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京見到蕭北夢喝光了自己敬的酒,先是有些意外,而後喜笑顏開。
從小到大,他都生活在杜知舟的陰影當中,無論在哪一方面,都被杜知舟給無情碾壓,在杜子騰的眼裡,杜京一無是處,連杜知舟一個腳趾頭都比不上。
可如今,就在剛剛,學宮特席蕭北夢,不喝杜知舟敬的酒,卻喝光了杜京所敬之酒。
如此分明的對比,杜京頭一次勝過杜知舟,他此際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包圍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
杜知舟一張臉都氣黑了,若不是杜子騰朝他使眼色,若不是江破虜坐在一邊,他恐怕已經大打出手。
「蕭特席,好事成雙,我再敬您一杯!」
杜京沉浸在巨大的喜悅當中,全然沒有看到,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已經黑了臉,立馬給自己和蕭北夢斟上了酒,再來一杯。
此時此刻,他對蕭北夢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蕭北夢微微一笑,再次一飲而盡,給足了杜京面子。
高通在甘淄城調查了四年余,在調查楚千蝶當年之事的同時,也調查著杜家。
故而,杜家內部的大致情形,蕭北夢是知道的。
對於父親的偏心,蕭北夢有深刻的體會,故而,他對杜京是有同情心的。
杜知舟從一開始見面,就對蕭北夢懷著深深的敵意,還有令蕭北夢厭煩的傲氣。
杜家兄弟敬酒之事,蕭北夢雖然是臨時起意,但其實也是早有醞釀,噁心杜知舟、讓杜京開心的同時,也是試著在杜家兄弟之間種下嫌隙的種子。
杜子騰和杜知舟對蕭北夢的敵意很明顯,已經是敵人,能夠給敵人添亂的機會,蕭北夢自然不會錯過。
宴席繼續進行,一共只有五個人,喝酒卻分成了兩撥。
杜子騰和杜知舟父子倆招呼著江破虜,杜京則和蕭北夢有喝有聊。
半個時辰過去,江破虜酒足飯飽,這也意味著談正事的時候到了。
「蕭特席,這飯也吃過了,我們杜家的東西也該還了吧?」
杜知舟看到江破虜已經在翹著腳剔牙齒,便把目光投向了蕭北夢,迫不及待地出聲。
「吃你杜家一頓飯,就要把你們杜家的那樣東西還回去,聽這話的意思,你們杜家的這樣東西就只值一頓飯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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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北夢冷笑一聲,道:「而且,杜家難道現在已經是杜大公子說了算麼?」
離間完杜家兄弟,蕭北夢又想給杜子騰和杜知舟上點眼藥。
只是,他的願望落了空。
杜子騰呵呵一笑,道:「知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蕭北夢聞言,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杜京,而後笑聲道:「要想拿回火龍珠,一頓飯肯定是不夠。而且,若是杜州牧認為單憑杜大公子便能從我的手裡拿走火龍珠,我覺得,我們現在就沒必要再談了,因為,這是在浪費時間。」
「蕭特席,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已經,……。」杜知舟已經有些按捺不住火氣了。
蕭北夢不待杜知舟把話說完,便霍然起身,抬腳就往客廳外走。
「蕭北夢!我們杜家可不是菜園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杜知舟拍桌而起。
但是,他剛剛起得身來,一根淡黃色的竹籤便懸停在了他的額前。
他記得很清楚,就在剛剛,這根竹籤還在剔著江破虜的牙齒。
「江前輩,有話好好說。」杜子騰臉色大變,他就坐在江破虜的身邊,但江破虜出手的時候,他竟然毫無所知。
與此同時,一位面色陰沉、穿著黑衣的老者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客廳的大門前。
身上散發著迫人的氣息,一雙眼睛極是凝重地盯著江破虜。
「明面上一位,暗地裡還藏著一位,兩位上三境,再加上你們父子倆兩位九品元修,這樣的戰力,都能頂得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元修宗門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杜家不愧是杜家。」
江破虜抬眼看向了杜子騰,緩聲說道:「杜牧甫杜前輩是我敬重的人,我並不想對他的後人動手。但你們杜家要動學宮特席,即便我心有不願,但也只得出手一會。
同時,你若是覺得就憑你們四人便可以殺得了學宮特席,未免太過小瞧了我江破虜。
你若是不信的話,大可試一試,看看到底是你們先殺掉蕭北夢,還是我先殺掉你們。」
杜京看到眼前劍拔弩張的架勢,登時嚇得驚慌起身,就要躲到杜子騰和杜知舟的身後去,但聽到江破虜並沒有點到自己的名字,又連忙轉向,躲到客廳中的角落去了。
杜子騰和杜知舟則是臉色大變,他們不想讓蕭北夢走,又不想和江破虜動手,進退兩難。
只是,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蕭北夢竟是替他們解了圍。
「前輩,還是不要試了吧?剛吃了人家的飯,便要放人家的血,這事要是傳出去,學宮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蕭北夢一邊警惕著門口的黑衣老者,一邊對著杜子騰說道:「杜州牧,我誠心要送回火龍珠,但你也得拿出誠意來,若是還讓杜知舟在這裡嘰嘰歪歪,我的這點誠心肯定會消磨殆盡。」
杜子騰稍作猶豫後,對著杜知舟和杜京說道:「知舟、京兒,你們先出去吧。」
杜知舟的臉上青紅交加,欲言又止,最後冷哼一聲,氣鼓鼓地拂袖離去。
而杜京則是如蒙大赦,三步化作兩步地出了客廳。
隨後,杜子騰向著門口的黑衣老者點了點頭。
老者會意,身形一晃,不見了人影。
江破虜也在這個時候開口了,道:「你們要說的這些事,肯定有許多的彎彎繞繞,我要是聽了,十有八九要把自己給卷進去,就不自找麻煩了。正好剛吃飽了飯,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說完,江破虜不理會蕭北夢挽留的眼神,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客廳。
「蕭北夢,現在只剩下了我們兩人,你要如何才能歸還火龍珠,可以明說了吧?」杜子騰在江破虜遠去後,低沉出聲。
蕭北夢也不廢話,直接說道:「我想知道,當年,我母親來你們杜家借火龍珠,是誰要你們拒絕,並且還讓吳斜河出手,傷了我的母親?」
杜子騰眉頭一皺,雙目之中,寒光閃爍。
「杜州牧,麻煩控制一下你的殺氣,你若是敢動手,我在甘淄城待了這麼些天,你早就動手了。」
蕭北夢的嘴角現出了冷笑,道:「怒風原和走馬鎮上的兩次刺殺,別說跟你沒關係。你已經出手兩次,這第三次,你可得好好地謀劃後再行動,不要莽撞行事,又做虧本買賣。
事不過三,若是你第三次還不能殺掉我,就該輪到我來殺你了。
當然,我有自知之明,以我現在的能力,要殺你,有些不夠看。但要殺你那個不成器、不受你待見的小兒子,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先收回點利息,也算不錯。」
「蕭北夢,你敢!」杜子騰勃然大怒,眼中殺意更盛。
蕭北夢卻是凜然不懼,沉聲道:「只准你來殺我,不准我來殺你?這天底下可沒這樣的道理!」
杜子騰的眼神閃爍連連,半晌之後,神情恢復了平靜,道:「火龍珠乃是我杜家榮耀的象徵,哪裡能夠輕易借人?楚千蝶來借,我們自然要拒絕。」
「那它現在為何在我的手裡?」蕭北夢將火龍珠取了出來。
杜子騰眼睛一亮,作勢就要出手搶奪。
「你可以試試,看看在我把它捏碎以前,你能不能夠得著我。」蕭北夢雙眼一眯,將火龍珠緊緊地握在了手中。
杜子騰臉色大變,連忙止住了出手的衝動。
「迫於壓力,你都能將火龍珠給我,自然就能將它借給我的母親。杜州牧,當初是誰讓你拒絕了我的母親,還請來吳斜河對我母親出手?」蕭北夢直勾勾地看著杜子騰。
「此一時彼一時,那個時候,雖然蕭風烈勢大、楚千蝶戰力高,但我們杜家的傳承之寶,可不是他們想借就能借的。」杜子騰輕哼出聲。
「當年,我的母親帶著十足的誠意而來,條件任你們杜家開,火龍珠也只借一年,已經足夠維護你們杜家的臉面,但是,你卻還是拒絕了。
杜州牧,我想要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謀害我的母親。」蕭北夢的聲音開始轉冷。
「我杜家豈會受人指使?當年不借火龍珠,乃是我杜家決策而定,無人指使。」杜子騰淡淡出聲。
「你杜家的決策?」
蕭北夢冷笑連連,「吳斜河是怎麼回事?」
「吳斜河受我先祖恩惠,我杜家有難,請他過來幫忙,情理之中。」杜子騰神色不變。
「是麼?」
蕭北夢的臉上現出了嘲諷之色,「我母親當年還沒有抵達甘淄城,吳斜河便先到了。你可別說這是巧合,當時,吳斜河正在東疆觀海悟道,卻突然來到了甘淄城,可別說你們杜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杜州牧,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你若是還不肯說實話。我可以保證,這顆火龍珠將永遠不會回到你們杜家!」
杜子騰先是一震,他沒有想到,蕭北夢居然掌握了當年如此多且準確的信息。
當年吳斜河抵達甘淄城的時候,應杜家之請,極其低調,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他比楚千蝶早一天來到杜家。
杜子騰再看向蕭北夢時,神情明顯凝重起來。
他輕吐一口氣,道:「蕭北夢,不得不說,我本以為已經足夠重視你,但最終還是小瞧了你。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你何必還要,……。」
「我母親雖然並不直接死於與吳斜河的一戰,但卻因此落下了病根。這件事若是不弄個水落石出,它在我的心裡,就永遠過不去!」
蕭北夢的眼神凌厲起來,道:「杜州牧,告訴我答案,火龍珠便立馬回到你的手裡,你若還是問東說西,此珠從此湮滅於世!」
說完,蕭北夢手上猛一發力,將火龍珠捏得吱嘎作響。
「慢著!」
杜子騰大驚失色,連忙說道:「你母親到甘淄城前,定鼎王姬無欲來到了我們杜家。」
「果然是姬家!」
蕭北夢眼神發寒,他其實早已猜到,母親的死,絕對和姬家有關係,但卻沒有證據。今日,從杜子騰的口中,他得到了證實。
「蕭北夢,火龍珠可以給我了吧?」杜子騰伸出了手。
「可有證據?」蕭北夢輕聲問道。
杜子騰呵呵一笑,道:「姬氏皇族謀害南寒王妃,如此大事,你覺得姬無欲會留下把柄麼?」
「那我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蕭北夢皺起了眉頭。
「你其實已經相信了。」杜子騰神色平靜。
「你供出姬無欲,就不怕姬氏對你們杜家動手麼?」蕭北夢眉毛輕抬。
「我什麼時候供出過姬無欲,你有證據麼?」杜子騰仍舊一副風平浪靜的模樣。
蕭北夢直直地看著杜子騰,而後微微一笑,將火龍珠丟了出去。
隨後,大踏步地向著門外走去。
「蕭北夢,前路多坷坎,你可得多留神!」杜子騰一把將火龍珠給抓在了手中。
「多謝杜州牧提醒!」蕭北夢頭也不回,徑直走出了客廳。
夜色已濃,州牧府卻是燈火輝煌,一雙雙眼睛隨著蕭北夢的移動而轉移。
蕭北夢緩步而行,徑直去到了先前停下馬車的地方。
馬車還停在原處,江破虜說是去消消食,結果卻是翹著腳躺在馬車內。
蕭北夢趕著馬車出了州牧府的時候,他才開口問道:「火龍珠還了?」
「還了,多好的一件寶貝啊。把他給杜家,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可惜了。」蕭北夢長嘆一口氣。
「什麼叫給了杜家?這東西原本就是杜家的好不好,是你小子搶了人家東西,現在物歸原主而已。」江破虜將車門打開,從裡面鑽了出來,也坐在了車轅上。
蕭北夢目不斜視,安靜地趕著馬車。
「你小子就沒有什麼跟我說的麼?比如,你母親的事情。」江破虜用手肘捅了捅蕭北夢。
「前輩,你方才不說了麼,不想自找麻煩。這是我的事情,我也不想把前輩給牽扯進來。」
蕭北夢微微一笑,姬氏乃是龐然大物,即便強如江破虜,若是被姬氏給盯上,恐怕也會有兇險。
一路走來,江破虜儘管看起來無拘無束,萬事都是滿不在乎的模樣,但是,蕭北夢能感受到,江破虜的心裡藏著事,藏著沉重的哀傷。
他當年在如日中天之際,選擇了獨自一人沖向數萬黑沙鐵騎,僥倖活下來之後,又選擇了隱姓埋名,背後必定有不為人知的故事,而這個故事,十有八九是悲傷的。
而且,儘管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是,蕭北夢能感覺到江破虜對自己的欣賞與愛護。
故而,對於這樣一位老人,蕭北夢希望他能安度晚年,不想把他捲入到自己與姬氏之間的恩怨當中。
「真不打算告訴我麼?」江破虜看向了蕭北夢的側臉。
蕭北夢輕甩了一下馬鞭,笑聲道:「現在還早,不到時候呢。事情還是霧裡看花的狀態,等徹底明了之後,我再告訴前輩。」
「故弄玄虛!到時候你想說,我還不一定愛聽呢。」
江破虜輕哼了一聲,又鑽進了馬車。
此際街上的行人漸少,馬車緩緩行駛在甘淄城中,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關注。
出了城門不到半里路,有急促的馬蹄聲從後面響了起來。
蕭北夢停下馬車,立馬有三人追馬追了上來,跑在最中間的是一位生著鷹鉤鼻的年輕人,正是杜家二公子,杜京。
杜京輕輕一揮手,緊跟在他身邊的兩名漢子齊齊勒住馬韁繩,停了下來。
他獨自一人驅馬緩行到了馬車旁,而後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杜二公子,你們州牧府送人的方式倒是挺別致,我這都出城了,你才過來。」蕭北夢面帶淺笑地看著杜京。
杜京面現尷尬之色,道:「我父親看得緊,我要偷偷溜出來,並不容易,耽擱了一些時間,所以現在才趕過來。」
「不是杜州牧讓你來的?」蕭北夢有些詫異了。
杜京搖了搖頭,道:「他現在拿回了火龍珠,哪裡還會跟你假客套。」
「你現在倒是開始說實話了。」蕭北夢仔細地看著杜京,他發現,此際的杜京和先前明顯有些不一樣,褪去了輕佻,眼神明亮。
杜京嘿嘿一笑,道:「這裡又沒有外人在,我自然要和蕭特席坦誠相待。」
「你打住,咱倆還沒這麼熟。」蕭北夢連連擺手。
杜京面色一僵,眼神幽怨地看著蕭北夢,而後一副失望口吻地說道:「我本將心對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看不出來,肚子裡還有點墨水,這哪裡還是紈絝無能的杜二公子嘛?」蕭北夢的臉上現出了笑意。
「蕭特席,今夜之事,我得感謝你,你讓我頭一回在杜知舟的面前揚眉吐氣,心中真是舒坦,感謝!」杜京說到這裡,滿臉笑意地對蕭北夢拱手道謝。
「杜京,你這大晚上的,冒著被你老爹揍的風險溜出來,不會就是為了向我道聲謝吧?」
蕭北夢斜著眼睛看著杜京,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著急趕路,可沒時間陪你在這裡燉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