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瀟來了。
一襲嫁衣的慕雙兒,紅蓋頭之下,眼角瀰漫出一層暮靄。
他,給足了自己體面!
如果新郎官始終不出現,那今日之後,她會成為京都城最大的笑話!
「抱歉,夫人。」
一道低沉悅耳,富有磁性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有幾分虛弱。
一聽,就知道是武嚴侯鳳瀟。
慕雙兒聽到他喚自己「夫人」,也不知道怎麼的,忽然間就鬧了個大紅臉:「沒……沒事,侯爺無需道歉。」
因為鳳瀟的身體原因,就算是拜天地,也不可能真的跪下行禮。
他就癱坐在輪椅之上,手微微下垂,甚至連紅綢,都有些拿不住。
既然打定主意裝作癱瘓,那就要演的徹底,在任何場合都不能出現紕漏,來參加婚禮的權貴那麼多,你知道他們是人是鬼。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端坐著的,只有國子監大祭酒,慕老太師一人。
他是學術界的泰斗,門生遍布全國,威望極高,也受得起武嚴侯一拜。
至於鳳家這邊。
武嚴侯和鎮國公鳳唯,二人的父母,幾年前就已經病逝了。
「好了,侯爺重傷在身,不必對老夫行此大禮。」
慕老太師見鳳瀟掙扎著,想要離開輪椅,連忙阻止,「日後,老夫就把雙兒交給你了,她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望侯爺能夠善待她。」
慕老太師也很無奈。
嫡出的女兒,是個石女。
蹉跎到二十歲了,說親都說不到人家,硬生生熬成了老姑娘,被人戳著脊梁骨指指點點。
所以,當陛下宣布這一樁婚事的時候,他並沒有反對。
戰神將軍,雖然癱瘓了,但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品行絕對有保證,婚後應該不會苛待他女兒。
「岳父大人放心。」
鳳瀟微微一笑,答應了。
慕老太師鬆了口氣,能得到武嚴侯的承諾,他就放心了。
此人,重諾是出了名的。
雖是軍中人,卻有君子操守。
「夫妻對拜——」
慕雙兒站在鳳瀟的輪椅前。
二人,對著拜了一拜。
慕雙兒的手心,起了一層激動的薄汗,心砰砰砰狂跳著。
終於。
成為了戰神的正妻。
那麼多人嘲笑她,她卻只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嫁給了君臨國的大英雄。
「禮成,送入洞房。」
慕雙兒喜婆牽著進入了新婚的房間。
這一場婚宴,才剛剛開始。
觥籌交錯。
大家互相敬酒。
一些居心叵測的玩意兒,臉上掛著促狹的笑,手裡端著酒杯,就要來給鳳瀟敬酒:「侯爺,恭喜啊,娶得佳人。小弟敬你一杯。」
此人,是御史台的一名御史。
平日裡,最喜歡上摺子,痛陳武嚴侯如何的功高蓋主,讓陛下小心防範。
暗地裡可沒少使絆子。
鳳瀟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同喜。」
那位御史劉大人,把滿滿的一樽酒,遞了過來:「聽聞侯爺海量,大喜之日,賞臉喝一杯。」
鳳幼安臉色一沉。
給一個重傷癱瘓患者勸酒?
其心可誅!
鳳幼安給了鳳眠一個眼色。
鳳眠收到了長姐的命令,立刻上前,接過御史台劉大人那一樽酒,滿臉燦爛的笑意:「我三叔身體不好,劉大人,這杯酒本世子代了。」
說完。
一飲而盡。
喝酒的姿勢,相當豪爽。
鳳眠有個外號,叫千杯不醉。
以前鳳崎想過把他灌醉,害他一場,結果找了十來個狐朋狗友過來,全部被鳳眠給喝倒了。
御史台劉大人面露尷尬之色:「世子爺,這……」
鳳眠挑眉:「怎麼,劉大人不喝麼?是不給本世子面子?」
「喝喝喝!」
御史台劉大人哪裡敢不給鎮國公世子面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鳳眠笑眯眯:「我與劉大人一見如故,再來三杯。」
就這樣。
拼酒拼上了。
劉大人站著進來的,橫著出去的,醉的一塌糊塗。
眾人:「……」
還有幾個不死心的。
也上來想灌武嚴侯鳳瀟的酒,通通都被鳳眠給攔下了,狠狠地教訓了一翻。
鎮國公鳳唯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拉住了兒子的袖子,壓低了聲音,訓斥道:「阿眠你這是做什麼?」
鳳眠挑眉:「替三叔擋酒啊。」
鳳唯不悅:「你替他擋什麼?新郎官被灌酒,是應該的,你一個晚輩瞎摻和什麼。」
好不容易,他這個三弟,終於落魄了。
他這個當大哥的,終於能揚眉吐氣,不再被人看不起了。
他的嫡長子,卻上杆子幫老三。
「可三叔受傷了啊,長姐讓我擋的。」鳳眠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鳳唯,「爹,算起來,你是三叔的親兄長,應該你擋酒的。你自己不上,還阻攔我,你是不是想三叔重傷未愈,就直接被喝死啊。」
鳳唯被戳破,尷尬不已:「別瞎說!為父只是不希望你出風頭,你知道你三叔有多少仇家麼?你知道他昔日在朝中得罪多少人麼?」
鳳眠呵呵一笑:「爹,恕我直言,咱們和三叔不都是一家人麼,計較那麼多幹嘛。三叔如今遇到了禍事,血脈至親自然是要幫襯著點的。」
鳳唯不爽,瞪了嫡長子一眼:「他娶了個石女,日後是要絕後的。你以後還是別跟著老三混了!」
鳳眠覺得很不舒服:「父親你這話說得太過分了,三叔大喜的日子,怎麼能詛咒人絕後呢。虧你們還是親兄弟呢。」
鳳唯嘲諷:「為父說錯了麼?」
鳳眠心中有氣:「你不能這麼說三嬸,什麼石女不石女的,你怎知她不能生?你又怎知不是別人誣陷她的?還有,就算三嬸真是石女,那不還有長姐麼,長姐醫術那麼高明,總有辦法的,哼!」
懶得再跟渣爹說話。
鳳眠拂袖而去。
繼續去和賓客們喝酒去了。
只留下鎮國公鳳唯一個人,傻在原地,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的嫡子、嫡女,胳膊肘都往外拐的。
以前老三權勢滔天,嫡子嫡女向著倒也罷了;這會兒老三都是個廢人了,嫡子嫡女竟然還向著他,對自己這個親爹不屑一顧。
這可把鳳唯給氣壞了:「你們倆到底是不是我的種?哼!」
怎麼就不見你們幫襯親爹?
不知道的,還以為鳳幼安、鳳眠兩個,是老三的私生子呢!
*。*。*
婚禮很是熱鬧。
許多人都來參加了。
其中,不乏鳳幼安的熟人,皇親國戚。
君慕塵就來了。
岑王殿下,現如今極得盛寵,在朝堂上的勢力和風頭,隱隱壓了胤王一頭。
「鳳姑娘。」
君慕塵臉上,掛著明月清風般的微笑,送上了賀禮,「侯爺,恭喜。」
賀禮都是頂好的物件兒。
禮單長達二十多種。
可謂是給足了武嚴侯臉面。
岑王的這一行為,讓眾賓客極為詫異,暗自低語,私下議論著。
「岑王是什麼意思?」
「巴結武嚴侯?」
「不可能,以岑王今時今日的地位,還需要巴結一個廢掉的武嚴侯?」
……
鳳幼安微笑著道:「岑王殿下,禮物太貴重了。」
大概是其他官員的,數十倍。
君慕塵搖頭:「畢竟是鳳姑娘的至親。我得過鳳姑娘恩惠,應該的。」
鳳幼安道:「您太客氣了。」
頓了下,又道,「您要看看雪團麼?就在院子裡。」
原本。
雪團是寄養在君傾九的公主府的。
但是,君傾九為了救梅太妃,性別曝光被軟禁,公主府也被沒收了。
鳳幼安就只能把雪團帶到三叔府上了。
因為,她最近每日都會待在侯府,方便照顧。
君慕塵唇角的笑意,一路蔓延到了眼底:「好啊!」
鳳幼安領著岑王,去侯府院子裡擼貓去了。
鳳瀟坐在輪椅上,若有所思地盯著兩人離開的背影,眼神越發深邃,一隻手在輪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喃喃道:「岑王,似乎是為了幼安來的。」
說是來恭賀他的新婚之喜。
也就與他客套了一句話。
立刻就顛顛兒地,跟著幼安走了。
鳳眠喝了好幾圈的酒,決定歇一歇,就坐到了三叔旁邊,幫三叔推著輪椅:「那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鳳瀟看向大侄子:「怎麼說。」
鳳眠喝了不少,神色有些微醺,情不自禁地話就多了起來:「這個岑王,我知道,長姐跟我提過。岑王喜歡養小貓小狗小兔子,但是岑貴妃不許他養,還把他養的那些小動物弄死的弄死、弄病的弄病。長姐第一次遇到岑王殿下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就是岑王,長姐幫岑王治好了那隻大胖貓,對,就是那隻雪團,嗝。」
鳳瀟越發起了興趣:「岑王素日裡在朝廷上,很是穩重。很難想像,他竟然會喜歡貓貓狗狗。」
鳳眠繼續道:「那可不。」
他左右看了看。
見沒有人。
附耳到了三叔耳邊,壓低了嗓音,用一種僅僅兩人能聽到的語調,道:「我懷疑岑王殿下喜歡長姐,自從長姐開了靈藥閣之後,岑王殿下不知道來了多少回,三天兩頭的。」
鳳瀟挑眉:「他,一個未婚的親王,喜歡和離過一次的幼安?」
武嚴侯覺得不可思議。
但很快。
他也理解了,「也是,幼安這麼優秀,長得又好看。岑王這是眼光好。」
比胤王眼光好多了!
鳳眠有些愁苦:「那,三叔你說,以後長姐會不會成為岑王妃啊?」
鳳瀟若有所思,沉吟道:「有可能。」
他並不死板。
軍中廝殺出來的人,向來大大咧咧,不拘小節。
講究一個真性情。
「如果岑王是真心對幼安好的,倒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
「我感覺九皇叔不會同意的。」鳳眠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又緬懷起了他死去的初戀,「九皇叔說過,他幫我,對我好,都是因為我是長姐的弟弟。」
鳳瀟:「???」
一時之間,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鳳眠喝多了,傷感道:「我真以為他是個公主的,那麼漂亮,我還偷偷暗戀過他……」
鳳瀟深吸了一口氣,用了很大的功夫,才消化掉這段話中的龐大信息量。
九皇叔。
他知道。
太上皇和梅太妃的幼子,和阿眠同歲。
「九皇叔也喜歡幼安?」
鳳瀟的腦子,嗡嗡嗡的了。
天!
這徹底亂輩分了!
「我感覺是的呢。」鳳眠又幹了一大碗,「他沒被軟禁的時候,天天都粘著長姐呢。」
鳳瀟眉頭深鎖:「九皇叔的身份太敏感了,危險的很,幼安如果和他走的太近,恐怕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梅太尉。
武嚴侯心裡很清楚。
他就是第二個梅太尉!
泰和帝不過是把當初,太上皇對梅太尉的招數,都用在了對付自己身上!
兩代君主,都忌憚擁兵自重的功臣。
不同的是,他的功勞更大些罷了。
「侯爺,有人送來了新婚賀禮。」
副將嚴斯寒,捧著一個精緻小巧的紅色禮盒,走了進來。
鳳瀟一開始沒放心上:「放一邊吧。」
他沒興趣,每一樣禮物都認真看。
誰知道——
「侯爺,是宮裡的九皇叔送來的。說是務必要您和大小姐,親自拆開。」嚴斯寒強調道。
鳳瀟心裡「咯噔」了一下。
剛剛還說道九皇叔。
這會兒,人家縱然被軟禁在宮中,不能離開半步,但還是把新婚賀禮給送來了。
「有心了。」
鳳瀟接過禮物。
他忽然好奇。
這位身份敏感的九皇叔,究竟搞什麼神秘。
一個新婚禮物,還要他和幼安,親自拆開。
鳳瀟拆開了紅色的禮盒,在裡面,看到了一封信。
沒有貴重物品。
鳳瀟更狐疑了。
周圍人多眼雜。
他讓鳳眠和嚴斯寒,推著自己,回到了書房,才打開了信箋。
裡面,就一句話。
——恭賀侯爺新婚之喜,真兇已查到,天下第一劍,天劍門掌門花意。
鳳瀟的瞳孔漠然一縮,拿著信箋的手,隱隱顫抖:「竟然是他?花門主,劍術天下第一!」
是了。
也只有天下第一劍,才能夠在劍術上,碾壓自己。
在他身上留下,一十八道恐怖的傷痕!
問題來了。
普天之下,究竟還有誰,能夠使喚得動天下第一劍,作為刺客,來刺殺他?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