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遮蔽的山林之間,有人影疾掠。
光幕仿若無處不在,東西南北,上下左右,而眼下這光幕卻是在這山脈間不斷的震顫下,如同海面上的洶湧浪潮一般,毫無規律的朝著幾人襲來。
其上生出的漩渦也毫無規律,但目光所及,那漩渦卻是吞噬一切。
碎石,林木,土壤,蟲鳥……
光幕所化的浪潮一陣一陣襲來,三道人影如同迎著大浪逆流而上的弄潮兒,在其中掙扎浮沉。
最為危急之時,那籠罩整座山脈的光幕一瞬間洶湧澎湃,不斷拔高,隨後巨浪翻騰而下,近乎貼近髮絲,連站立的空間都不曾留下。
就連踏足天空都成了奢望。
葉無憂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奔跑過了。
【回溯】的侵蝕覆蓋了他的全身,青黑色的血肉浮現在了肌膚之上。
侵蝕太過嚴重,以至於眼下腳步都無比沉重,久違的感到一絲疲憊。
一切仿若又回到了曾經,如同他初次踏入天牢。
而眼下在身前開路的,依舊是那與兩年多前身形相差無二的持劍少女。
相較於葉無憂的氣機低落,侵蝕嚴重,陸採薇似乎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光幕因為山體的震顫便發生波動,那麼自然也能受到其餘力量的影響。
長劍在手,氣機傾瀉,將那因為震動而捲來的光幕浪潮一次又一次的擊退。
光幕如同水面。
靜,可細水潺流,動,可駭浪滔天。
哪怕會因為其餘力量產生波動,但卻不曾破碎分毫。
可這一切葉無憂看在眼中,心裡卻是明白,不能再這樣持續下去了。
耳畔仿若能聽見那燭九陰的尖銳嘶鳴,眼下的情境都是由於那妖獸引發。
那畜生此前生在詭門棺中,眼下隨著【詭門棺】的完全解放,吞困而出,說不上是生是死,但力量仿若無窮無盡。
即便葉無憂全盛之時,若是單獨面對這燭九陰,也無法言勝,只能勉力保存自身。
眼下面對這燭九陰,更是只有躲避的份。
好在惟一的幸事,便是那燭九陰並不在這一層詭域內。
潔白的光幕外包裹著一層漆黑的詭域,那才是詭門棺的地界。
而那燭九陰,處在光幕之外。
而葉無憂幾人,在光幕之內。
燭九陰無法直接踏入其中,但它能察覺到葉無憂的氣息就在此地,只能如同泄憤一般不斷撞擊整座山脈。
大地發出悲鳴,人影不斷起伏。
陸採薇氣機還算充沛,生生阻擋了一切光幕。
可人力終有盡時,以人力阻擋眼下這仿若無盡的巨浪洪流,無非痴人說夢。
要想個辦法。
葉無憂心中正思索,耳畔卻是傳來女子略帶沙啞的輕咳。
洛清寒此刻被他背負在身後,帶著一併而行。
搭在身前的雙手此刻緊了緊,然後又不自覺的微微縮回,葉無憂皺了皺眉,隨即一把抓住對方手臂,緊緊束縛在自己身前。
昔日溫潤如玉的手掌,此刻卻是顯得有些枯槁,少了幾分細膩,多了幾分蒼老。
「醒了?」
洛清寒沒有回應,葉無憂眨了眨眼,轉而擠出一絲笑意,沒好氣的取笑道。
「這山路顛簸的不行,虧你還能睡著,王叔家的豬都沒這麼能睡,清寒啊清寒,你可把我累壞了。」
洛清寒怕是第一次真正經歷這般嚴重的詭異侵蝕,此刻連葉無憂都感覺身體有些疲憊,洛清寒自然更不用說。
不比葉無憂,她是親眼目睹陸採薇在她身前倒下,隨後她的【時間零】與葉無憂的【回溯】相繼發動,將陸採薇救回,悲喜交加,侵蝕纏身,卻是不知不覺昏了過去。
然而面對葉無憂這般故作取笑的話語,洛清寒卻是極為罕見的沒有絲毫回應。
葉無憂微微扭頭,想要看看洛清寒眼下是何情況,但頭顱卻是被女子死死抵住,不准他側目。
「不要分神,專心看路。」有些沙啞的話音在耳畔響起。
葉無憂嗯了一聲,沒有回頭。
但以他如今的境界,想要看見身後的女子,何須回眸?
光幕閃爍,洛清寒話音露出疲憊傳來。
「這些畫面,和之前,不一樣麼?」
葉無憂先是一愣,但隨即意識到了對方的話語,想了想,搖頭道。
「此前我的【回溯】與你的【時間零】碰撞,產生的變化我能清晰感受到,那一幅幅過去的畫面與經歷由我選擇,但如今,我什麼都感受不到。」
葉無憂一邊說著,目光一邊望著四周那浮動的光幕。
其上是有畫面存在的。
這一點,和以往那次一樣。
但這些畫面極為模糊,以至於他根本看不清這一切。
除此之外,還有那能夠吞噬一切的漩渦時不時泛起,散發出陣陣危險氣息。
這便是詭異的恐怖之處,當數尊詭異的力量融合到一起後,即便你清楚的知曉每一尊詭異的能力,但衍生而出的變化,卻是全然無法預料。
洛清寒默默聽著,腦袋搭在男子肩頭,輕輕嗯了一聲。
但她又道。
「會有辦法的,對麼。」
葉無憂微微一怔,隨後恬然笑道。
「當然。」
葉無憂臉上依舊掛著那一抹雲淡風輕的淡淡笑意,陸採薇在身前開路,葉無憂便背著洛清寒跟在身後。
眼下是絕境。
可絕境只是絕境,但絕境不代表絕望。
葉無憂這般性子,若只有他一人,便永遠都不會絕望。
但他人可不一定了。
【時間零】在【歲月】的詭域之中展開,受到影響,短暫靜止的時間一瞬間變得極為漫長,承受的侵蝕也近乎瀕臨極限。
【時間零】的代價是什麼?
靜止的時間,加倍返還於身。
十倍,百倍,千萬倍。
一分一秒一天一月,一年兩年又十年……
洛清寒靠在葉無憂肩頭,感受著對方每一步踏出時的顛簸,感受著那有些讓人顛的難受的震動,隨後緩緩閉上眼。
「葉無憂。」
「嗯?」
「你先前的話語,其實說的是對的。」
「什麼話?」
葉無憂先是詢問,但隨即皺了皺眉。
「洛清寒,眼下老老實實待著就行,再不行你繼續睡著,等我帶你出去。」
洛清寒並未在意葉無憂話語間的斥責,只是抬起了環繞在葉無憂身前的手。
如若說先前只是有些枯槁,那麼眼下女子昔日的青蔥指尖卻是變得削瘦,黯淡無光,蒼老至極。
手臂在葉無憂身前晃了晃。
已然泛起艱澀蒼老的話音在葉無憂耳畔輕輕響起。
「葉無憂,我其實一直都知道,【無下限】並非是與我有緣……」
「當初它主動出現在我身旁,不費一絲力氣,沒有絲毫困難的融入體內,並且主動保護我,我便意識到了。」
「只是我自信能夠駕馭這一切。」
話音微微一頓,洛清寒再度道。
「【無下限】封存在我的脊柱,這不是我的脊骨,它從始至終保護的也並非是我,而是這莫名的脊骨……」
「把它抽走吧,我眼下已然無用了。」
「若是你的話,可以更好的發揮出【無下限】的威能,即便這脊骨真有什麼異樣,想來也難不住你……」
氣機蕩漾,葉無憂沒說話,只是就這般停下了腳步。
不由分說,幾乎同一時刻,陸採薇也隨之停下身形,她望向葉無憂,也看見了此時背負在葉無憂身後的洛清寒。
洛清寒避開了她的目光,腦袋埋在了葉無憂背後,不讓她瞧見此刻的模樣。
陸採薇目光望著這一幕,望著將自己藏起來的洛清寒。
小結巴雙眼紅通通的,咬著唇角,很是傷心。
周圍光幕扭曲襲來。
葉無憂與陸採薇對視一眼。
二人目光交錯,沒有言語,但卻心意相通,均明白了對方此刻的意圖。
小結巴此刻握緊了雙劍,雙目通紅,氣機卻是比先前更甚一籌,情緒在這一刻仿若化為了力量。
「要多,多,多久?」
「三分鐘。」
陸採薇點了點頭。
她其實根本聽不懂。
分鐘是什麼意思?
但她沒有多說,只是轉身,氣機抵禦著襲來的光幕,以人力對抗這無盡的浪潮。
而葉無憂則是反手直接將背負在身後的洛清寒給抓到了身前。
洛清寒身形一怔,隨後雙手死死遮蔽臉頰,不想讓葉無憂看見。
可她哪裡執拗的過葉無憂。
葉無憂神色淡漠,將對方的指尖一根一根撥開,隨後將她的手死死束縛在一起。
「你在擔憂什麼東西?誰還不會變老了?」
洛清寒唇角顫抖,剛想開口。
葉無憂咬破手臂,抵在對方口中,濃郁的神樹氣息化為白紅交雜的血液流淌而出,阻止了對方開口。
「清寒,你這蠢女人……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無下限】你自己收好,我不需要。」
葉無憂的話音有些冰冷,更有些兇悍,讓洛清寒目光一顫。
但隨即,葉無憂卻是輕輕俯身,貼在她耳畔,帶著幾分溫潤笑意輕聲道。
「你只需要我要動用的時候,待在我身旁就好,無論何時何地。」
洛清寒眼眸微微收縮。
她現在被葉無憂堵住嘴注入血液,說不出話,但那目光卻是露出濃濃的疑惑。
你確定說的是【無下限】麼?
葉無憂身形抬起,居高臨下望著懷中的女子,神色又恢復了淡然。
「至於你眼下的侵蝕,還未到那般無法挽回的地步,你瞧我現在都活蹦亂跳的,不是麼?」
葉無憂說著,隨後想到了什麼,最終做出了某個決定。
洛清寒的侵蝕只是到了某種極限,但相比於真正到達過侵蝕極限的葉無憂而言,這種程度還算不上真正的極限,就如同昔日的許清遠一般。
哪怕不管不顧也還能存活一段時間,在這期間洛清寒是有很大餘地踏足七境,解決身上侵蝕的問題。
只是心死大於身死,當人心陷入絕望,別說踏入七境了,怕是眼下已有的生機都要捨棄。
葉無憂是不知如何融道於身,他連自身的法相都無法凝聚出實質,更別提融道了。
也因此,葉無憂無法自己踏足七境。
但是洛清寒可以。
她本就只差一步。
於是在洛清寒微微收縮泛起驚懼的目光中,葉無憂伸出手,猛然插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葉無憂嘶著涼氣,手掌在心口翻騰了一陣,然後取出了一個黑漆漆的物體。
他遞到洛清寒嘴邊。
可剛剛吸血吸飽了的洛清寒眼下似乎恢復了幾分精力,見著葉無憂這般動作,死死閉眼,更是瘋狂搖頭。
「不不不,我不是魔道,我不吃這個,你如果吃這個我就當沒看見,而且你這心都是黑的。」
葉無憂被洛清寒整無語了。
「什麼魔道什麼黑心,這特娘的是道果,我費了這般功夫取出,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葉無憂說著,就往洛清寒口中塞去。
若是葉無憂自身服用神樹道果,根本無需這般費神,可以直接融入身體,但要將其取出,這與神魂綁定的神樹畢竟沒有實體,故而費了這般大功夫。
清寒此刻被葉無憂塞滿,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神樹此前只結了三顆道果。
雖然還未完全成熟,但已經初具規模。
果子就是給人吃的,道果就是來用的,眼下需要的時候不用,還非要等到成熟?黃花菜都涼了。
精純的力量在洛清寒體內蕩漾,神樹本就能鎮壓詭異,眼下就連那厚重的侵蝕也稍稍減緩,甚至消退了幾分。
容顏恢復如初,只是面色仍有幾分蒼白。
洛清寒有些訝異,她似乎發覺了某些變化在自己體內發生。
那是踏入七境的徵兆。
而且很快,可能就在這幾天,可能就在今日。
洛清寒境界重新穩固並且即將破境,雖然侵蝕還在,但心卻是活了。
但葉無憂卻有些疲憊的坐落在地。
這回是真有些疲憊,自己搶了神樹的果子,神樹眼下甩脾氣,一時之間不給自己後備能源了。
「這,便是道果麼……」洛清寒語氣有些怔然。
「傻站著幹嘛?我休息你也休息?去幫採薇啊。」葉無憂眼角疲憊,但話語卻極為神氣,直接對著洛清寒指指點點。
「要你說。」
洛清寒嘴硬一句,隨後便朝著陸採薇走去。
但卻有話音傳來,讓三人目光隨之望去。
「你……方才吃的,是道果?」
葉無憂抬起頭,看了半響,才發現是前方山間一角傳來的聲音。
神色微微一怔。
那是個什麼東西?
女子?
妖獸?
不對。
該怎麼形容呢?
女子人首鹿身,氣息強大。
但卻沒了四肢,只能在地上陰暗的爬行。
葉無憂望著這一幕,神色呆滯半響,隨後話音古怪道。
「哪來的斐濟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