢皺起了眉頭,問道:「前輩,射出竹木箭的是什麼人?」
「天太黑,看不真切,不下五個人,都是男子,肯定不是你的姐姐。」江破虜又將毛毯裹起,靠到了瓶子樹上。
「七個人?」
蕭北夢的臉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並將紙條遞給了江破虜。
「三個黑沙探子,再加上這封信,如此看來,還真是有人在給你示警呢。」江破虜將紙團彈進火堆,道:「黑沙人已經知道你進入了大漠,而且正集結而來,你還要往葫蘆趕麼?」
蕭北夢想了想,道:「前輩,無論如何,葫蘆口我是必須要去的,我必須找到雪央姐。」
「真是個犟疙瘩!」
江破虜低罵了一句,道:「大漠之中,無遮無擋,黑沙騎兵很容易便能發現馬車。再往前走,兇險重重。若是對上千數以上的黑沙騎兵,我沒把握護得住你。」
「前輩,你說的沒錯,我們的馬車,目標實在太大,而且速度還慢。」蕭北夢輕輕說道。
「你小子準備做什麼?要將馬車給遺棄?不可能,丟了你,也不能丟了馬車!」江破虜當即雙眉倒豎。
「馬和車是前輩的心頭寶,我哪裡敢將它們給遺棄。」
蕭北夢微微一笑,道:「前輩,要不,你先趕著馬車回定北城,在城中等我?」
「你是想死麼?若是遇上黑沙騎兵,沒有我在你的身邊,你必死無疑。」
江破虜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以為單憑肉身之力便可以與九品元修過招,就覺得自己很厲害了麼?你是不知天高地厚,就你這點實力,只需三百黑沙騎兵,兩三個衝鋒,就能將你踏成肉泥。」
「我可沒自大到敢隻身去和黑沙騎軍對抗。」
蕭北夢笑容不減,繼續說道:「前輩,你想想,若是馬車往回走,黑沙人會不會以為我回了定北城?等他們撤走,我再獨自前往葫蘆口,是不是很安全?」
江破虜沉默了一會,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凡事可沒個絕對。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很危險。即便黑沙人的大軍撤退,若是遇上小股騎兵,也不是你所能抵擋的。」
「前輩,只有小股騎兵的話,我只要謹慎一些,儘量不與他們接觸,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蕭北夢知曉,江破虜已經有了鬆動,連忙跟了一句:
「更何況,我不是還有前輩教給我的踏星步麼?只要我一心逃命,沒個數百騎,可留不下我。」
江破虜又想了想,道:「若是被黑沙的大部隊給堵上,即便我在你的身邊,也很難保住你。如果我往回走,能騙過黑沙人,倒不失為一個辦法。」
「這麼說,前輩你同意了?」蕭北夢喜出望外。
江破虜輕嘆一口氣,「遇上你這麼一個犟疙瘩,我能有什麼辦法。不過,我可得提醒你。這伙給你示警的人,他們不一定就心懷善意,你得多留個心眼。」
「前輩放心,我會萬事謹慎的。」蕭北夢重重地點頭。
翌日,天微明。
江破虜上了馬車,從車廂里取出一袋乾糧,扔給了蕭北夢,道:「定北城往西二十里,有一個小村落,我在那裡等你。」
馬車很快出了樹林,沿著來時的路,向著定北城的方向緩緩行去。
蕭北夢站在一株瓶子樹後面,向著馬車不斷地揮手,直到馬車完全消失在視線當中。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一道身影從樹林的另一個方向快步走了出來,正是蕭北夢。
此際的蕭北夢,摘去了斗笠,用圍巾圍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睛,找准了葫蘆口的方向,徒步行走在茫茫的沙漠之中。
若說速度,蕭北夢徒步行走,顯然比馬車快了很多,五天之後,他離著葫蘆口便只有了五十里不到的路程。
靠近葫蘆口,人煙漸漸地多了起來。
在一些綠洲之中,蕭北夢偶爾還能遇到數十人或者上百人聚合在一起的隊伍,其中甚至還有女人和小孩。
這些人大多衣衫破舊,面黃肌瘦,在見到蕭北夢的時候,悉數都是警惕的神情。
蕭北夢知道,這些人應該就是嘉元之亂漠北城破後,逃散在大漠之中的城中軍民。
這些人不承認天順,也不被天順承認,如今成了大漠之上的孤魂野鬼。
除了這些漠北城的遺民,蕭北夢還遇到了從定北城過來的商隊,他們用鹽巴,衣服布料,食物等等物品,與漠北城的遺民們交換玫瑰石,紅寶石,翡翠等寶石,還有駱駝奶。
天順皇朝明令禁止定北城與漠北通商的,不過,邊三潮對此事執行得並不嚴格,對於偷偷地進入大漠經商的定北城人,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才會抓上幾個倒霉鬼,應付應付皇朝。
大漠廣袤無際,定北城的商隊自然不能憑靠運氣去尋找這些游移不定的大漠人,從而進行交易。
他們有固定的交易地點,就在離著葫蘆口十里的一處不多見的山谷之中。
定北城的商隊進入大漠後,就會進入這處山谷,等待大漠人前來。
與定北城商人進行交易的,不單有那些漠北城的遺民,漠北三部的人也會來到此處山谷,各取所需。
在張魁繪製的地圖上,對此處山谷有明確的標註。
蕭北夢在與江破虜分開的第七天上午,進到了此處山谷當中,正看到定北城的商人與大漠人聚在一起,討價還價,熱火朝天地交易著。
而且,時不時地,還有三三兩兩的大漠人進入山谷,與定北城的商人進行交易。
大漠之中,如此多人聚集在一起,倒是難得的盛況。
蕭北夢進入此處山谷,看稀奇是一方面,同時,他也想補充一些食物,再購買一匹馬或者駱駝。徒步行走雖然不慢,但哪有騎著馬或者駱駝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