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泰和帝,還有誰。
鳳瀟忽然覺得可笑。
自己半生,戎馬征戰,都是為了龍椅之上的泰和帝,安邦定國,開拓疆土。
結果到頭來。
那位生性薄涼的君主,卻只想他死!
黃沙隘伏擊,天下第一劍客為刺客,吊著一口氣回到京都,被幼安治療撿了一條命,泰和帝又馬不停蹄地給他賜婚了個石女,唯恐他這一脈留下子嗣繼承衣缽。
人,怎麼可以狠到這種程度!
鳳瀟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幾歲,瞳孔之中儘是失望和滄桑,半生的信念,一瞬間崩塌。
他低垂著頭。
唇角噙著苦笑:「好一個泰和帝,我鳳瀟,為你出生入死,擊退東蠻入侵七次,收復失地十六城,把匈奴趕出河套地區。二十八載,戎馬半生,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他一心撲在忠君報國上。
甚至連個人問題,都沒有空去考慮。
誰家的男兒郎,二十八歲還是孑然一身,後院連個妻妾都沒有。
「三叔——」
鳳眠不忍心見他這樣,上前抓住了三叔微垂的手,情緒激動,「以後我們不替姓君的打天下了!您別傷心!」
「老大!」
副將嚴斯寒眼眶紅了,滿眼血絲,恭敬地跪下,「只要您一聲令下,南疆三十萬兄弟,隨時聽候您的調遣,這樣的昏君,兄弟們不服!定要為老大討回個公道,為老大報仇雪恨!」
不就是反了麼?
有什麼大不了的!
泰和帝無情無義,兄弟們憑什麼還給他賣命?
誰知道——
鳳瀟卻只是緩緩地抬起一隻手,聲音嘶啞:「斯寒,不要說傻話。南疆三十萬兄弟,所築起的防禦長城,是對外的,不是對內的。」
嚴斯寒非常震驚:「可是老大,皇帝老兒都這樣對您了,您還要替他守江山呢?」
鳳瀟苦笑:「不是替他守江山,是替天下子民守江山。鳳家世世代代為武將,世代忠烈,總不能到了我這一代,出了個反賊。」
嚴斯寒皺眉:「可……」
他是心疼將軍。
卻也清楚的很,將軍為人剛正不阿,品行最是高潔,為天下黎民蒼生守江山。
一直以來,初心不變。
「你什麼也不必說了,這個情報,咽到肚子裡爛掉。」鳳瀟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的時候,眼睛裡滿是血絲和疲憊,「我爺爺,太祖爺爺、四叔公、父親,全部戰死疆場,死後成為萬人敬仰的英雄,骨灰被送入黃金台英靈殿,流芳百世。我若反了,來日黃泉路上,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嚴斯寒雙拳緊握,渾身緊繃,微微顫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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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何嘗不知?
他最初,是跟在鳳瀟的父親,也就是老鎮國公麾下的。
「不管老大您做出怎樣的選擇,兄弟們都誓死追隨!」說完,嚴斯寒半跪著,恭敬磕了個頭,就退出去了。
鳳眠畢竟年紀還小。
半大的少年,忽然間知道了這麼個驚天的秘密,仿佛霜打的茄子一樣,僵硬在那裡,大腦中一片空白,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皇帝要殺三叔?
憑什麼?
這妥妥的白眼狼啊!
「阿眠。」
鳳瀟看向大侄子,道,「去把你姐姐叫來。」
鳳眠懵懵地點了下頭。
他走出門的時候,一雙腿都是飄的,好像踩在棉花套子裡。
他知道自己還小,不可靠。
這種大事,還是要長姐說了才算。
和自己比起來,三叔的確也更看重、信任長姐一些。
鳳眠去了中庭花園。
看到長姐和岑王殿下,在笑著聊天擼貓。
岑王殿下看長姐的眼神,溫柔的可怕。
而長姐卻渾然未覺,只是在訴說著雪團近來的狀況,注意力都在貓上,根本不在君慕塵身上。
「阿姐。」
鳳眠喚了一聲,他知道,自己有些突兀,煞風景,但是沒辦法,畢竟家裡出了那樣的大事兒,「三叔忽然腿腳疼痛難忍,你快過去看看吧。」
「啊?」
鳳幼安瞬間變了臉色,趕忙把懷裡的狸奴,塞到了君慕塵懷裡,「我這就去。」
同時,對著君慕塵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岑王殿下,您先自己陪著雪團玩兒。我擔心三叔的身體,他……狀況一直很不好。失陪了。」
說完。
沒有任何遲疑。
扭頭就走了。
君慕塵微笑著點頭,他雖然理解,但……心裡難免有些失落。
「咪嗚~~」
雪團挨著主人的手心,蹭了蹭。
君慕塵揉了揉雪團毛絨絨圓滾滾的腦袋,揉了下三角形的耳朵,低聲道:「你被她養得越來越胖了。」
雪團似乎是聽懂了。
不大樂意。
賞了舊主子一個大大的白眼。
鳳眠一開始,對岑王印象是不錯的,但是知道了要殺三叔的就是泰和帝之後,忽然之間,看這位溫潤如玉的岑王殿下,就分外不順眼起來。
老子都這樣。
兒子能是什麼好東西?
就算現在對長姐有意思,但是日後,若是真娶了長姐做岑王妃,不還是要忌憚長姐背後三叔的兵權?
到時候,一個不慎,長姐就會成為第二個梅太妃!
別再搞個什麼去母留子……噁心人!
用得著你的時候,就是千好萬好;等皇位坐穩了,江山在握了,對你就是一千一萬個忌憚,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鳳世子。」
君慕塵還不知道,此刻鳳眠心裡想的什麼,他有意與之交好,「幼安她……」
「別一口一個幼安的,岑王殿下,那是長姐的閨名,您直呼恐怕有些不合適吧。」鳳眠一聲冷哼。
像極了一隻護姐的小狼狗。
君慕塵一愣,隨即尷尬:「本王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把她當做最好的朋友……」
鳳眠目光灼灼地鄙視著他:「真的只是當做好朋友麼?岑王殿下你捫心自問,對長姐真的沒有別的心思企圖麼?」
對方這樣直白。
反而給君慕塵一個措手不及,當場鬧了個大紅臉。
他表現得這樣明顯麼?
連鎮國公世子,都看出來了。
「本王……本王的確是心悅鳳姑娘。」
君慕塵乾脆直接承認了,「本王想娶她做正妃。」
鳳眠似乎並不意外聽到這個答案,只是質問了一句:「您有自信,在皇權傾軋之中,護她周全麼?」
說完。
沒有等君慕塵的答案。
鳳眠轉身就走了。
因為在鳳眠看來,這個問題,答案不言而喻——沒有。
岑王可是連一隻貓都護不住啊!
岑貴妃想弄死他喜歡的阿貓阿狗,都能得逞,更何況是一個大活人呢。
*。*。*
「果然主謀是泰和帝。」
鳳幼安看著那張信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之前,無論如何都要把我扣留在宮中,我就猜到了他絕對有問題。」
鳳瀟面容苦澀:「如果不是九皇叔送來了情報,我還不知道要被蒙在鼓裡多久。」
「阿九的情報,來自於東廠,真實性三叔可以放一百個心。」
鳳幼安沒有任何懷疑,「余月笙,是阿九手底下的人。」
鳳瀟面露驚色:「難怪了,這位九皇叔也藏得很深啊,看似被軟禁,實則密切掌控著朝局,再加上他背後的梅太尉,實在不可小覷。」
他一直以來,只注意到了胤王和岑王的爭鬥。
完全忽略了這位蟄伏在暗處的九皇叔。
如今看來。
九皇叔手中的籌碼,甚至可能比胤王、岑王還要強!
一個東廠情報機構,收服了余月笙,就意味著宮中幾乎所有的宦官,都會聽從君傾九調遣;一個京都大營,二十萬大軍,就駐紮在京都外的扶風郡,君傾九的親舅舅梅太尉掌控。
鳳幼安給了三叔一個安慰的眼神:「您大可放心,阿九不會對我們不利。他會幫助三叔的。」
對那個美少年。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鳳幼安繼續道:「三叔的選擇是對的,眼下情勢混亂,您不可以表露出任何的憤怒和反心,也得把知道刺殺真相的南疆軍高層給安撫好了。就算我們要報仇,現在也不是時候。」
鳳瀟詫異地看著她,沒想到大侄女能夠如此冷靜,分析利弊。
「至少,要等到您身體恢復健康之後!」鳳幼安一雙美眸危險的眯起,眸光銳利非常,氣勢驚人,「半年,最多一年,我保證可以讓三叔的癒合如初!到時候,對泰和帝,我們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絕不姑息!」
她把君傾九送來的秘密情報信箋,放在了油燈之上。
燒成了灰燼。
「幼安——」
鳳瀟內心極為震動,他抓住了侄女的手,「三叔沒想過反。」
可看幼安這個狀態。
明顯是要策劃著名,跟泰和帝拼命的架勢。
鳳幼安知道他是忠義之士,想跨過心裡這個坎兒很難,她也不逼迫,只是道:「沒有讓三叔反了,我們只是自保,為了讓家人至親,讓戰場上一起浴血奮戰的同伴們活下去。您別擔心,我有分寸。」
鳳瀟還想說什麼。
鳳幼安卻推著他的輪椅,往新房的方向走去:「三叔您就別想那麼多了,今日,您可是新郎官,去陪陪新娘子吧,至少和她說說話,喝一杯交杯酒。三嬸我接觸過,是個很溫婉的好女人。」
武嚴侯來不及多想。
就被他這個大侄女,給推入了洞房。
婚房內。
燭影搖紅。
慕雙兒有些忐忑地坐在婚床上,聽到了動靜,整個人都繃緊了。
鳳瀟自己推著輪椅,到了床邊上。
挑開了紅蓋頭,對著這個美麗的新娘子,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委屈你了,夫人。」
慕雙兒的臉瞬間通紅,眼角隱隱沁出了暮靄:「不委屈的。」
鳳瀟取了交杯酒。
紅燭之下。
新人交杯。
慕雙兒飲下之後,知道鳳瀟身體不好,便也顧不上羞了,趕忙上前伺候:「妾身扶您休息,您坐在輪椅上在外應酬了一天,應該很累了。」
她注意到,鳳瀟的雙腿已經僵直了,喝交杯酒的時候,手腕一直在隱隱發顫。
便知他傷口又疼了。
鳳瀟心想,幼安果然說的不錯,是個溫婉善解人意的。
娶了她。
似乎,也很好。
*。*。*
胤王府。
「胤哥哥,您去哪兒?」
花音叫住了君千胤。
「去參加武嚴侯的婚禮。」君千胤頭也沒回,換好了衣裳,差人把新婚賀禮,送到車子上。
「不許去!」
花音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面露冷色,「陛下賜婚了一個石女給武嚴侯,意思還不明顯麼?分明是想讓武嚴侯斷子絕孫,胤哥哥您也太不會揣測聖意了吧,現在誰和武嚴侯走得近,誰就會倒霉!」
刺殺武嚴侯的,正是花音的父親。
她當然清楚得很!
泰和帝是想讓鳳瀟死!
君千胤十分不悅,回過頭來,嫌惡地瞪著她:「本王做事,何時輪得到你一個無知婦人指手畫腳?」
花音上前,死死地扯住了胤王的袖子:「妾身不是什麼無知婦人,妾身是您的正妻,是胤王妃!」
「放手!」
君千胤狠狠地甩開了花音,「也不知道父皇是不是鬼迷了心竅,怎麼會下聖旨,讓你做胤王妃!誰知道你使了什麼腌臢手段!」
花音眼眶裡,瞬間湧出難過的淚水:「王爺,您就是這麼看我的?」
「對。」
君千胤目光森冷,「你就是那樣的人。」
花音見他執意要走,尖叫了一聲:「是不是因為武嚴侯是鳳幼安的三叔,你才一定要去參加婚禮?你根本就是為了見鳳幼安一面吧!」
君千胤被說中了心事,倒也不否認:「與你何干。」
「怎麼沒關係?」
花音氣得渾身發抖,「我才是胤王妃!她鳳幼安不是!」
可任憑她怎麼叫囂,君千胤都不曾回頭。
花音崩潰得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一直到天都黑了。
才有一個侍女跑了過來,低聲道:「不好了,胤王妃,門主出事了!」
這侍女,也是花音從天劍門帶過來的,從小就伺候她。
「你說什麼?父親怎麼了?」花音猛然抬起頭來,滿臉慌張。
父親立了功。
泰和帝賜了京都的豪宅給他,賞賜無數。
花意這幾日,琢磨著,準備把天劍門從南方搬到京都里來。
「有人潛入花府,行刺了門主!」那侍女一副快急哭了的樣子,「門主身中十幾刀,刀口極為恐怖,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