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尋愣住:「第一藥師?」
審視、不信任的目光,落在鳳幼安身上,上下打量,「從沒聽說過,有女子,能成為獨當一面的神醫的。」
鳳幼安抬頭。
銳利的目光,掃了江尋一眼:「怎麼,行醫救人,還有性別歧視?」
她是最厭惡的古代醫療狀況之一。
在現代,醫院裡多的是女外科醫生、內科醫生,甚至在醫科大學內,男女比例都是一比一。
護理系不算,女生扎堆。
就算是臨床醫學系,男生也沒比女生多。
江尋一聲冷哼:「醫者不僅僅行醫救人,還會密切接觸患者的軀體。女子名節要緊,怎能隨意觸碰男人的身體?」
鳳幼安懂了。
又是一尊深埋在土裡的兵馬俑。
懶得解釋。
她承受著江軍醫的念叨,抗下壓力,垂首繼續專心致志地幫三叔治療。
傷痕切口很深,腐爛壞死的地方,需要儘快切除。
「你可以不要打擾我阿姐麼?」
鳳眠有些看不下去了,拉住了江尋的袖子,把他往車廂外頭拖,「就算本世子不是醫者,都知道醫師給病人治療的時候,要保持安靜。你這樣一直在旁邊喋喋不休,是希望三叔早點死麼?」
這句話,說得很重。
江尋立刻變了臉色:「世子爺怎麼能這麼說,軍中誰不希望侯爺早點康復?他可是南疆大軍的主心骨!」
這罪名,他可承擔不起。
鳳眠正色道:「你若真希望三叔早點康復,就該配合。除非你存有異心。」
江尋慌了:「老朽在南疆軍中二十年,對侯爺忠心耿耿!天地可鑑!絕不敢有半點異心!」
鳳眠呵呵一笑:「誰知道呢?畢竟,三叔大勝歸來,忽然遭到伏擊,本就有古怪。」
江尋直接跪下了:「世子爺,您可以懷疑老朽的醫術,但是絕對不能懷疑老朽對侯爺、對君臨的一腔赤誠!」
他怕被懷疑為奸細。
這罪名太重了!
戰無不勝的武嚴侯鳳瀟,十多年征戰,未嘗敗績。這一次黃沙隘伏擊,忽然遇刺,重傷瀕死……難免讓人不多想。
副將嚴斯寒聽到這話,也看了過來,眼神銳利如刀鋒:「奸細?」
侯爺重傷。
軍心大亂。
嚴斯寒滿心都想著儘快送侯爺回京治病,卻是忽略了這一層。
「對啊。」
鳳眠點頭,「我阿姐說了,南疆軍治軍嚴格,且向來戰無不勝。怎麼會忽然間在一個小小的黃沙隘,被東蠻人的軍隊伏擊成功?第一,行軍的情報,必然有所泄露;第二,那個東蠻劍客高手,也有蹊蹺,可能不是東蠻人。」
嚴斯寒非常驚訝。
目光落在一旁給武嚴侯治療的鳳幼安身上。
四年不見。
大小姐已經成長到這種程度了麼?
心思縝密。
不僅僅長得好,會醫術,還很有頭腦。
「大小姐的推測,有些道理。」嚴斯寒肅然起敬,「末將這就去軍中徹查。」
江尋也被拉了出去。
擁擠的馬車,瞬間空了許多。
鳳幼安也得以專心給鳳瀟動手術,切除壞死的膿毒腐肉了。
不止切除。
還要對他身上的十八道劍傷,在顯微鏡下,進行一個細緻的血管、經脈對接縫合。
醫用顯微鏡,醫療空間的暗格大小,已經足夠。
鳳眠不是第一次見到鳳幼安給人做手術了,他自己也經歷過,早就從一開始的震驚,到現在見多了面不改色了。
手術進行了整整三個時辰。
可以說是一個很大的手術了。
期間。
江尋和嚴斯寒,因為擔心,都想進來探視。
但是都被鳳眠給攔下了。
「阿姐說了,二位身上有細……什麼菌,貿然進去,靠近三叔,會造成三叔傷口的二度感染。」
「什麼西郡?」江尋一臉懵逼。
「本世子也不清楚,不過聽阿姐的意思,好像就是讓傷口腐爛化膿的東西吧。」鳳眠小可愛耐心的解釋著,「就比如,我們身上有了創口,千萬不能用手反覆去摸一樣,只會越摸越嚴重。」
江尋依然怔愣著。
鳳大小姐的醫術,路子很野,有些邪門兒,用的都是他這種老中醫聽都沒聽過的詞兒。
「哎呀,反正你們相信阿姐就對了。阿姐是絕對不會害三叔的,都是血肉至親,我相信這世上,沒有人比阿姐更希望三叔度過這一劫,醒過來。」
鳳眠的這番話,徹底打消了將士們的疑慮。
的確。
鎮國公府的大小姐,是武嚴侯最寵愛的侄女,捧在心尖上的。
大小姐的婚事,都是侯爺一手操辦的。
完全是嫁女兒的架勢。
十里紅妝,南疆軍精銳送嫁,給了足夠的排場!
如果侯爺不幸離世,大小姐估計也會傷心死。
侯爺和鎮國公兄弟不睦,甚至和國公府那邊都不怎麼來往,單獨搬出去建了侯府。唯獨對大小姐,熱情的很,也鳳家僅僅大小姐一人,可以自由出入武嚴侯府!
就算是鳳眠世子,都沒和武嚴侯這麼親厚。
因為鳳幼安一直跟她那個渣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對著幹,天生反骨;鳳眠不一樣,他之前對父親鳳唯還抱有幻想……
嚴斯寒是武嚴侯的心腹。
對鳳家兄弟的矛盾、齟齬,了解一二。
主要還是鎮國公鳳唯氣量小,仗著是嫡出長子,總想著壓侯爺一頭。可問題是,鎮國公他沒有那個實力啊!
侯爺成了戰神,慶功宴鎮國公從未出席過。
反倒是逢年過節,鳳大小姐的禮物和孝敬,從未缺席過。
三個時辰之後。
從中午,到了傍晚時分。
這個大手術,也終於結束了。
鳳幼安沒有助手,獨立完成,可算是累壞了。
她推開車廂的門。
外面,是一眾將士焦急且期待的目光。
鳳幼安臉色有些蒼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宣布喜訊:「高熱已經退了,蛇毒也解了。劍傷和破裂的內臟,都做了縫合。如果三叔能熬過接下來的三天危險期,就能吉人天相。」
眾將士激動得熱淚盈眶。
這是天大的好消息!
毒解了!
高熱退了!
僅僅是這兩樣,就足以讓他們看到主帥康復的希望!
「解……解了?」
老軍醫江尋異常震驚,「怎麼解的?那可是東蠻國出了名的銀環蛇,蛇毒猛烈,根本無藥可解,老朽也只能延緩一下毒性罷了。」
「可以解。」
鳳幼安沉聲道,「我有特效解藥。」
抗蛇毒血清。
真的好用。
竹葉青、銀環蛇毒,全部能解。
江尋滿臉的不可置信,直到他親眼看到武嚴侯高熱褪去,蛇毒被清理乾淨了,才是徹底信服。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老來持重,在鳳大小姐面前擺架子,是多麼愚蠢的事!
人家是有真本事。
「老朽慚愧。」
江尋感覺臉特別疼,火辣辣地,雙手抱拳,對著鳳幼安,躬身行了一個大禮,「大小姐果然有大才能,無愧京都第一藥師之名。之前冒犯了您,屬下願自領五十軍棍的懲罰。」
鳳幼安有點詫異。
沒想到這位老軍醫,認錯態度如此良好。
畢竟。
她之前在太醫院,也遇到了類似的事兒,她還以為江尋和太醫院原判徐太醫,都是一路人。歧視女醫,不分青紅皂白。
嚴斯寒也同意:「去領罰吧。」
江尋頷首。
才轉身走出兩步。
他就聽到那位看似冷漠、桀驁的鳳大小姐開口了:「年紀大了,五十軍棍不死也是半殘。減半吧。江軍醫若是死了,日後誰替南疆軍中傷員醫治。」
江尋身子一顫,他忽然意識到。
大小姐是外冷內熱。
她很體恤南疆軍,很體恤侯爺的下屬。
她,從來就不是敵人。
「多謝大小姐開恩!」
三九大雪天,江尋心口陣陣滾燙。
他雖然四十多了,但是身手不錯,身體強壯,二十五軍棍還是受得的。
嚴斯寒看著這一幕,道:「大小姐還是太仁慈了。侯爺向來治軍嚴格,從不姑息。如果侯爺這會兒醒著,絕不會免了江軍醫一半的刑罰。」
「我不是三叔。」
鳳幼安莞爾,「三叔治軍嚴格是應該的,他是南疆軍的統帥,需要立威。而我不是,我也不適合。」
因為,慈不掌兵。
她關鍵時刻,會下不了狠心。
她曾經聽過一個傳聞。
東蠻軍在和南疆軍作戰的時候,曾經把南疆軍俘虜幾百人,當作肉盾擋在前頭。
東蠻以為這樣,武嚴侯就不敢動手了。
可事實是。
三叔還是果斷下了進攻的命令!
幾百俘虜英勇就義赴死,三叔許了他們烈士之名,善待他們的家人,給他們的家人足夠豐厚的撫恤金。
那一場戰爭,異常慘烈,也成功奪回了邊疆十六城!
鳳幼安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當時領兵的是自己,她恐怕無法做到,眼睜睜地看著那幾百個南疆軍俘虜將士去死,她無法攻擊昔日一起作戰的同伴。
嚴斯寒問道:「侯爺如果能夠醒來,恢復如初的概率有多大?末將見他的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刺客還切斷了他大腿的經脈……」
嚴斯寒的臉色極為沉重,聲音沙啞,頗為難過,「江軍醫說過,就算侯爺大難不死,恐怕日後也會變成一個不能再動武的廢人。」
南疆軍,不能沒有武嚴侯!
武嚴侯若是倒下,南疆軍就等於是半廢了!
底下的副將,沒有一個能夠撐得起來,南疆軍也只認武嚴侯鳳瀟一人!
「筋脈的確是斷的很嚴重,我進行了對接縫和。但是能恢復到幾成,我也不能保證。」鳳幼安嘆了一口氣,略顯凝重。
對方,明顯是想殺死三叔。
但不曾想,三叔命大,竟然一路撐到了回京。
本來,就算回京,這個嚴重的傷勢,也是必死的,但偏偏,鳳幼安主動迎接出城,及時做了手術!
硬是一點一點,把鳳瀟從閻王手裡,給搶了回來。
傍晚時分。
車隊緩慢地進入了京都城內。
朝廷也沒有派人來迎接。
一個大臣都沒有。
鳳幼安心裡「咯噔」了一下:「陛下這是什麼意思?三叔為他平定了洛王叛亂,回京路上受襲,陛下竟然連個大臣都沒派來?」
這感覺,很不妙啊。
嚴斯寒眼神黯了黯:「我們這一支隊伍,人數也就幾百,都是侯爺的心腹精兵。算是秘密回京。不過,回來之前,的確是給陛下遞了摺子,他是知道的。」
泰和帝的冷漠,令人心底生寒。
鳳幼安氣不過:「三叔幫他平定叛亂,是立了大功的!就這麼對待功臣?」
嚴斯寒苦笑:「這不是第一次了,近一年,侯爺不管立了多大的功勞,陛下都不再特意賞賜了。南疆軍們早就對此頗有微詞。」
鳳幼安想了想,道:「直接去武嚴侯府吧。」
她寸步不離,照看了三叔三日。
三叔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這三天,各種西藥,鳳幼安沒有停過。
至於宮裡的梅太妃,狀況已經好了許多,她差遣弟弟鳳眠,去宮裡佛堂給君傾九和梅太妃送了藥和藥膳。
君傾九知道了武嚴侯瀕死,表示了濃濃的擔憂。可惜被軟禁不能親自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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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
泰和帝召見了一個人,正是花音。
「臣妾拜見父皇。」
音側妃躬身叩拜。
泰和帝放下手中批閱奏摺的硃筆,面帶笑意地看著下方跪著的女子:「平身吧,胤王妃。」
花音大喜。
猛然抬起頭,眼中綻放出鋥亮的光彩來,「父皇您……您是要正式冊封兒媳為胤王正妃麼?」
她站起身。
泰和帝已經擬好了聖旨:「你父親這次幫朕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功勞不小。許諾給你的胤王正妃之位,自然會兌現。君無戲言。」
花音高興地渾身顫抖:「謝父皇隆恩!」
她生父,是天下第一的劍客,天劍門的掌門。
更是江湖十大高手排行榜榜首。
父親奉命,去行刺武嚴侯鳳瀟。
這本是九死一生的任務,先不說南疆軍戒備森嚴,刺殺難度有多大,就是武嚴侯自己,也是江湖排行榜第三的高手!
想刺殺成功,難於登天!
可父親就是做到了!
花音接了聖旨,激動得淚水都掉下來了,喃喃著:「我終於是胤哥哥的正妻了,我終於得到了這個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