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是有技巧的。這種技巧不是指具體的技術細節,而是策略。至於殺本身,也是一種為了達成某種自的所採取的最激進的策略手段。
第一個為了五顆黃芽丹來的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看起來比陳辛的年紀要大些,仿佛是被石窟外面那些人排擠過來送死的一一他走到洞口前,先看了看地上那具無頭的屍體,喘了兩口氣,才挨挨蹭蹭地走到洞旁,飛快抬頭看了一眼,又縮回去。
李無相笑了一聲:「我看你這人也是青春壽元到頭了,怎麼,不找個地方好好養老,非要急著找死?現在走,我饒你一條命。」
老人這才敢猶猶豫豫地走到洞口,看見李無相,立即把目光垂下、把身子躬起來:「是是————」
又小聲說:「我實在也不想來,但家裡孫子病了,只能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東西能救一命——
他邊說話邊嘆著氣搓手,顯得進退兩難,但想了想又往前一步:「高人,你能不能·——"
李無相的長刀飛射而出,老人忽然像猿猴一樣猛地一矮身,長刀撲空,
但觸鬚一縮、長刀向下一抹,正從脖頸之間橫過,血淋淋地飛了回來。
無頭屍身倒下,洞口附近的石壁上立即現出密密麻麻的一層白色小蟲子,像不小心蹦上熱鍋的跳蚤,瘋狂彈跳。它們原本在朝著李無相去,此時一嗅到洞外的血腥氣,立即嗡的一聲飛撲過去,只幾息的功夫,那老人的屍身立即了下去。
洞外的人嚇了一大跳,紛紛散開,等那些蟲子吃成了血紅色、漲到黃豆大小又里啪啦地爆開,汁液燒得泥土冒煙,才敢又稍微靠前。
李無相冷笑一聲:「你們火也放了,毒也施了,還偏要來尋死。許仙人不好惹,難道我看起來就很好惹嗎?」
馮驥慢慢出了口氣,走到許仙人身邊:「仙師要不然,咱們先退吧,這洞就這麼大的一點,一個一個地過去,我看全是送死,咱們又不知道這人什麼來頭,不如我們退出去,叫他以為咱們走了———
「強弩之末。」許仙人把這個詞兒又重複一遍,「既然這人手段這麼高,怎麼不衝出來殺光你們啊?」
「他————還是畏懼仙師你的。」
許仙人點點頭:「嗯,我也畏懼他。」
馮驥一愣:「啊?」
許仙人看了他一眼:「怎麼,你想要我像他們一樣,親自衝過去試他的手段?我為什麼叫你來當主事的,又為什麼要一群人來然山?」
「仙人你說人多好辦事「那現在就是辦事的時候了。何等賤命,配得上我的賞賜?」許仙人笑一聲,「我本來要是打算用這群人去試陷阱機關禁制的,此時物盡其用。」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這東西能隱匿身形,不大畏懼火、毒,擅用鏈刀了。很好,催人再探!」
馮驥嘆了口氣,走出兩步,高聲說:「這東西只是刀快些,刀快些的咱們走江湖的還見得少嗎?誰再去?五顆黃芽丹!」
人群面面相,等了好一會兒,才又有個人猛吸一口氣,大步走到洞口前六七步遠處。
但他再沒上前,而盤膝一坐,在面前捧出三個小土堆,又用銀匕割破手指,依次往土堆上滴了三滴血。而後雙手一合,袖口猛地鼓盪一起一陣風,
復又平息、身子一顫,坐定不動口中念念有詞。
過上兩息的功夫,聲音歇止,整個人仿佛已經入定。
如此又過了三息的功夫,還是寂然無聲。眾人就也都屏氣凝神,瞪大眼晴瞧著他。
再過一會兒,聽到洞穴里李無相忽然忍不住笑起來,但又咳了兩聲:「
你們在等什麼?」
這時那人才啪的一聲仰面摔倒在地,雙眼圓睜,眉心多了個殷紅的小點。
許仙人點點頭:「好,還擅用暗器,之前也的確被火毒傷著了。再探!」
馮驥只得再高聲說:「小心他的刀,小心他的暗器一一還有沒有神通廣大的朋友去試?」
人群寂然無聲,聽到石洞裡李無相又笑:「你不如說去死。」
這下江湖客的臉色更難看,隔了片刻,有人說:「我們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許仙人,我們走行不行?」
馮驥轉臉去看許仙人,許仙人就點點頭:「行,叫他們走吧。
馮驥一愣:「真的?」
「真的。他們走了,你們兄弟去試。」
馮驥一咬牙,朝旁邊的三人一使眼色,齊齊上前一步:「剛才誰說要走?要麼去給自己掙這五枚黃芽丹,要麼就試試我兄弟們和許仙人的手段!
誰?出來!不然我點人了!」
說話的人很快被推了出來,三息之後,又是死屍一具具一一但這回腦袋上還連著脖頸的一半皮肉,喵叫了幾聲才斷氣。
第四個人又被點了出來,但竟然有些本事,在洞口避過一抹刀光,沖了進去。可很快又自己爬了出來,胸口一道從左肩到右腹的傷口,皮肉翻卷,
腸子都流出體外。
這時候,原本沉寂惶恐的人群卻稍稍躁動起來了一一人人都瞧得出,前一個殺得不利落,這一個到現在還在地上想把腸子給捧回去-—----洞裡那個東西連戰數人,已現疲相!
但此時還沒人願意主動上前,於是馮驥幾人又點了一個。
刀已經卷了刃一一劈之前那人的時候要留著點皮肉連在脖子上,於是刀勢歪了歪,正卡住骨頭。劈剛才那人的時候得往胸腹上招呼,但洞穴狹窄,
又磕著了石頭。
這刀是陳辛送的,李無相還想留著做個紀念,於是就收回了鞘里,又抽出腰間的匕首。
這時候,第五個人在洞口探頭探腦,忽然一揚手,奪的射出一柄長劍釘在石壁上。外面的太陽出來了,那人的身影背著光,李無相看不清面目,但瞧見這柄長劍之後,把匕首放下了。
此時才聽到那人大喝一聲:「殺啊!」
隨後猛衝進來,一下子貼在石壁上,緊閉雙眼。這麼過了一息的功夫,
才敢慢慢將眼皮掀開:「少俠少俠,我是被逼著來著-———"
李無相笑著點點頭,一邊用匕首在石壁上乒桌球乓地敲打一邊問:「嗯。後悔了沒有?為了寶貝來的,結果然山宗主做不成,還差點沒命。」
老郭臉上直冒冷汗:「我—·
李無相臉色一沉:「我再饒你一命,還再送你個好處一一如果—----萬一一會兒許仙人放人下山,你得想法兒下去。附近的三十六宗,樓光派、天心派,知道在哪嗎?」
「啊?啊,知道知道!」
『到時候去跟那裡的人把這裡的事情說清楚,說幻境裡有寶貝,正被一個然山弟子守著,願意獻給他們。事情辦成了,你喜歡用劍?想不想做劍俠?」
「啊?」」
李無相一拍後腦,一抹飛光從口中噴射而出,又立即還入口中:「到時候我教你怎麼做劍俠。」
老郭雙眼圓瞪,差點忘記貼在石壁上:「你你你-———--你是劍俠!?少俠那你怎麼不殺出去啊??」
「嗯。因為我得從許仙人嘴裡問問他是怎麼知道然山有個幻境這回事的。再說你們外面這麼多人,我是劍俠也很麻煩啊。所以呢,我現在正在修煉神功,等我神功大成,自然殺出去。」
老郭還要說話,李無相拔起長劍投給他:「你自己出去吧,但下手要狠一點。」
老郭一愣,立即明白了。接了劍猛地往左腹一捅,貼著皮肉捅了個對穿,又把腳在石壁上一證,整個人背朝後躍出洞去,又在地上連滾幾下,滾得身上全是泥血、幾乎滑落到許仙人身邊,停下不動了。
許仙人眉頭一展,往前走出幾步,用腳把他踢翻過來一一瞧見他睜了眼,剩下的江湖客立即齊齊地出了口氣,高喝了一聲好。
「嗯。有點本事。」許仙人面無表情地看他,「裡面那東西怎麼樣了?」
老郭痛苦地皺著眉:.「他—他———·我差點就把他傷了——·
許仙人大笑一聲,一腳將他踢去一旁:「好!我說什麼來著?」
「強弩之末!」馮驥喜上眉梢,「仙師,你瞧著,我這就替仙師把他揪出來!」
許仙人哼了一聲,大步上前:「我要的人,你也配動手?一群廢物,都給我退遠些!」
他踏出三步,手在袖中扣住芬板,邊走邊速結手印、腳踏罡步,等到了洞口前高聲大喝:「妖孽,接法咒!
17
芬板微微一顫,洞口、洞壁當中的土石咔一沉,立即崩裂出無數道細小皺紋。許仙人將衣袖一擺,那袖子好像在一瞬間變得又長又闊,將他整個人護在了後面一一聽到鐺鐺鐺三聲響,三顆飛石在袖子上擊得粉碎!
許仙人縱聲大笑,袖子一揮,洞口那些崩裂的碎石嗡的一聲倒卷回洞內,啪聲如雨打芭蕉,碎石立即在洞內碎成大篷石屑、反覆激盪,最終化為塵霧!
他這時才沖了進去,在袖中的左手一放,一篷暴雨般的鋼釘砰的一聲往前飛射,立即將目光所見之處釘成了個千瘡百孔。他此時才在洞內三步遠處站下,定晴向裡面一看一空無人影。
此時李無相就緊貼在洞口上方的石壁上,將一身人皮壓得極薄,胸口大張,無數觸鬚垂落,把許仙人之前的兩樣手段全避過了。
但沒避過第一樣法咒一一不知道他使了什麼神通,眼下自己身上仿佛壓著千鈞重擔,幾乎變得跟尋常人的身體一樣沉重了,他要分出另外一半的觸鬚用力,才能勉強將自己吊在這石壁上。
剛才許仙人進來時,他就該撲上他的腦袋,但稍微一遲緩,就錯過最佳機會,只能繼續等在這裡。
許仙人稍一楞,立即向後退了一步,正退到李無相身下。到了這時候,
又是本能般地一仰臉一一一張人皮立即將他的上半身全裹進去了!
觸鬚在剎那間就開始往他的七竅里鑽,藏在胸腹中的匕首、小劍,更是像旋轉的刀片一樣,在他的臉上、脖頸、肩頭猛刮!
許仙人立即發出悽厲慘叫,但卻沒像之前的王鵬那樣用雙手猛掙,而是在下一刻就閉了嘴,周身一股氣勁勃發,彭的一聲將人皮撐了起來。
李無相的身上還仿佛背著千鈞的重擔,又被這真氣一撐,體內的金纏子第一次有了感覺一一仿佛自己是個活人,正被兩股強大力量擠壓。人皮因此稍稍一松,許仙人立即用雙手抓住胸口邊緣,猛地將腦袋掙了出來。
此時他臉上皮開肉綻,就連眼球都垂脫一隻,更有無數血色的觸鬚正在他眼耳口鼻中瘋狂蠕動,他痛苦地慘嚎,用力掙脫,才終於能把觸鬚給掙出來。但沒等他再喘上一口氣,李無相已贈的一聲拔出腰刀,立即在他胸腹中捅了幾下。
許仙人悽厲慘叫,用殘存的一隻眼球看準方向,猛地往洞外衝去。李無相立即探出觸鬚要抓住他一一一個身受重傷,一個背著千鈞重擔,一下子在洞口僵持起來。
許仙人用血淋淋的雙手抓住洞口的石頭要將自己向外拖,李無相就又在他後背上猛插幾刀。但許仙人竟然還緊咬牙關,力氣並未鬆懈,又提了一口氣從袖中摸出芬板,回身打在李無相的手臂上。
他這手臂,之前在幻境中受了傷,只長出一層薄皮,剛才與許仙人在狹小的洞中纏鬥,又被磨得露出了金纏子,這芬板就敲在了金纏子上。
李無相只覺得自己的魂魄嗡的一晃,差點被震盪出來!那些觸鬚也齊齊癱軟垂落,仿佛都成了死物。
許仙人這才拼命爬了出去,跌落在洞口,又手腳並用跌跌撞撞跑回之前老郭的位置,一頭栽倒在地。
洞外的江湖客們,此時驚駭得面面相,幾乎都將刀兵握在手裡,只怕李無相忽然衝出來。有些膽子稍小的,看見許仙人都是如此慘相,已經開始雙腿發軟了。
馮驥也驚駭得不輕,跟他兄弟四人將棍子橫在胸前,等看到洞口的不知是線頭還是什麼東西緩緩縮了回去,才敢走到許仙人身邊—
他此時仰面躺著,口中進氣少,出氣多,剩下的一隻眼球上全是血污,
上半身已經看不到一塊好肉了,嘴唇顫動著低語。
馮驥抬腳輕輕踢了他一下,許仙人卻像是沒感覺到,只繼續蠕動嘴唇。
馮驥這才鬆了口氣蹲下來,一邊分神看看洞口的動靜,一邊開始在許仙人身上摸索。許仙人無力地抬起一隻手想要攔,卻被他打開了。
他很快搜出了一堆瓶瓶罐罐的丹藥之類,臉上一喜。再伸手往他身下摸,就摸到了那塊芬板。眉頭皺了皺,拿在手裡翻過去一瞧一整個人立即愣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