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傾九聞言,眸內光芒洶湧。
熾熱。
激烈的情緒,在黑沉沉的眸中,一閃而逝。就像是鎮壓在冰山下的一枚火種,快要壓抑不住,轟然炸開。
「本王去看看。」
君傾九聲音嘶啞,起身離開了營地,前往城門口,去迎接冬衣車隊。
是她!
一定是她!
這世上,除了幼安,絕對不會有人,這樣不計回報地,為他和南疆軍付出、奔走。
明明……已經成了君臨的棄子。
她卻從沒有放棄他們!
「這都是上好的棉衣啊,真厚實,軟綿綿的,和以前朝廷撥發下來的硬硬的棉衣,完全不同。」城門口的士兵,伸出手,摸了摸軍棉衣的料子,滿臉欣喜。
「是啊,比前幾年,送來的都要好。」
「不對,這好像不是朝廷送來的。往年朝廷派發給將士的冬衣,都是黑色的,而這些是深綠色的。」
說深綠有些不標準。
應該是軍綠色。
「莫非,又是女神賜福?」
「害,那肯定啊!朝廷哪有那麼好心腸,糧草都不給,冬衣更不可能給了。」
城門口的士兵們,滿臉抑制不住的喜悅。
不管是誰送的。
只要能讓他們平安度過這個冬天,不被凍死,那就足夠了。
「主帥來了!」
「參見九皇叔!」
守城的南疆士兵們,見到了君傾九,紛紛恭敬地行禮。
這些老兵,原本都是只服從武嚴侯管束的,武嚴侯重傷癱瘓,新主帥換成了君傾九,他們原本是不看好,十分消極,但是才一個多月的功夫,九皇叔就帶領他們守住了岌岌可危的兩座邊城,還有了糧草。南疆軍上下,不說對君傾九心悅誠服吧,但也對他徹底改觀,打從心底的尊敬。
「嗯。」
君傾九在軍中,一向是冷漠、威嚴的形象,示意這些守城將士起來之後,問道,「押送冬衣的商隊,是誰領隊的?」
幼安是幫他解決了第二個燃眉之急。
但他卻並不放心她的安危。
一次次地違背聖意,偷偷給他送東西,萬一做的不隱蔽,被查到了,她可是要倒大霉的。
「是一隊布商。」
守城的士兵,恭恭敬敬地答道,「領隊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商人。」
「讓他來見本王。」
君傾九沉聲吩咐。
他檢查了這批冬衣,質量不俗,這還下著大雪,有雪片落在了冬衣之上,自動融化,冬衣竟然不濕,布料十分之神奇。
君傾九用手捏了捏,發現是從沒見過的料子,很滑,有摩擦聲。
像是帆布。又比帆布細膩輕薄的多。
一刻鐘之後。
軍營內。
「草民安經文,拜見九殿下。」
這個商人,入了營帳之後,在毛氈地毯上,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個叩拜大禮。
君傾九眸光銳利地掃了他一眼:「安經武,是你什麼人?」
「是家兄。」
這個商人,微笑著抬起頭,他是個圓臉,長相討喜。
一笑起來,眼角都是褶子,眼角微微下垂,沒有什麼侵襲性,容易令人產生好感。在生意場上,爾虞我詐,鉤心斗角,這種面相,反而容易令交易者麻痹大意。
君傾九若有所思。
安經武,是君臨國極有名的富商,稱之為首富也不為過。
安經武此人,一生簡直是個傳奇,貧民窟出生,靠著售賣布匹發家,一步步走上來,賺了數不清的錢。後來觸手伸到了其他領域,航運、建房、織造、酒樓、賭場……幾十年來,財富累積達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甚至有傳言,天下第一拍賣行,星珞閣,也是安經武的產業。
按理說。
君臨國最有錢的富商,理應是皇商,和朝廷權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自古權錢不分家。
安經武厲害就厲害在,他是個平民,沒有任何權貴血統。
君氏皇族,也曾經想過招攬他,給予了品級頗高的官職,但安經武拒絕了,他直接和泰和帝說,自己一身銅臭味兒,是個守財奴,有極強的斂財欲/望,根本不是做官的料。
為了防止泰和帝生氣,安經武還捐了一座避暑山莊,給太后頤養天年。
泰和帝也就放過他了。
畢竟,建造一座華麗的避暑山莊,花費相當於君臨國兩年的國庫總收入。
「原來是安先生的資助,本王代南疆軍將士們,多謝安先生高義。」君傾九微微一笑,抱了下拳。
「別,九殿下!」
安經文頗為惶恐,根本不敢受君傾九這一拜,「草民和家兄,只是做了一場交易罷了。我們是商人,從不會做賠本生意,您無需向我們感謝,這一路上運送冬衣的報酬,捐贈者已經支付過了。」
他哪裡敢受一位皇叔的拜?
商人的地位,最低。
被讀書人瞧不起。
更何況是位於權貴金字塔頂尖的君氏皇叔?
「交易?」
君傾九挑眉。
他不知道,幼安是怎麼說服,這位君臨國第一富商安經武,運送這批冬衣的。對方極為重視,甚至首富的弟弟親自上陣,來護送。
如果真的是交易,那幼安定然付出了不俗的籌碼!
「是。」
安經文的臉上,又浮現出那種討好、無害式的商人笑容,「九皇叔您看這冬衣的布料,太神奇了,它是防水的!」
說著,他扯過一件軍綠色的冬衣棉服,遞了過去。
並且潑了一杯茶上去。
「是不是很神奇?衣料半點沒有濕,水全部沿著袖子滑下去了!這種料子,在君臨國,從沒出現過,僅此一例!安家是做布料生意起家的,幾乎壟斷了整個君臨國的布匹製造業,也做不出這麼厲害的防水料子!」
安經文雙眼發亮,激動得直搓手,「您能想像麼?如果把這種防水的布料,投入日常衣服剪裁中,尤其是可以防水防雪的冬衣,能夠在國內引起多大的轟動?能創造多大的財富利益?」
君傾九明白了。
「她用,這種防水布料的配方,和你們兄弟,做了交易?」
「對。」
安經文難掩激動之色,嘿嘿笑著,「這次交易,雖然風險很高,給南疆軍運送冬衣,但是很明顯,是值得的,賺大發了!」
君傾九眸色深深,聲音冷冽:「你們兄弟不怕,得罪了聖上,獲罪掉腦袋?」
他沒有挑明。
但他相信,安經武、安經文,絕對不是蠢貨,否則不可能在短短三十年,累積出這等巨額財富。
給南疆軍送溫暖,給棄子九皇叔雪中送炭,意味著什麼,安氏兄弟不可能不知道。
「哈哈哈!」
安經文發出了爽朗暢快的笑聲,「九皇叔,您還是太不了解商人了。只要有巨額利潤,尤其是那種幾十倍、幾百倍可圖的暴利,足以讓商人鋌而走險,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也在所不惜。四國之內,但凡是功成名就的富商,哪個不是走捷徑闖出來的?」
什麼腳踏實地。
什麼遵紀守法。
那都是約束最底層的窮苦平民的。
沒有風險,還做什麼大生意?
君傾九在安經文的眼中,看到了商人對於錢財的瘋狂渴求,雖然只有一瞬,但也被他成功窺探到了。
「這筆交易,表面上看,是我們安家兄弟想錢想瘋了。可實際上呢,九皇叔,草民給你算一筆帳,這種防水布料的成本價,和普通棉布是一樣的,配方原材料,並不貴重,可是防水棉衣的價格,卻可以賣到普通棉衣的三到五倍!百分之五十的利潤都足以讓人不要命,更何況是百分之三百,百分之五百?!」
安經文知道,那位和他們兄弟做交易的姑娘,與面前這位九皇叔是至交好友。
他也沒什麼隱瞞的。
「而提供配料的那位姑娘,她只要日後安氏製造廠生產的每一匹防水布料,抽取一成的利。要求就是,這一趟三十萬棉衣,安全送到九皇叔您手裡。那麼,我們安氏兄弟無論如何,無論花錢請多少保鏢、江湖高手、傭兵,這一趟,也務必要做成!」
「她只要了一成?」
君傾九面色不善,營帳內的溫度,陡然降下,氣壓逼仄,「你們也太欺負她了吧。」
幼安明明可以自己,用這個防水布料的配方,開設製造廠,踏足布匹行業,賺到的錢,肯定遠不止這些!
她把配方賣了,只要一成。
捨棄了九成的利潤。
就為了讓他們能夠安然度過這個寒冬。
安經文一看這位殿下黑了臉,浮現殺意,立刻嚇得屏住了呼吸,連連求饒:「九皇叔,我們哪裡敢啊。一切都是按著交易來的,不敢欺負安藥師的!雖然只讓了一成利,但是這次三十萬棉衣,都是我們安氏製造廠生產的,原料、人工、費用,由安氏一力承擔,還有運輸費,這可是一筆天文數字!我們是誠心做生意的,您可千萬別誤會!」
他可不想,跑這麼一趟,沒被泰和帝捉住砍了腦袋,反而被九皇叔給殺了。
君傾九一聽,這才斂了些殺意。
安經文繼續解釋:「整整兩百萬呢!安藥師是拿了兩百萬來,但是兄長沒要,給退回去了。」
他當時覺得虧。
現在看來。
還是兄長謀劃的長遠。
「安經武倒是有些頭腦。」君傾九的手,自名刀春秋闕上移開。
安經文見腦袋保住了,暗自鬆了一口氣:「既然貨物已經送到,草民就不打擾逗留了。這就帶著商隊返程。」
行了一禮,腳底抹油就想開溜。
九皇叔太可怕了。
在這位少年主帥面前,他已經滿身冷汗,快窒息了。
「慢著。」
「殿下……您,您還有什麼吩咐。」安經文的冷汗,已經連成了一條線,啪踏啪踏往下滴。
「把這個,帶給她。」
君傾九,遞過去一個黑色的錦盒。
正是,當初她送信、送藥的那個黑色小藥箱。
「哦哦,草民一定送到,九皇叔放心!」
安經文接過黑色錦盒,感覺沉甸甸的。
也不敢探究,裡頭究竟裝了什麼。
*。*。*
御書房。
鳳幼安跪在堂下,脊背挺得筆直,面色如常。
龍椅上坐著的,是盛怒的泰和帝。
旁邊站著的,是錦衣衛指揮督察使,陸停。
很明顯。
她是被審問的犯人。
「鳳幼安,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自給南疆軍送糧草?誰給你的膽子,可以越過朕,越過整個朝廷?!」
泰和帝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桌上的徽墨古硯,都被打翻了。
深黑的墨汁,流得桌子上,到處都是,把攤開的奏摺,淋得污黑,像是這污黑的世道。
「糧草?」
鳳幼安露出驚訝之色,眸光清澈,如清越的溪泉,映照著月光,不染塵埃,「臣女聽不懂陛下在說什麼?南疆軍的糧草,傳聞不是女神賜福,天佑我君臨,從天而降的麼?」
輪裝傻,她是一流的。
她以前,是個搞外科醫生,是個拿手術刀的直女,也喜歡直來直去。
但是,穿到了這個時代之後,她發現想要活下來,喜怒情緒是不能表現在臉上的,秘密是要深藏在心底的,不知要有技能,還要有計謀。
「安藥師,我勸你不要挑戰陛下的底線。」陸停十分不悅地盯著鳳幼安,眸子像銳利的鷹隼,而鳳幼安就是那隻已經落網的兔,不管怎麼垂死掙扎,都勢將被鷹隼的利爪撕碎,「欺君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本指揮使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證明送往南疆的那一百萬石糧草,是你秘密購買,以私人名義,送去的。」
鳳幼安一臉無辜,聲音都提高了幾分:「陸大人,您怎麼能冤枉我呢?臣女只是一個藥師,每日不是給太上皇和岑貴妃娘娘看診,就是回家給三叔看診治病,從來沒有買過什麼糧草啊!一百萬石糧草,那得多少錢啊,得一千萬兩吧,我一個弱女子,哪裡買得起?」
「好一個弱女子!」
陸停冷笑,開始指控,「我切看你能裝到幾時!」
他「唰」得,從袖子裡,取出一份交易書。
丟到了鳳幼安的臉上。
「這是你與昭家二當家,購買一百萬石糧草的交易協議書,是鐵證!交易者署名,一個安字,且交易者為女子,不是你還能是誰?」
「陸大人,這世上,姓安的有錢人那麼多,不能因為我閨名裡帶了一個安字,就這麼栽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