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男的?」
昭和太后的臉,瞬間扭曲了起來。
潛心禮佛的她,素日裡在人前,都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此時此刻,卻五官扭曲,宛如老巫婆,「男扮女裝?不像啊……九公主容貌頗為妖冶瑰麗,是個攝人心魄的大美人。」
君傾九的外表,極具迷惑性。
那張臉,已經美到雌雄莫辨的程度了。
太過於好看,甚至會讓人的大腦一瞬間空白,再加上他常年穿著女裝,根本不會讓人往男性方面想。
木嬤嬤嘆道:「奴婢一開始也是難以置信,可奴婢親眼所見,九公主……不對,應該稱之為九皇叔。他抱著梅太妃,從冰河裡游上來的時候,寬鬆的長裙緊貼著身體,胸前毫無起伏,脖子上的圍巾落入水中,露出了男人的喉結。頭上的髮釵也掉了,一頭青絲鋪在肩膀上,眉眼森然,劍眉斜飛,的確是男子沒錯!」
昭和太后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梅太妃那老賤人生的是個男孩兒?她是欺君!她騙了本宮,騙了宮裡所有人!她竟然敢偷偷生兒子?還瞞了十五年之久!」
太后腦子裡嗡嗡的。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襲上心頭。
如果君傾九真的是一個皇叔,而非公主,問題可就麻煩了!
君傾九背後,可是有一個梅家,他舅舅梅太尉,掌控著京都大營,有四大柱國之稱。權勢地位,絲毫不亞於現在功高震主的武嚴侯鳳瀟!
木嬤嬤道:「奴婢覺得茲事體大,不敢隱瞞。」
太后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顫:「你做得很好,否則,本宮還不知道要被那個老賤人蒙在鼓裡多久。她竟然生了個兒子?兒子!」
後宮向來是母憑子貴。
梅太妃生了君傾九這麼個兒子,雖然才十五,但是天資聰穎,在國子監內成績第一,還這般能忍,隱瞞性別十幾年不發,可見是個極有心機手段的。
太后的兒子,是泰和帝。
君傾九的存在,明顯威脅到了泰和帝。
更威脅到了泰和帝的子嗣們!
「如果君傾九真的是九皇叔,他隱瞞了那麼久,梅太尉定然也知情。梅家人果然夠狠,隱忍不發十五年,定然對朝廷存有異心!」太后咬牙切齒,目眥盡裂,眼睛裡充滿了血絲。
木嬤嬤跪在地上,面露憂色:「他費盡心機把梅太妃從瘋人院裡給弄出來,就親眼目睹了齊嬤嬤差點弄死梅太妃,定然會記恨上太后娘娘您。」
九皇叔的那個眼神,她這輩子都不會忘。
像毒蛇的芯子。
像地獄十九層的無間修羅。
只一眼,就令人膽戰心驚,從頭頂一路涼到腳底。
昭和太后扯斷了手裡纏著的小葉紫檀佛珠串,眼神陰狠:「此子,絕不能留!」
君傾九必須死!
梅太妃和太上皇的兒子,有血統,有京都大營的二十來萬大軍可調遣,而京都大營就在距離京都外不遠處的扶風郡內。
扶風郡是京都的咽喉。
梅太尉只要一聲令下,配合九皇叔,裡應外合,發起反叛,京都大營這二十萬精兵就可以一夜之間,踏平京都,攻入皇宮,對泰和帝進行逼宮!
到時候,皇帝的位子,恐怕也得讓出來。
改朝換代。
太后迫不及待地問道:「君傾九現在哪裡?」
木嬤嬤道:「奴婢也不知,他著急搶救梅太妃。梅太妃落入冰河,奄奄一息,肯定無法移動太遠。奴婢估摸著,他們母子這會兒,應該還在宮中。」
昭和太后一聲厲呵:「搜!把皇宮翻個底朝天,也務必把這對母子給本宮搜出來!」
十五年了。
她從沒這麼迫切地想殺一個人!
該死的九皇叔!
昭和太后氣得渾身發抖,情緒太過於激動,一陣咳嗽,感覺嘴巴特別乾渴,下意識地就拿起桌子上的茶水,灌了一大杯。
木嬤嬤照顧她幾十年,見這狀況,立刻就明白了:「太后娘娘不可動怒,安醫師交代過的,會讓您的消渴症加重。奴婢去給您找胰島素,注射一支。」
她跟鳳幼安學習過,如何注射。
這項工作,一直由她來完成的。
很快。
木嬤嬤翻到了藥箱,看著空空的藥箱底:「用完了。得趕緊找安藥師,補上下一周的胰島素用量。」
昭和太后又灌了一杯茶,感覺又渴又餓。
渾身都不怎麼好了。
木嬤嬤一臉憂色:「怎麼偏偏這種時候胰島素沒了呢?太后娘娘你別急,奴婢這就去找安醫師拿藥。梅太妃重傷垂死,她此刻應該也趕來宮中了。」
通風報信的是她沒錯。
那是還鳳幼安的恩情。
但她的立場,毫無疑問,是太后這邊。
太后急火攻心:「先把君傾九那個孽畜,給找出來!殺無赦!」
昭和宮內,所有的侍衛、太監,全部出動了。
*。*。*
君傾九就在昭和宮不遠處的佛堂內。
「幼安,母妃怎麼樣了?」
「四度凍傷,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傷勢頗重,情況不容樂觀。我還需要給她凍得壞死的膝蓋骨,做一個手術。」
鳳幼安面色極為嚴肅。
君傾九眼角微紅,聲音沙啞:「謝謝你。」
他心裡很清楚。
如果沒有幼安,母妃根本不可能度過這一劫。
今日就會命喪冰河底。
鳳幼安從祖母綠空間戒指里,取出了一系列骨科手術的醫療器械,開始給梅太妃做手術準備。
她在佛堂內室。
室內只有他們三個人。
室外是佛堂大殿,供奉著悲憫的佛祖和菩薩,還有兩個僧人,是白馬寺的高僧,專門請到宮裡來,給太后講經的。
僧人慈悲。
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所以君傾九要熱水之類的東西,僧人都給提供了。
鳳幼安給梅太妃輸著液。
準備好了一切。
就開始給她凍壞死的膝蓋髕骨,做切除手術。
首先是分離皮膚層,用手術鉗拉開,然後是剝離脂肪層、肌肉筋膜層,最終露出了壞死的骨頭。
鳳幼安外科聖手,手極穩。
手術的過程中,是極致的冷靜。
君傾九不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了,幼安給余公公做骨科手術,電鑽釘鋼板的時候,他就充當了助手。
若論起心理承受能力,他絕對在幼安之上。
只是在手術進行著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喧譁。
「君傾九,你給本宮滾出來!」
是太后的聲音,極為尖銳。
「你這孽障,男扮女裝,罪同欺君。本宮決不能姑息,你這種混帳假扮宮中,迷惑太上皇,在這宮中興風作浪!」
君傾九面色一沉。
心道不妙。
性別的事情,曝光了。
此時此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因為感激木嬤嬤通風報信,他心中存了一絲猶豫,放了木嬤嬤一條生路,結果給自己招來了禍事!
鳳幼安也聽到了,擔憂地看向他:「阿九,別出去!她會殺了你的!」
君傾九有些詫異。
他一顆心原本沉到了黑暗深淵,此時此刻,在她充滿關切的美眸注視下,仿佛被灌入了一絲溫暖。
「幼安,我……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男扮女裝。
太后在外頭嚷嚷得那麼大聲,罵了好一會兒了,肯定也傳到她耳朵里了。
她會怎麼看自己?
「我不是什麼,喜歡穿女裝的變態。」
君傾九忽然有點不敢看她的眼睛。
怕她看輕自己。
正常男人,有這個癖好的,都會被人當成怪物。
鳳幼安無奈:「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糾結這個?我早就知道你是男的了。」
君傾九猛然抬起頭,難以置信道:「早就知道?」
腦子裡亂糟糟的。
那他……一直以來,努力偽裝,她都看在眼裡?
她知道他是男的,也沒推開他、和他拉開距離,繼續和他做好友,他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是不排斥他的?
「什麼時候?」
「見你的第一面。」
鳳幼安也不隱瞞,給出了答案,「你坐在瘋人院,那棵梧桐樹的樹枝上,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個少年。」
君傾九的瞳孔驀然一縮:「怎麼,看出來的?」
天!
第一面就認出了?
那這幾個月來,自己裝少女,衝著她撒嬌……
鳳幼安莞爾:「你忘了我是個醫師?對人體解剖、男女構造區別,比普通人精通百倍。男女的骨骼構架、第二性徵、脈象,都是完全不同的。你想想我給你診了多少次脈。」
君傾九臉頰微熱。
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看她的眼神,卻越發灼熱:「那,幼安,你會討厭我麼?」
鳳幼安挑眉:「以前不都是叫幼安姐的麼?」
君傾九的唇,泯成了一條直線。
早就不想叫了。
他是假扮女孩兒,撒嬌與她親近,才故意那麼叫的。
他恢復了男人的身份,自然只想喚她的小名。
不帶一個「姐」字,那定是圖謀不軌。
「我去外頭擋住太后,幼安你繼續給母妃手術。」
君傾九站了起來。
出門。
他要守護好這兩個最愛的女人。
鳳幼安見美少年要跑,趕忙叫住他:「阿九你先別走,這個拿著。」
她取出了一支胰島素。
塞到了君傾九手裡,鄭重交代,「這是太后救命的藥。如果她要殺你,你就用這個威脅她。」
君傾九看著那胰島素,又看了看她。
心中情潮湧動。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還了。
幼安幫了他太多!
一次又一次,生死邊緣,她總能狠狠地拉他一把,拉母妃一把,把他們母子從絕望瀕死的黑暗深淵裡,硬生生拖上來!
君傾九把內室的門,從外面關上。
獨自走了出去。
佛堂正殿內。
昭和太后帶著一群凶神惡煞的帶刀侍衛,甚至還叫來了一隊禁軍
團團圍住。
君傾九面色森冷,處於劣勢,依然巋然不動,氣勢上不曾弱下半分。
太后見他出來,立刻指著他的鼻子怒斥道:「你分明是個男子,卻假扮女子,該當何罪?!」
之前因為容貌問題,而忽略了對方的身高。
此刻太后仔細一瞧,好傢夥,竟然比自己高了一個半的頭!
太后也是高挑女子。
這個年紀的少年,身高躥的快,一個月一個樣,現如今,君傾九已經有一八三左右了。
君傾九知道關於性別,隱瞞不了太久,但屬實沒想到,是在這樣一種危急情況下,被曝光的。
「太后娘娘此話何意?」
君傾九露出驚訝之色,滿臉惶恐,演技一流,「我的確是女子啊。」
昭和太后上前。
按捺不住怒氣。
就要去扯君傾九的圍巾:「裝!你還在本宮面前裝?本宮妃撕了你的皮不可!」
君傾九不住後退,滿臉委屈:「太后娘娘,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從小阿九就是女孩子,周圍的人都是這麼告訴我的。」
他心中有計策。
不是抵死不認。
在瘋人塔中的時候,幼安曾經給一個院內一個瘋了的女漢子看過診,那個女漢子認為自己是個男人,且直言喜歡女子,被家裡人當成神經病關起來了。幼安當時說了一個詞,叫做性別認知障礙。
君傾九舉一反三。
覺得,自己或許可以用「性別認知障礙」,躲過欺君之罪。
只要他咬死,認為自己是女的,周圍的人也都告訴他是女子,就不存在欺騙!
「還嘴硬?!」
昭和太后讓旁邊幾個侍衛幫忙,一起把君傾九給鉗制住,然後親自扯掉了他的圍巾,動作極為粗魯,「這是什麼?喉結?呵,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麼?你分明是個男人!」
君傾九特委屈,眼淚說來就來。
他捂住了自己的喉結,「這個……是男子才有的麼?」
太后皺眉:「你不知道?」
君傾九搖頭:「沒人跟我說過,太后娘娘,阿九從小生活在瘋人塔里,十五年從沒見過外面的世界。」
可能是他容貌生的太好。
也可能是他影帝級別的演技,入木三分。
佛堂內,那兩個僧人,禁不住心生憐憫。
「阿彌陀佛——太后娘娘,此子可能真的對自己的性別,一無所知。」
「佛子,您怎麼也?」太后不敢相信。
「貧僧見他孝心赤城,三九寒冬,冒死跳下冰河救母,內心純善,不像是說謊的卑劣之徒。」白馬寺的高僧,雙手合十。
這高僧,不止是白馬寺的主持,還被稱為當世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