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不抽便是了。」
岑貴妃徹底被震住。
她只要想像一下,自己的體內,肺臟黑黢黢的一大團,布滿了裂痕、病灶,她就感覺十分恐怖!
甚至於。
呼吸,都覺得疼了。
鳳幼安眸子黑沉沉的,盯著她,唇角一抹為不可見的輕笑:「貴妃娘娘可是自願?」
事後,可別到處跟人說,是她這個醫師逼迫的。
必須要來個定心丸。
她不喜歡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不聽話病人。
岑貴妃無意間與鳳幼安黑沉沉的眸子對視,瞬間寒毛直豎:「自……自願。」
寵冠後宮,驕橫跋扈的貴妃,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鳳幼安滿意了:「那便好。有了娘娘這句保證,臣女就放心了。」
這是誘導話術的一種。
岑貴妃在極端驚恐的情緒下,無意識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這岑夕宮那麼多雙眼睛,那麼多雙耳朵,還有陛下派來的太監,岑貴妃既然話說出口了,就不能反悔了,日後也不能掐著這一點做文章,來害她。
還是白茶第一個反應過來,聲音陡然提高,呼喚了一聲:「娘娘!」
她想把自家主子的神志,給拉回來。
奈何。
已經遲了。
鳳幼安淡淡地掃過來一眼:「診脈的時候,閒雜人等,禁止大聲喧譁。」
說著。
她把兩根手指去,切在了岑貴妃的脈搏上。
還取出了聽診器。
聽貴妃的呼吸音。
並且在她的肺部,做指押、叩診,聽胸腔回音。
「你在對貴妃娘娘做什麼?」白茶看不懂了,「就算你是個女藥師,也不應該在娘娘的鳳體上,摸來摸去的,有失體統!」
岑貴妃何等金貴的人啊!
鳳幼安她怎麼敢的?
鳳幼安從袖子裡,隔空彈出一粒藥丸。
「咻」
速度極快。
白茶還想說什麼,嗓子眼卻忽然被堵住了,她驀然間瞪圓了眼睛,用雙手卡住了自己的脖頸,一副要被噎死過去的痛苦模樣。
她很害怕,趕忙給自己灌了一杯茶水。
卡在喉嚨里的異物感,被茶水給沖刷下去了。
但是相應的,那名不明藥丸,也被她給咽下去了。
白茶嚇得渾身顫抖,手心和額頭上都是冷汗,她張開嘴,想質問鳳幼安,你給我吃了什麼?
卻驚訝地發現。
自己根本發不出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聲音!
「啊——」
她啞了?
嗓子好痛,像是要冒煙一樣。
白茶用盡全身力氣,卻也只能勉強發出一個「啊」的單音節,而且嘶啞得可怕。
岑夕宮的人,都被徹底震住了。
奴僕們,從一開始的不屑,到現在的忌憚,驚恐。
「你給白茶下毒?」岑貴妃也意識到了什麼,看鳳幼安的眼神,越來越忌憚。
「她太吵了,只是一點小小的懲罰,貴妃娘娘放心,不會要了她的命。白茶姑姑可是您心尖尖兒上的人,臣女怎麼敢傷她呢。」鳳幼安迷之微笑。
岑貴妃又急又氣又怕。
你不敢?
你不還是傷了?
人都啞了,輕描淡寫的一句小小懲罰,糊弄誰呢?
「貴妃娘娘抽菸都快抽成肺氣腫了,慢性肺炎症狀拖了好幾年。」鳳幼安取出一瓶藥,遞了過去,「這個藥,不苦,適合你。」
岑貴妃看著手裡奇怪的玻璃藥瓶。
她聞到了一絲絲香甜的味道。
「這是什麼?」
「止咳糖漿。」
鳳幼安幫她把瓶蓋打開。
甜香的味道,愈發濃郁。
岑貴妃眼睛一亮,她喜歡甜味兒,憎惡苦味,情不自禁地,就湊到了紅唇邊上,嘗了一小口。入口粘膩,有蜂蜜的粘稠感,帶著淡淡的藥香,非但一點兒不苦,反而比蜂蜜還要好喝。
「果然很甜。」
岑貴妃喝了一口之後,止不住地,就飲了第二口、第三口。
不多會兒。
一小瓶,就全部喝完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小瓶止咳糖漿下肚之後,她感覺自己的腦子裡,像是有一朵小小的煙花炸開一樣,壓抑的情緒一掃而空。
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欣快。
「還有麼?很好喝,這個止咳糖漿。」
岑貴妃異常驚喜,她發現這東西不止好喝,而且肺部清清涼涼的,像是被藥物滋潤了一樣,斷斷續續地咳嗽,也自動停止了。
「貴妃娘娘,這個不能多喝的,每日有固定劑量。」鳳幼安聲音淡淡的,卻像是致命罌粟一樣,帶著蠱惑性。
「什麼不能多喝,本宮讓你拿,你拿出來便是!」
岑貴妃有些不高興了。
鳳幼安的眼神,沉了沉:「一日三次,早中晚各一小支,貴妃娘娘記得按時服用。」
她拿出了一板止咳糖漿。
都是小瓶裝的。
總共12支。
是四天的藥劑量。
「如果覺得症狀有所緩解了,可以改為一日兩次。」鳳幼安靠近,聲音飄忽不定,「是藥三分毒,不要因為味道好,就不加節制。病人,一定要遵從醫囑。」
該交代的,她都交代了。
「行了,藥放下,你可以走了。」
岑貴妃板著一張臉,開始趕人了。
有用的藥,已經拿到了。
瞬間翻臉。
「是,娘娘一定要謹記臣女的醫囑。」鳳幼安福了福身子。
「把這些噁心的內臟一起拿走!」
岑貴妃一拂袖。
把桌子上,那兩個標本瓶子,給拂到了地上,「還敢恐嚇本宮,你以為你又算什麼東西,別以為陛下看中你,給你三分顏色,你就能在本宮面前開染坊了。」
鳳幼安微笑。
面對岑貴妃這種過河拆橋的行為,她半分不惱。
肺臟標本瓶子,是防彈鋼化玻璃的材質。
十分堅硬。
這種摔摔打打,是不可能破掉的。
子彈都破不開,又怎麼可能摔碎呢,估計就連這個時代最鋒利的刀劍,附加十年內力,都破不開!
「還有啊,外面都傳,你要做岑王妃。那也不過是謠言罷了,你這種下堂婦,這輩子都別想做岑王妃!滾!」
岑貴妃十分惡劣地趕人。
鳳幼安拿著她的標本瓶子,一點也沒有覺得被羞辱到,唇角依然掛著淡定的微笑,只說了一句:「娘娘按時服藥,臣女告退。」
不是她沒脾氣。
是還沒到時候。
也是巧了。
鳳幼安前腳出了岑夕宮正殿的門。
後腳迎面就碰上了君慕塵。
岑王殿下還穿著朝服,是從前宮趕過來的,行色匆匆的,聽聞了鳳幼安來給母妃診治,想起母妃十分討厭鳳姑娘,一路跑著過來的。
可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他剛剛好,聽到了母妃對鳳姑娘最後一句的辱罵——你這種下堂婦,這輩子也別想做岑王妃,滾!
「母妃,您怎麼能這樣跟鳳姑娘說話,快跟她道歉!」
君慕塵生氣了。
十分不悅地瞪視著自己的生母。
眼底有怒火。
岑貴妃一聲冷笑,半點道歉的意思都沒有:「本宮憑什麼跟一個卑賤的女醫道歉,應該道歉的是她,塵兒,這女子不僅是個破鞋下堂婦,還是個殺人狂魔,是個變態,你可看清楚了,她手裡抱著的是什麼?是人的內臟!誰家的好姑娘,整日玩內臟?」
「她還毒啞了白茶的嗓子!白茶可是皇宮裡的老人了,是一等宮女,算是你半個奶娘,她若真有心做岑王妃,就該對本宮和白茶恭敬孝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法無天!」
岑貴妃很享受這種,在兒子面前,「揭穿鳳幼安真面目」的感覺。
她希望。
能夠從君慕塵的眼睛裡,看到對鳳幼安的厭惡、鄙夷。
只可惜。
事實還讓她失望了。
岑貴妃發現,君慕塵看向鳳幼安的眸子裡,只有愧疚、擔憂:「對不起,鳳姑娘,我代母妃跟你道歉。」
岑王懊惱不已。
他是知道要出事,卻不曾想,母妃竟然如此過分,對他喜歡的姑娘,侮辱至此。
幼安她……
會因為母妃,而討厭自己吧。
「沒那個必要。」
鳳幼安面上的微笑,半分未減,「我先回去了,岑王殿下你先忙。」
她轉身離開。
君慕塵卻徹底慌了:「幼安!」
為什麼不生氣?
是因為不在乎麼?
為何……要對我,如此漠視。
鳳幼安離開了岑夕宮,準備回家了,給三叔留下的藥,應該用完了。今日要給三叔腿部的手術疤痕,拆線。
她很忙的。
「幼安,你等等我!」
君慕塵卻不死心,他不甘心。
明明,都是他默認的未婚妻了。
為何,不肯多分給他一個眼神?多分給他一點情緒?
他追了上來。
完全不顧身後母妃憤怒的聲音。
一直追到了宮門口。
君慕塵終於追上了。
他一把拉住了鳳幼安纖細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聲音沙啞,甚至帶著一絲懇求:「抱歉,母妃那邊我會處理好。我應該早點從御書房過來的,不該讓她有機會欺負你……」
「岑王殿下。」
鳳幼安把自己的胳膊,從男人的大掌里,抽了回來,「男女授受不親。」
這麼親密的姿勢。
她不喜歡。
「唐突了你,不好意思。」
君慕塵這才意識到,自己因為情緒激動,過激了,他紅了耳根,感受著手心已經離去的滑膩觸感,有些心猿意馬,他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是個輕浮的男人,便解釋道,「父皇已經同意了我們的婚事,我只是一時焦急,我道歉。」
鳳幼安定定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儒雅俊逸少年,好看的臉頰,紅的像緋色的煙霧。
她嘆了口氣。
覺得有必要正式解釋一下。
「殿下,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想,我們一直以來,只是朋友。」
賜婚?
開什麼玩笑。
三叔殘廢癱瘓,阿九在南疆危在旦夕,泰和帝整天想著怎麼要她最重要親人的命,她在宮中如履薄冰,每行一步,都布滿了殺機。
這種時候,她光是活下來,努力保護好親人,都已經快要窒息了,哪裡有功夫考慮什麼結婚?
聽到心上人委婉拒絕的話,君慕塵臉色微白,像是被人兜頭潑了盆冰水,不過,他並不是容易放棄的人,他堅持表達自己的心意:「幼安,我喜歡你。」
他的眼底,存著一絲希冀。
死死地盯著她。
像是信徒,盯著自己的神明。
「殿下,我們不合適。岑貴妃娘娘雖然話說得不好聽,但卻很有道理。」
鳳幼安依然是淡漠的樣子,情緒沒有任何起伏,「承蒙殿下錯愛,幼安沒有心思想這些,我還要照顧好三叔、阿眠,幫助阿九照顧梅太妃,我若是嫁了人,誰還能繼續支撐鳳家?」
前世的時候,她也有不少追求者。
卻從未動心過。
對於不喜歡的追求者,她一向的態度,都是直接拒絕到底。
不給對方留任何希望。
她並不覺得殘忍。
去過你自己的日子,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大家不要互相耽誤了。
君慕塵並不意外,鳳幼安會明確拒絕,因為打從一開始,陷進去的,就只有他一個。
星子一樣好看的眼睛裡,划過一抹憂傷和失落。
以及,隱痛。
他不在她未來的人生規劃中。
他卻在她的規劃中,聽到了另一個名字——君傾九。
一顆心。
仿佛被毒蟲蠶食了般,坑坑窪窪,布滿了血粼粼的啃噬傷痕。
嫉妒。
還有……悔恨。
「如果,當初代替鳳眠去南疆的,不是君傾九,而是我。」君慕塵的聲音,沙啞得可怕,眼神里卻蘊滿了化不開的悲傷,「你……你會同意這樁婚事麼?」
兩人之間,隔著兩米。
有冬日的冷風,從中間吹過。
吹亂了鳳幼安的頭髮。
她的肩膀上,有落雪的痕跡。
寂靜無聲。
面對鳳幼安的沉默,君慕塵一顆心,越發揪緊了,他不甘心,又抓住了她的胳膊:「回答我,你會答應麼?」
鳳幼安依然是沉默。
她沒法回答。
因為這個世上,沒有如果。
阿九為了她,遠赴南疆送死,也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麼,甚至還嘴硬,說是為了去搏一把功名,不讓她有任何心理負擔。
「殿下,又下雪了,回去吧。」
鳳幼安拂開了君慕塵的手,轉身上了馬車。
君慕塵更不甘心了,眼底浮現出血絲,衝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我也可以做到的!」
我只是……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