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許仙人才終於贊出一口氣:「我死了—·.-你們一個都活不了—·--把我埋——..—埋——..
馮驥這才渾身一個激靈,連忙將芬板放下:「..-是是,我是想看看仙師你身上有沒有什麼救命藥,仙師你看這些藥我餵你吃哪個?」
許仙人轉動眼球,馮驥立即將幾個瓷瓶輪番給他看,等確定了一個,就將瓷瓶里的丹藥全倒進他嘴裡,一顆都沒敢私藏。
過上兩息的功夫,許仙人身上的血止住了,這才又提了一口氣:「在這裡—把我埋了—————一丈三,寬三尺二——·—·淺淺浮一層土———一層黃土—···
頭頂腳下紅土—.要血,·九個人的血沿邊灑三圈.守好—.守.——"
「是是,我們一定把你守好!」
「守—————-·洞!那妖孽被我重傷———」許仙人咬牙切齒,「別叫他跑、跑了—..—.叫人下山找人,你們德陽熟識的多找——————守————守!"
「是、是!」馮驥立即站起身,朝人群大喝,「過來!挖坑!長一丈三寬三十二淺淺一個坑,你們幾個去找黃土和紅土!」
但江湖客們相互看了看,並沒有動。馮驥手持芬板大步走過去,將背面向他們一亮:「都想死嗎?!快點!」
既然修行了,就都是認字的。朝那芬板一看,臉色立即立即比之前許仙人跌出來時還壞,驚之後就亂糟糟地動了起來。
淺坑很快就挖好了,馮驥像伺候他老子一樣,跟他的兄弟們輕手輕腳地將許仙人抬起來,放進去,又再三確認,才開始填土。等許仙人整個人都被一層浮土埋了,就按照他的吩咐在頭頂和腳下灑了紅土,又親自動手另選了五個人,將鮮血在土坑周圍整整灑上三圈。
一切做完,稍過了一會兒,眾人就忽然感覺場地中似乎起了一陣涼風,
好像有什麼東西走到土坑邊徘徊。
那風越刮越急,可表面一層浮土卻紋絲不動,只有周圍的一圈在圍著土坑打轉,血腥氣因此變得濃烈。
就這麼轉了一陣子,三圈血跡忽然黯淡下去,仿佛滲進泥土裡,又像是被吸走了,那涼風這才逐漸平息一一浮土之下的許仙人的胸膛開始起伏,起初急促,之後變得平緩,又過一刻鐘的功夫,猛地噴出一口氣,露出口鼻。
再過片刻,他的右臂也從浮土中探了出來,攤開手掌。
馮驥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奔到坑邊撿起那塊芬板小心翼翼地放在許仙人手裡:「仙師,是要這個嗎?」
許仙人緊緊握住,手指在芬板上結了幾個印,從嗓子裡擠出嘶啞的聲音「禁制已開——?選幾個人下山!」
「是!」馮驥退開幾步,走到三個兄弟身邊,相互看了一眼。他壓低聲音:「真沒想到啊,來頭這麼大,咱們這回是惹上麻煩了。」
馮二往坑邊看了一眼:「是麻煩也是富貴啊大哥,這位可是真仙師了,
咱們伺候了他這麼多天,幫著他做事,事情成了少不了好處的!」
馮驥點點頭,轉身走到人群前,沉聲說:「剛才你們都看仔細了吧?」
眾人面色惶惶地點頭。
「那就不用我多說了吧?許仙人叫咱們下山再找幫手,這麼一位仙師,
現在是急了眼了,才會一定守著那個妖孽不放。你們當中,選五個人出來,
覺得自己人脈廣、能多找著硬點子的,現在就出山門找人。」
「可是記著,仙師之前只找咱們江湖人士就有他自己的道理,這裡的情況不要亂講。還有,要是誰下山之後就跑了一一你們一個個的我可都記住了,那就是許仙人記住了。那麼一來後半輩子會怎麼樣就不用我說了吧?"
「是,是,我們都知道輕重的!」
馮驥點點頭,轉臉看馮二:「去家裡跟爹說,叫他問問老朋友,咱們的人必須得多,才能拿大頭!」
馮二重重嗯了一聲,提起棍子就走。
這時候劍客老郭才從人群里擠出來,捂著肚子:「馮大俠,我也下山去你看行不行?」
馮驥警了他一眼:「你?我在德陽附近沒聽說過你的名號,你能找來誰?」
「我老家在金塘鎮的,我沒混出名堂,但我表侄子在金塘的鎮主手底下做事,那鎮主不是供奉了個鍊氣士嗎,我那個表侄子跟兄弟幾個都學了點名堂,我去把他們喊過來,鎮上還有幾個鎮兵跟我處得不錯,我都能給喊來,
圍殺、助威、探路,咱們也不心疼是不是?」
馮驥笑了笑:「哦,你這人倒是做大事的心腸,行,你也去。但是你可記著-
—一老郭一捂肚子,咬牙切齒:「我不是白挨一劍的人!非報仇不可!」
「好!去吧!麻利點!」
「禁制已開」—一李無相把這句話聽清楚了。
這是他之前設想的三個結果當中中間的那一個,但稍有偏差一一最差的是自己鬥不過許仙人,被捉拿了;其次是重傷了他,自己逃掉了;最好的是將許仙人給捉拿了,帶走慢慢問話。
如果現在還是一刻鐘之前的自己,衝出洞去,沒了許仙人在一旁虎視耽耽,應該是走得掉的。
但最後那一擊太要命了。
他軟趴趴地伏貼在地上,慢慢吸著氣,想起了曾劍秋曾對他說過的話你這副皮囊其實脆弱得很,要有人知道了你的弱點,只要刮去你的皮、
叫金纏子在烈日底下曬上幾個時辰,你可就完了。
沒錯,自己這身皮的確太脆弱了。
剛才許仙人那法寶直接敲在了金纏子上,他感覺就像是敲在了自己的魂魄上,險些被轟出去!
到現在他已經緩了好一會兒,但仍覺得自己的魂魄還是游離在金纏子之外,像一個人做夢的時候魔住了,想要動,手腳卻不怎麼聽使喚,他得要一點一點地把精神集中到金纏子上面,才能感覺慢慢自己拉回去。
而剛才許仙人跌出時,他又暴露在洞口,陽光直射在裸露的金纏子上,
那滋味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了。
李無相就慢慢吸著氣,幾乎一根一根觸鬚地動,叫自己重新掌控這身皮囊、慢慢把人形撐起來。
外面這群江湖客擅長殺人,他從前也擅長類似的事,還算得上是行業精英。來了這世上,又得了這身皮、趙傀的願力,覺得自己已十分可以了江湖客們的手段,不管哪種神通、什麼毒藥,歸根結底還是要傷到肉身。
可他這身皮並不怕什麼毒藥穿刺,體內的精氣也叫行動尤其迅捷有力,
再加上強大的精氣,在對付那群人時只攻不守,完全就是在欺負人,
但遇到像許仙人這種有真正神通手段、有厲害法寶的,對上普通人時的優勢就迅速變小了一一挨了最後那一下,真就是自已實在大意,覺得他黔驢技窮了 。
一直跟臭棋簍子下棋,是真會變弱啊····
等聽到老郭也下山去了,他才能勉強叫自己重新坐起來,然後立即拾起殘磚在碎紙上一敲,進入幻境。
還好,之前把外面那群人殺怕了!
此時在幻境裡他才算真正鬆了口氣,於是盤坐調息,先叫弄破的外皮重新長出來。
然後,他先在心裡默念了一遍「廣蟬子」,又念了一遍「真仙體道篇」。
曾劍秋之前說廣蟬子還是別練了,他也是那麼想的,可現在看—--這玩意還得練下去。
他現在是解九宮的境界,相當於真仙體道篇和別的功法鍊氣的境界。如果能再修到「披金霞」,那按照道書中所說,這身皮就刀槍不入、可以遨遊天地並採補靈氣鞏固自身了。
對於神魂寄存在金纏子當中的他來說,那會是很好的保護,就不用再擔心像現在這樣,既怕受傷見了陽光,又怕被什麼法寶直接打到魂魄。
而修煉廣蟬子需要先天之惡,那現在用符紙補全了五臟六腑,再練真仙體道篇呢?
真仙體道篇難練,但曾劍秋說,這功法練成之後的氣血旺盛、肉體強橫乃是天下第一,這看他跟趙傀斗的時候就看得出來,氣血激發,簡直無視傷痛。
如果將真仙體道篇所煉化的精氣,再拿來練廣蟬子·--妙啊,這豈不是兩全其美了?反正真仙體道篇也注重煉體,那就是也煉人皮的嘛!
至於臟腑,豈不是可以等到廣蟬子大成,再接著練?
他的心情是真的舒暢起來了,覺得自己在這世上取得了第二個進展獲得一個身份,然後,現在,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路。
他檢視自己的背囊。薛寶瓶給了他帶了壓得死死的一大幹餅、一罐鹽,這些東西夠他吃上月余。腰間本來有個水囊,但剛才跟許仙人纏鬥時破了,水沒了。但他也吸了不少那傢伙的血一一許仙人的血比趙奇的血更加精純濃烈,如果不在乎身上起皮、發乾,短時間倒也不用擔心。
至於時間這件事一一這世上有種種不便,許多事情都很緩慢,可他現在卻喜歡這種慢。許仙人恨死他了,是非要捉了不可,那等到他叫的人再來,
至少還得有好幾天的功夫。
那麼-—---李無相微益雙眼、凝心靜氣,開始運行真仙體道篇。
他修行廣蟬子的時候是最容易的,或許因為身上有太一氣息,又被趙傀拿丹藥餵看,感覺簡直像喘氣喝水。修煉懷露抱霞篇時也不難,不過是因為圖圖吞吃了人,體內氣息駁雜,而稍微艱澀而已。
但現在練真仙體道篇時,終於感覺到困難了,
或許是因為他的五臟六腋並不是真貨。體內剛剛被這些東西搭建起來的經絡,像是全被石頭堵住了,現在他得將靈氣化成鑿子,一點一點把脈絡鑿開。
又或者是因為這片幻境。外面的靈氣仿佛涓涓細流,極為柔和。但此間靈氣則濃郁猛烈,隨著一呼一吸間納入時,那靈氣在體內左突右竄、緩急不定,他要花費好大的心思才能將其順服、叫它們勉強沿著脈絡走。他猜這是由於幻境被他「揉皺」了。
這有一個好處,就是化為精氣衝擊脈絡時更加迅速猛烈。可卻也有一個壞處一一大概到第三天的時候,他的肺就被沖壞了。
李無相將胸口剖開取出肺紙時,見上面的硃砂圖案已模糊得不行,紙張泛黃髮脆,稍稍一揉,立即化為碎末。他只得出了幻境,又重新為自己畫了一副臟腑備用。到此時,竹紙已只剩下七張了。
而這時候,許仙人也終於從土坑中出來了。
泥土混著血漿,在他身上結成了一層硬殼。他猛地坐起,先沉默著向四周環視,瞧見那些原本三三兩兩聚集著坐在一起休息的江湖客,都一齊沒了聲音。
他這才抬起手,開始在自己臉上、脖頸、胸口慢慢搓揉。
馮驥趕忙湊到近前半跪下:「仙師,要不要我叫人去弄點兒水給你·.」
「滾。」許仙人低聲說。
馮驥立即退開幾步去,覺得許仙人現在似乎心情極差。片刻之後,他就知道為什麼了。
他身上之前的傷口全癒合了,但是------眼球脫垂的左眼,如今已被肉填死了,還疙疙瘩瘩地向外凸出,叫他一看都會頭皮一麻。臉上、脖頸、胸口那些密密麻麻的刀傷也全都留下來疤痕,不是尋常人癒合之後的那種傷疤,
而肉芽、肉疙瘩密密麻麻地凸起,幾乎已看不出原貌了。
許仙人之前算不上一副好相貌,但至少不會叫人覺得醜陋。可現在-—-"
只怕小孩子見了他這樣子,立即就會被嚇哭!
「我的樣子很嚇人麼?」許仙人轉過臉冷冷地問。
馮驥的嘴唇顫了顫,又張了張嘴才忽然福至心靈:「仙師你早晚是要飛升妙境的,現世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我輩-—---我輩羨慕還羨慕不來呢!」
「哦,不如我把你也弄成這樣子,叫別人也羨慕羨慕吧。」
馮驥趕忙垂下頭,將雙手也規規矩矩地垂下了,不敢再說話。
但許仙人竟然沒有再罵他,而站了起來,將身上的灰殼全搓掉了。又走到坑邊盤坐,從馮驥擺好的林林種種的瓶瓶罐罐中挑揀,而後一罐一罐地服下、調息運功,再服、再調息。
他要來找這個然山幻境的時候,師兄就曾說他太心急浮躁,那時候他不以為然。
可現在,他覺得自己吃到教訓了。
隨身攜帶的這些丹藥,他是一點一點、贊了將近二十年的,這回來然山,也是為了再弄到一樁天大的功勞,好再換取一味君藥,合著積攢的這些煉成一枚化解丹,留到鍊氣巔峰之後晉境時使用。
然而眼下,這二十餘年的辛苦全入腹中來。但他覺得這已不算是自己心急了一一如果如果不能誅殺此獠,只怕心魔會伴隨一生,也談不上什麼修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