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鹿其實很早就注意到了葉無憂幾人。
但她並未出聲,而是默默觀察。
此前她以神通秘法鎖定了洛河之主,在近乎無人察覺的時候,隔空抹殺了陸採薇。
她確信自己已經將那位洛河之主抹殺。
也正是因此,引得那星君如突發惡疾一般針對她。
但其中原因,張宿並不知曉。
張月鹿只當那星君發病了。
直到她看見了眼前這一幕。
那理應死去的陸採薇此刻仍舊好好的活著。
而原先的詭域……眼下也變幻了模樣。
哪怕不理解詭異,但張月鹿也清晰感受到那光幕漩渦的恐怖,若是被吞噬其中,則生死難料。
但她終究是九境,哪怕此刻被那星君斷去四肢,但在這詭域沒有更多的變化之前,存活下來並不是問題。
但當務之急,是離開此地。
以及傷勢。
四肢被斷,於她這般境界而言本不算多麼嚴重的傷勢,骨肉重生之法她不是沒有,可那星君卻是使了手段,斷臂處有蝕骨氣息殘留。
卻是存心讓其無法修復傷勢。
「道果,道果能治癒我的傷勢,可這人為何會有道果?」
縱然眼下肢體殘缺,可葉無憂幾人落在張宿眼中不過大貓小貓三兩隻,不足為慮。
她不再隱藏,顯露出了身形,蠕動的出現在了葉無憂幾人目光中。
「方才,你服下的是道果?」
她的話語自然得不到回應,只有幾人警惕的目光。
洛清寒眉頭緊鎖,雙眸之中露出警惕。
陸採薇更是如此,此刻她情況最為良好,持劍站在最前。
她們並不認識眼前這『人』。
不過認識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的身份。
是先前詭域外的那十三位九境……之一。
又是怎麼淪落到如今這般地步的?
惟獨葉無憂,此刻眼中除了警惕外,還有一絲莫名的疑惑。
他隱隱感覺,這人周身所發出的氣息……
和方才自己動用【回溯】救下陸採薇時,身上的那一抹死氣有些相似。
葉無憂不回話,陸採薇她們更不會回應。
而對於幾人的沉默,張宿並不在意,她眼下只想著如何從這裡離開,和治療自身如今的傷勢。
聲音漸寒。
「給我一顆道果,我帶你們出去。」
伴隨著話音,九境的威芒毫無保留的展現了出來,讓四周那不斷如浪潮壓來的光幕都為之一頓,更是蓋過了那燭九陰的嘶鳴。
九境天樞。
毫不誇張的說,別說眼下四肢俱斷,就算是腦袋沒了,也並非葉無憂幾人如今可以抗衡的。
張宿的氣息溢散在四周,比起方才更為濃郁。
葉無憂眼眸深處終於是泛起一絲細微變化。
【這畜生的神通如何能瞞過你的法眼,你仔細瞧去,卻發覺這畜生不正是此前那妄圖毀去你至臻爐鼎的傢伙……】
葉無憂心中所想他人不知,匿於袖口中的指尖微微泛白,長刀握在手中,五指併攏,不斷用力。
但他最後收了起來,此刻沉默半響,臉上卻是掛起一絲輕淡笑意,恬然隨意道。
「如何離開此地?」
這句話,他同樣在心間問向旁白。
【陷入如今處境,你不由後悔昔日為何自身要放棄那福地之主,若非如此,你便可以福地崩碎為挾,叫這群自以強大的螻蟻給你跪下當狗】
呵,點我呢?
不說算了。
有種別說。
而張宿也並未回答葉無憂的問題,而是目光凜冽,身形兀自向前挪移,反問道。
「這麼說,你有道果?」
「這要看你怎麼帶我們離開這地方了,提前與你說一句,若非我自己取出道果,否則就算我化作肉泥,他人也見不到半顆。」
張宿目光微寒,但聽聞葉無憂這略帶威脅的話語,卻仍是停下了身形。
葉無憂的話語她並不覺得是假,道果本就難取,即便是以往也十分珍貴。
對方的意思很顯然,想用道果換取離開此地的辦法。
但問題在於,她的話是假。
她若是知曉如何離開此地,早就獨自離去了。
語氣稍稍平緩了幾分,張宿目光凝望葉無憂,擠出幾分笑意。
「此事好說,你先將道果給我看上一眼,若你真有道果,我自然保你們無恙。」
似乎是怕葉無憂不相信,張宿此刻目光中露出憤恨之色,低聲道。
「你不必顧慮什麼,那位星君與我之間有些爭端,將我折斷四肢丟入此地自生自滅,而我昔日那些其餘好友也只是遠遠張望不敢上前,如今……我對他們恨之入骨,索性與你們一同。」
「我是九境,若是沒有我的幫助,你們就算出去也……」
話音戛然而止。
輕微踏步聲響起。
葉無憂此刻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前,手心之上,是一枚通體漆黑沾染殷紅血色的果實。
「你想要這個?」他笑著問道。
嗯?
葉無憂如此爽利的舉動讓張宿不由得一怔,自己話都沒說完,怎的這小子直接取出了道果。
但隨即她立刻反應過來。
還管那麼多作甚,直接搶了便是。
身形躍起,氣機澎湃,宛如山嶽厚重壓下。
但就在她目光凝望之下,葉無憂手上的道果倏忽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閃爍著寒光的血色長刀。
雙手握住刀柄,葉無憂神色上的笑意轉瞬之間化為淡漠,眼中夾雜著一絲猙獰,刀鋒猛然砸落。
而陸採薇此刻手中卻是出現了一顆漆黑果實。
一瞬間的愣神。
張宿身形被重重壓回地面,深深嵌入崩碎的焦黑土壤之中,血色刀鋒在這一刻輕易的摧毀了她周身的護體氣機,扎向她的頭顱。
刀鋒直指,張宿哪裡還能不明白。
這小子從最開始便沒想給自己道果。
該死的騙子。
眼瞳一瞬間由黑化彩。
眼眸之中有流光溢散,璀璨神通自張宿身上綻放而出。
九境神通。
此前葉無憂的舉止令洛清寒還有些疑惑與猶豫,但眼下卻是不再絲毫遲疑,在葉無憂動手的那一瞬,【無下限】化為最堅固的屏障包裹住了他的身軀,而同一時刻,血色冰晶自地面而起,蔓延在了張宿周身。
她沒有問葉無憂為何突然動手。
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幽靈】迭加【無下限】,卻是近距離硬抗這一式九境神通。
能抗的下來麼?
叮!
若僅僅是【幽靈】迭加【無下限】,這般近的距離,縱然不死,也會直接被巨力掀飛。
但此刻葉無憂的身形表面卻是覆蓋了一層濃鬱金光,宛如金身佛像,莊嚴而不可催。
卻是此前五行的那金行道統神通,此刻被葉無憂動用而出。
神通幾乎是貼著葉無憂和張宿兩人的身形炸開,而葉無憂身形只是晃了晃,絲毫不曾影響,取而代之的是刀鋒一點一點刺進她的脖頸。
佛像怒目,持刀普度世人。
【金行·金身】
而借著張宿動用神通之後的這一瞬空隙,刀鋒終於是真正抵入了她的脖頸。
鋒芒划過,女子頸間濺出一抹觸目驚心的血珠。
可長刀在這一刻卻是發出悲鳴。
咔嚓,咔嚓……
刀身之上浮現了一絲細密裂紋。
葉無憂有諸多防護,但唯獨這柄長刀卻是夾雜在兩人之間,直面鋒芒。
呼嘯的氣機此刻自兩人周身為圓心層層炸起,蓋過一切聲音,將四周那無數的光幕都猛然排斥到了一邊,將其如浪潮一般高高炸起,將燭九陰的嘶鳴壓制。
刀鋒再入。
仿若要將女子頭顱生生砍去。
張宿眼中露出一絲瘋狂,第二式神通再度施展而出。
陸採薇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漆黑的道果,但她並未多看一眼,只是將其珍重收起。
洛河之主,在這片土壤上,能鎮壓一切敵。
張宿氣機猛然間被鎮壓,神通光彩不再,威能肉眼可見的減弱了幾分。
而後……
劍鋒清亮。
在這一刻卻是快到根本無人可以觸及。
劍意無痕,卻是直接穿透了那炸出的神通光幕,刺入了女子頸間。
那第二式神通在這一刻伴隨著氣機沉浮忽明忽滅,最後竟是緩緩消散。
張宿有些不可置信的死死盯著陸採薇。
「此前沒能徹底殺了你,是我不對……」
張宿話音猙獰,而其下卻是有一絲深埋的恐懼。
她直觀的感受到了,正是對方方才那一劍,不知為何,能夠瓦解她的神通。
可她這一句話,卻是瞬間直擊眾人心間。
葉無憂此前已然知曉,並不驚訝,眼中只是陰沉。
陸採薇微微一怔,咬了咬牙,不做言語。
但洛清寒在這一刻眼中冰雪瞬間消融,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宛如熊熊烈火般的駁雜怒意。
力量在做最後的對抗。
葉無憂手臂之上青黑色的肉塊不斷剝落,露出森然白骨,卻是力道之大,已然讓眼下被侵蝕的身軀都承受不住。
看著素來文文弱弱的少女,眼下如玉藕般纖細的雙臂之上,卻是青筋暴起,白皙的臉龐之上充斥著上涌的血色。
先前服下一枚道果,氣機充沛至極的洛清寒此刻更是毫無保留,氣機傾瀉,冰晶化為囚籠,將對方死死困束於地,不得掙扎。
但想要親手割下一顆九境的頭顱,談何容易?
【你察覺到一絲異樣,與這廝纏鬥簡直毫無意義,不由分說,你決定當即先行退去,在這無盡漩渦之中尋找一絲生機】
異樣?
旁白叫我退?
開什麼玩笑。
呼嘯的轟鳴聲遮蓋了一切。
卻是原先被氣機轟鳴炸開的光幕浪潮,在這一刻卻是自高空之中傾然砸落。
宛如潮水一般。
雖然還未墜落,但那厚重的壓力卻是仿若瀰漫在了每個人心間,浮現在了每個人身上。
先前被炸出多高,多麼強悍的力道,那麼眼下此刻的『回落』便有多麼勢不可擋。
若是被這光幕沾染,便會頃刻湮滅。
張宿身形倒在地上,刀鋒與劍芒交錯在頸間,已然半數撕裂開來。
但她眼眸中望著這一幕,卻並非露出驚慌,而是浮現了一抹挑釁的笑意。
這樣下去,最先被這漩渦吞噬的,只會是葉無憂三人。
而她在三人身下,哪怕只有那么半息的時間交錯,也足夠她避過這一擊。
嘴角滿是血污,氣機被死死壓制但卻拼命防護的張宿,此刻眼眸猙獰,張了張口,並未發聲,但卻做出了一個口型。
你敢麼?
你們敢麼!
他們不敢的!
可當張宿望見葉無憂一腳一個,將洛清寒和陸採薇毫不留情的從身旁遠遠踢飛時,她眼中忽而一怔。
她的身前只留下了葉無憂一人。
張宿目光望著眼前的男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不對,他要作甚?
他的表情此刻已然看不出絲毫情緒,宛如失去理智,充斥著無盡的瘋狂。
被【回溯】侵蝕而泛起青黑色的皮肉在這一刻隨著氣機的澎湃盡數脫落,只余森然白骨的手臂卻是半點未曾鬆開那柄已然刀鋒破碎的長刀。
渾身滿是血污連帶著面容都形似非人的葉無憂此刻終於是放聲大笑,眼瞳不自覺顫抖,那右眼珠子隨之脫落眼眶,就這般垂吊在葉無憂胸前,垂落在張宿那張姣好臉龐上,散發出猩紅微光,自上而下默默打量。
這什麼玩意……
饒是活了這般多年,張宿也是第一次看見這般的情景,身形僵硬一瞬。
雖然隨著洛清寒和陸採薇被葉無憂踹走,張宿身上的壓力驟減,但葉無憂此刻仍是死死按壓著她。
可巨浪就要砸落。
張月鹿臉上挑釁的笑意終於消散,驚慌的話音隨之響起。
「鬆開,鬆開,你瘋了麼,你想死麼!」
旁白的話音也隨之響起。
【西南角三百步,那處絮亂漩渦便是生機所在,可直達千里之外……】
葉無憂置若罔聞。
現在告訴我是不是有些晚了?
葉無憂已經allin了!
響起在張宿耳畔的是骨骼崩碎和刀鋒破裂的聲音。
「六境換九境……」
「這樣的買賣,我能做一輩子!」
巨浪襲來,恐怖的漩渦隨之將身影覆蓋吞噬。
最後的餘光之中,張月鹿只能看見葉無憂那皮肉剝落的身形,和那已然布滿血污看不清神色的臉龐。
但……
他在笑。
……
四周一切都仿若安靜了下來。
光幕確實從高空中垂落了下來。
葉無憂理應被那漩渦吞噬。
但他還活著。
葉無憂此刻默默起身,微微垂眸,望向自己崩碎了一半的骨骼,又看向那手中已然崩碎的殘刀。
方才發生的一切並非虛假。
只是自己似乎在那千鈞一髮間,被人為更換了方位。
陸採薇和洛清寒在何處?
那張宿又在哪裡?
除此之外,這周圍是什麼?
給我整哪來了?
葉無憂微微抬眸,那詭域的光幕靜靜懸立在自己頭頂,就連其上那恐怖的漩渦葉無憂都清晰可見。
靜止的時間?
不。
與【時間零】不一樣。
周圍的一切還在運動,只是仿若被放慢了無數倍。
這是減緩,而非靜止。
有話音響起,輕輕解答了他的疑慮。
「這是【移形換位】與【千鈞一髮】。」
誰?
「不過兩門腐朽神通罷了,與你身邊女子所具殘骸有些相似,但卻大不相同……不過這般景象在我全盛之時,也難以維持太久,更別提眼下只是一道靈識,能影響你周身的景物讓其放緩,便已經殊為不易了。」
【余……孽……】
旁白的話音極為模糊,就如同被放慢無數倍的錄音帶。
葉無憂目光望去。
光幕之中,人影走出。
似乎是為了不讓葉無憂意外,來人主動撤去了周身那片朦朧的光景,顯露出了那張葉無憂從未見過但卻一眼知曉對方是誰的面容。
男子一襲白衣,樣貌倒是年輕,但卻無法掩蓋那歲月的濃郁,顯然只是神通為之。
他的身形是一片虛幻的光影,正如對方所言,他只是一道靈識。
「你叫葉無憂對麼?方才聽文曲說了你的事,她雖然做事謹慎,但平日高高在上慣了,性子還是有些急躁,眼中容不得沙子,否則不至於走到這一地步的。」
「不過無論如何,她還是沒有對你出手的,嗯,至少當下沒有。」
「說起來你與我想像中不一樣,先前是你斬殺了參商麼?那時的你是七境,而如今是六境,這期間是發生了什麼?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葉無憂只是就這麼看著對方泛泛而談。
與想像中不一樣。
對方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直到最後,那虛幻人影才一拍腦袋,對著葉無憂搖了搖頭露出自嘲的微笑。
「忘了忘了,卻是只顧自己說了。」
「初次見面,在下白玉蟾。」
果然。
葉無憂並不驚訝,只是目光凝望,隨即自顧自笑著道了一句。
「尊上?」
「別這般叫我,這都是世人的稱呼,你可以直接喚我白玉蟾,或者叫我紫清明道真人都行,唯獨這稱呼你還是別喊了。」
而白玉蟾似乎也不以為意,只是伸出虛幻的手,點了點葉無憂,思索道。
「對了,此前你不是一直問文曲,為何非要將你招攬,甚至不惜給出道統麼?」
「這點文曲一直不說,倒是不能怪她,因為這都是我的主意,畢竟有些事,她還是不便知曉的,可她偏偏想要窺探,於是只能從你身上著手,但她還是想岔了。」
白玉蟾話音微微一頓,不待葉無憂回應,便再度開口,目光望著葉無憂,有些奇異。
「我之所以留你,答案很簡單,因為你的身上,有我那昔日潛逃的靈識……」
葉無憂目光一怔。
而旁白的話音隨即在腦海內響起,帶著憤怒與嘶鳴,可卻極為緩慢艱澀。
【他……在……說……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