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愛卿當真手腳筋脈都接不上了?」
泰和帝露出一副極為震驚,頗為心痛的表情,「他可是國之棟樑,朕還指望著他鎮守南疆,殺退東蠻和匈奴大軍呢。」
鳳幼安頷首,動容道:「三叔下半輩子,應該都要在輪椅上度過了。雙腿無法行走,雙手也無法再拿起重物,更不可能拿劍殺敵了。」
她觀察細緻入微。
沒有錯過,泰和帝眼底一閃而逝的欣喜。
雖然只有一瞬,甚至不到半秒,但還是被鳳幼安給精準地捕捉到了。
她是個全科外科醫生,也學過臨床心理學,對人的微表情有研究,泰和帝根本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悲傷、惋惜,他的肢體語言,是放鬆,仿佛一個心腹大患消失了般。
泰和帝嘆了口氣,語氣傷感:「上天如此不公,失去了鳳愛卿的鎮守,朕這江山又要風雨飄搖了。」
他下了賞賜。
賞給武嚴侯鳳瀟無數的補品、藥品、綾羅綢緞、金玉珠寶,作為補償。
讓大太監傳旨送去了侯府。
鳳幼安表面道謝,實則內心冷笑不已:這戲,做的可是十足,在外人看來,泰和帝對三叔那是分外體恤了,君臣有愛,惺惺相惜。
「多謝陛下隆恩,臣女只求每日能回侯府,陪伴三叔一段時間,就足夠了。我一直把三叔當做父親對待,從小到大,他對我的關心愛護,遠勝於生父……」
說著說著,鳳幼安情緒也上來了。
眼角隱隱含淚。
當然,是做給泰和帝看的。
泰和帝不是會演麼?那麼,就讓他們兩個對著飆戲好了,看誰能唬住誰!
「懇請陛下垂憐,看在三叔為了君臨,付出一切,鬼門關走一遭只剩癱瘓殘軀的份兒上,讓幼安有機會在榻前盡孝!」
語罷。
她又重重地磕了個頭。
泰和帝似有所感,眼神複雜地看著堂下跪著的女子,半晌才道:「朕讓太醫院院判徐太醫,去給鳳愛卿看看。如果真……真成了癱子,就允你盡孝。」
鳳幼安心中把泰和帝罵了一萬遍!
帝王多疑。
她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泰和帝對三叔的疑慮和忌憚還沒打消?必須親自確定三叔是癱瘓再也站不起來,才肯罷休麼!
「陛下恩典,幼安謹記於心。」
不管心裡多憎惡這位帝王君主,面兒上還得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
鳳幼安感覺,這宮中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泰和帝要確認武嚴侯鳳瀟的傷勢。
兩個老太醫,已經派出去了。
在得到答案之前,鳳幼安就被暫時扣在了宮裡,不能離開。
這一確認,來來回回,沒有兩三個時辰,怕是不行。
鳳幼安在御書房真的是極不自在。
但是泰和帝不發話,她也不敢擅自離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泰和帝在那裡批摺子處理政務。
大概一個時辰左右。
鳳幼安都快尬得發毛了。
救星來了。
「父皇,您上次讓兒臣處理江南製造局受賄之事……」君慕塵走入御書房,原本是來匯報正事兒的,卻意外地看到了鳳幼安。
白衣翩翩公子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如星月一般的眸子裡,綻放出亮光和笑意來,「鳳姑娘,你也在啊,好巧。」
上一次見面,是十日前了。
他這段時間,又忙碌了起來,父皇把許多重要的工作都交給了他,他忙得抽不開身,甚至連她新店開業,都沒能親自去現場,那個時候他人還在江南,只能讓手下把禮物送去,略表心意。
鳳幼安本來心情不好,見到慕塵公子,也禁不住唇角微微上揚:「岑王殿下,別來無恙。」
糟心事兒太多。
而慕塵公子,就像一股清流,不帶渾濁。
君慕塵的注意力,完全被鳳幼安吸引過去了,也顧不上他父皇了,走了過去,解釋道:「我剛從江南回來,前段幾日沒能去鳳姑娘的新店看看,也沒去探望雪團,真是不好意思。」
「政務為重,岑王殿下無需道歉。雪團很好。」
「是不是又被你養胖了?」
「噗。」鳳幼安想起大白貓胖乎乎的樣子,忍俊不禁,「是又胖了。」
「你就是太寵它了。」
兩人旁若無人的聊著。
正在批閱奏摺的泰和帝抬起頭來,審視的目光,落在了小兒子的身上,看著小兒子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的愉快模樣,心情有點兒複雜。
泰和帝是支持岑王和鳳命女子,在一起的。
但是。
岑王這上杆子往上湊的模樣,還有眼底流泄而出的溫柔,實在是……
泰和帝很了解君慕塵。
別人評價岑王,都說是公子人如玉,美好得好似隔著一層霧,什麼都好,對誰都溫潤爾雅的,但就是揭不開那層霧,岑王和誰都保持著距離。
但是。
在面對鳳幼安的時候,那層霧,就消失不見了。
泰和帝忽然有點恨鐵不成鋼。
兒啊,你不要表現得這麼明顯啊,這女子剛剛還跟你父皇作對、壞你父皇的好事呢!
「咳——」
泰和帝咳了一聲。
企圖把小兒子的注意力,給拉回來。
奈何君慕塵很上頭,滔滔不絕地跟鳳幼安詢問雪團的近況,把他那個操碎了心的老父親,給忽視了個徹底。
「我這次從江南帶回一種草,據說狸奴很喜歡,回頭給鳳姑娘你送去。」
「是貓薄荷麼?」
「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當地人說那種草附近,總有許多狸奴聚眾出現。」
「那應該就是貓薄荷了。」
泰和帝:「咳咳!」
過分了啊。
還是鳳幼安先察覺到異樣,抬起頭來,看向龍椅的位子:「陛下,入冬了,如果喉嚨不舒服,可以試試川貝枇杷,製成藥膳味道也不錯。」
泰和帝:「……」
君慕塵這才看向他的老父親:「父皇,是受涼了麼?您日理萬機,要多注意休息。」
泰和帝心裡堵得慌。
莫名鬱悶。
有一種兒大不中留的無力感。
「沒事,小毛病。塵兒,你剛從江南回來,製造局受賄的事兒,處理得如何了?」
「處理完了。」
君慕塵很慚愧,耳根微紅,在泰和帝意味深長的目光里,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大為不妥。
他把摺子遞了上去。
開始專心給泰和帝匯報工作進程。
泰和帝神色稍緩,一刻鐘之後,道:「塵兒做事,周祥謹慎,受賄的要員都抓捕了,很不錯。」
其實。
當初君慕塵剛出生的時候,他賜的名,是君慕宸。
宸,為帝。
蘇皇后知道此事之後,跪在御書房門口,整整三天三夜,水米未進,哭訴著懇求他收回成命。
一個妃嬪生的庶皇子,被賜予代表著九五之尊的「宸」為名,代表著什麼,不言而喻。
不止蘇皇后來勸。
太上皇也來勸。
在多重壓力之下,泰和帝不得已才最終,把小兒子取名為君慕塵。
聊完了正事。
君慕塵小聲問道:「父皇,您怎麼把鳳姑娘叫來了?」
泰和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叫來宮裡不好麼?這樣你就有機會,多接近她了。」
君慕塵臉一紅。
竟不敢直視父皇的眼睛了。
泰和帝呵呵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一聲輕嘆。
君慕塵還真以為,父皇是因為他,才故意把鳳幼安叫來的,給他多製造機會。可實際上,鳳幼安是作為人質被扣押的。
又過了一會兒。
去武嚴侯府看診的太醫,回來了一位。
「陛下,微臣和徐太醫,已經查驗過了,武嚴侯的確傷得非常嚴重,全身筋脈寸斷。雖然表面傷口被安藥師縫合了,但實際上……」
「會癱瘓麼?」泰和帝壓低了聲音,眸光幽深。
「會!」太醫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泰和帝滿意了,唇角揚起。
他賞賜了太醫。
心裡一塊大石頭,也算是徹底落下了。
他接見太醫。
鳳幼安和君慕塵,則是在御書房外不遠處的御花園內聊天散步。並不知道屋內的情況。
「安藥師的醫術著實了得,正常情況下,那麼恐怖的鋸齒狀劍傷,是必死的。她卻給縫合起來了,卻縫合口極為平整,縫合線是向內的,手法驚人!簡直是神之手!」太醫讚嘆不已。
泰和帝卻直皺眉:「武嚴侯是不是因為她,才撿了條命?」
太醫點頭,給了個肯定的答案:「不錯。君臨國能有如此神醫,乃是國之大幸。而且,她還解了銀環蛇的毒,太神奇了,那種蛇毒本是無藥可解的!」
泰和帝鬱悶。
他當然知道無藥可解!
因為蛇毒,是他讓陸停準備的!
「還有,微臣聽說,武嚴侯本來已經傷口腐爛嚴重了,可剛才一瞧,竟然全無半點腐爛、感染痕跡!安藥師是怎麼做到的,真是奇蹟!」
「夠了,朕知道她厲害,你不必細說了。」
泰和帝差點氣吐血。
精心準備了兩年的刺殺計劃,就這麼失敗了。
鳳瀟沒死!
南疆軍隊,三十萬,還是受鳳瀟管轄!
他之所以如此想弄死鳳瀟,就是因為南疆天高皇帝遠,三十萬大軍,只認武嚴侯鳳瀟,不知他泰和帝!
古往今來,皇帝對掌兵重臣,都是零容忍。
御花園內。
鳳幼安和君慕塵,散步聊天。
「聽聞武嚴侯重傷。」君慕塵面露憂色,「出宮的時候,不置可否與鳳姑娘同行,我想去探望一二。」
「多謝岑王殿下好意,不過,最好還是別了。」
鳳幼安微笑著拒絕。
君慕塵不解:「為何?」
鳳幼安答道:「陛下最不喜歡皇子與掌兵重臣來往過密,就算殿下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子,也不例外。殿下還是避嫌的好。」
君慕塵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鳳幼安繼續道:「如今三叔遭到重創,恐怕日後無法繼續掌控南疆軍,這個時候,如果誰主動結交他,陛下就會懷疑對方是對兵權有想法。」
君慕塵臉上的笑意微斂:「還是鳳姑娘思慮周全。父皇雖與我親厚,但自古先君臣後父子,我也不能犯了父皇的忌諱。」
她很聰明。
與鳳嬌嬌不同,與那些只知道爭寵、鬥來鬥去、眼皮子淺的女人,也不同。
鳳幼安道:「岑王殿下的好意,我會轉達給三叔。」
不需要拜訪者。
泰和帝,想對付三叔。
此時此刻,哪位臣子、皇親國戚與三叔走得近,誰就倒霉,岑王算是她的朋友,她不坑朋友。
「安藥師,陛下有請。」
鳳幼安又被叫回去了。
她進入御書房。
看到泰和帝坐在高位之上,嚴肅地盯著她,道:「君臨重視孝道,朕深思熟慮之後,允你每日出宮兩個時辰,其他時間,你就待在宮裡為太上皇治病就行了。」
鳳幼安自然是千恩萬謝。
心裡卻是門兒清。
泰和帝應該已經和太醫確定過武嚴侯的傷勢了,才放棄了扣押她。
兩個時辰。
足夠。
「對了,你覺得塵兒如何?」
泰和帝忽然問了一句。
鳳幼安下意識地回答:「岑王殿下很好,是棟樑之材,心地又善良。」
泰和帝的唇角,微微上揚:「這麼說,你對塵兒印象還不錯了?」
鳳幼安道:「殿下是我的朋友。」
泰和帝仔細地盯著她的表情,盯了足足有一分鐘之久。
確定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小女兒家的羞澀,眼神里不摻雜任何男女之情。
替小兒子惋惜。
這是一頭熱啊。
「塵兒沒什麼朋友,素來孤獨,安藥師你可以和他多接觸接觸。」泰和帝只能這麼說,沒有挑明。
畢竟,接觸的多了,就能滋生出感情來了。
塵兒又不差。
不管是樣貌、能力、性格,在泰和帝看來,君慕塵都是在君千胤之上的。
鳳幼安曾經為了君千胤要死要活,愛的瘋狂,沒道理看不上更優秀的君慕塵。
「好。」
鳳幼安點頭。
帝王的要求,又不是無理要求,只是一個老父親對兒子的關愛,怎能拒絕。
接下來的日子裡。
鳳幼安往返於皇宮和武嚴侯府。
她存了個心眼兒。
告訴了三叔泰和帝的異樣,並且提出建議:「三叔,不管接下來你身體恢復得如何,對外你都要裝作手腳殘廢,不能動用真氣,更不能用劍,最好吃飯都拿不了筷子。情緒要低落,神態要灰暗,做給泰和帝安插在府里的眼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