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也覺得,寧家這次,著實有些過分了。」
嚴斯寒面色略顯凝重,「屬下是個粗人,但也知曉,京都中的貴族們,十分看重排位,宴席的時候誰坐主位誰坐次位,車馬同行,誰行與前誰行於後,皆是有大講究的。路上撞見了地位比自己高的,出於禮節,應當避行,以示尊重。寧靖侯府,不管是從權勢、地位、財富、傳承上來說,都是不及鎮國公府的,再加上鳳大小姐與老大您的關係,寧家這樣半逼迫著大小姐讓路,實在是過了。」
沒錯,就是半逼迫。
杵在路中央,故意做樣子給你看。
「寧靖侯府的馬車,在路中央,杵了多久?」君傾九面色不善。
「約莫一刻鐘。」嚴斯寒如實回答,「有兩個南疆軍的兄弟,恰好就在搖光街的一家豆腐館吃豆腐乳,瞧得清清楚楚,寧靖侯府馬車像是算計好了一切,故意在那裡守株待兔,下大小姐的面子一樣。」
這才是可惡的地方。
搖光街很長,是京都里最為狹長的一條街區。從街口,一直行駛到路中央,也就一刻鐘的時間。
「呵。」
君傾九一聲冷笑,陰沉沉的,「整整一刻鐘,幼安的馬車那會兒可能還在街口沒進來,這麼久的功夫,寧府的馬車完全可以獨自駕駛著通過。」
能走,偏不走。
跟碰瓷一樣。
在那兒等著他未來媳婦兒!
嚴斯寒點頭:「所以屬下也覺得他們是故意找碴兒,才通報給老大您。」
君傾九黑眸幽暗:「寧世子在京都做什麼官?」
嚴斯寒答道:「他與鳳世子同年科考,只中了個末尾的進士,文章策論寫得也普通,沒能入泰和帝的青眼。就給了個九品芝麻官做,欽天監監侯。」
既然來告狀了,準備給大小姐討回公道,那他肯定提前調查好了,才敢來告狀。
君傾九挑眉:「欽天監?卜卦、觀星的?」
「正是。」
嚴斯寒嘲笑道,「由此可見,泰和帝也沒把寧家放眼裡,給了個九品芝麻小官,也沒讓他進入重要的官署,禮部、兵部也有九品的文職缺位,也沒給寧世子機會,就讓他在不重要的欽天監掛了個閒職。寧世子心中不平,與他同年的世子、蔭封貴勛子弟,混得都比他強。」
君傾九挑眉:「同樣是襲爵的世子,鳳眠比他強多了。」
嚴斯寒表示贊同:「那可不!年輕一輩的官宦子弟,還有哪個,比鳳世子更耀眼的?據說寧世子私底下特別嫉妒鳳世子,背後說了不少壞話,依我看,那就是嫉妒鳳世子能在刑部任職五品官,他自己卻只能在欽天監算命打雜。」
君傾九心中的怒氣,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半分。
「寧靖侯府的老太太不好動,先給寧世宇一個教訓!」
「那,老大您準備怎麼做?」嚴斯寒很好奇,壓低了聲音,「要不疏通下欽天監的人,給他使個絆子?屬下的娘舅,就在欽天監任職,官職雖不算高,但是碾壓一個九品新人,綽綽有餘。」
嚴家,在京都,也算是個中檔的世家。
和鳳家、寧家、梅家這樣兒的,肯定沒法比。
若是擱在以前,嚴家人肯定也不敢得罪寧家的世子,但現在不一樣了,嚴斯寒是嚴家少主,還是跟著戰親王混得心腹。
他跟著君傾九,偷偷幹了不少大事兒,每一件拉出來,都是掉腦袋的。
就比如,暗殺太子妃生父,他也跟著君傾九一起去了,給君傾九放風,還殺了太子妃父親的一個徒弟,也就是太子妃的師弟。
他和君傾九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了。
「不必。」
君傾九拒絕了。
嚴斯寒愣住:「啊?」
現成的關係,不用麼?
咱們不是說好了,要給大小姐出氣的麼?
君傾九眼神凜冽,薄唇如刃:「打。」
就一個字。
嚴斯寒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不是吧?那麼直接?太野蠻了!」
還就真那麼野蠻,那麼不講道理。
*。*。*
皇宮。
夕陽西下,暮色璧和,天邊的緋雲,宛如一塊絕美的雞血石。
欽天監的官署,就在宮內。
和四部不同,欽天監是直接服務於皇家的。
快散值了。
寧世宇已經有些心不在焉,頻頻望向窗外,迫不及待地想走人。
這種整日和龜甲、八卦、黃符、星盤為伴的日子,他真是過得夠夠的!
想他堂堂一個十七歲風流倜儻的侯府世子,原本對算命、觀星、推演氣象一竅不通,硬生生被打發到了這麼個糟糕的部門裡來,毫無前途可言,晦氣死了!
「明日,就是岑貴妃壽辰,她今年命犯火蛇煞,與蛇衝撞。」
欽天監的一把手,張天師捋了捋鬍鬚,推演出了最終的結果,「傳令下去,讓岑夕宮人,避免一切與蛇有關的東西,免得在壽宴上,沖煞了貴妃娘娘。」
「是。」
欽天監的官員們紛紛低頭稱是,態度恭敬。
寧世子卻只想翻白眼。
他向來是不怎麼信命的。
小時候還有人給他算過日後大富大貴、前途無量呢,結果還不是在欽天監打雜。在寧世子的眼裡,這些神神叨叨的同僚上司們,就是一群領著朝廷俸祿的老神棍!
得。
他現在也是被迫成了個小神棍。
寧世宇起身,撩了下官袍,和其他欽天監的官員們,離開了官署大門。
也是巧了。
張天師就走在寧世宇左邊。
這位老天師,與寧靖侯府老太太年輕的時候,是青梅竹馬,有三分情誼在。其實,如果不是看在這層關係上,寧世子可能連欽天監的這個九品芝麻官都撈不到。
張天師看了身側的寧世宇一眼,這一看,不得了。
「寧世子,你印堂發黑,眉毛倒豎,疑似有血光之災啊。」
寧世宇:呵呵,你才血光之災,血光你個大頭鬼啊老神棍!早就看你不爽了!
「多謝張天師,不過晚輩今日精神氣很好,額頭不黑。」
「哎,還是需多加小心。」張天師看出來了,寧世宇根本不信,用一種關懷晚輩的口吻道,「世子散值了之後,直接走回家吧,記得不要坐馬車,也別騎馬。你的八字老朽看過,今年沖煞犯馬。」
寧世宇眼角抽了抽:「張天師,我家離皇宮不近,走路得走一個半時辰,您又不是沒去過。」
老匹夫!
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坐馬車半個時辰,不讓本世子坐,偏偏讓本世子用腿走!
想累死我是不是?
張天師嘆了口氣:「世子還是走路穩妥些,這血光之災……」
「知道了,呵呵。」
寧世宇真是夠夠的,黑了臉。
一轉身,就上了回家的馬車。
噠噠噠——
張天師愁得直搖頭:「這,不聽老人言,會吃虧的啊年輕人!」
寧世宇的馬車,跑得賊拉快。
不一會兒。
就出了皇宮,拐入了往日回家的必經之路。
車廂中,寧世宇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個蟈蟈籠子,一邊逗弄著裡頭的蟈蟈,一邊道:「煩死了,老神棍一個,還總是對本世子指指點點的,祖母讓你多關照我,你不給升官就罷了,還整日叨叨。」
「還是本世子的常勝將軍好玩兒,嘿嘿。」
寧世宇是個出了名的紈絝,喜歡鬥蛐蛐,這籠子裡的常勝將軍,就是他花了三百兩銀子買來的,寶貝著呢。
「轟隆!」
一聲巨響。
馬車歪斜,車外傳來驚馬聲,車廂也被撞擊得狠了,寧世宇一個不察,腦袋重重地磕碰在了桌子上,當時就青紫了一大片兒,起了個大包。
桌子上的蛐蛐兒籠子,也滑落到了地上。
「怎麼回事?」
寧世宇疼得捂住了額頭,另一隻手扒拉著桌椅,想要站起來。
忽然之間。
一道黑影,身形如電,竄了進來。
寧世宇甚至還沒回過神來,就感覺眼前一片蒙黑,他被人兜頭罩上了一個黑麻布袋,又被鎖了喉,像是拖死狗一樣,強行把他從車廂里拽了出來。
「放開本世子!」
「你是什麼人?」
「你膽敢襲擊朝廷命官……嗚!」
寧世宇奮力地掙扎著,手腳撲騰。
只可惜,根本掙脫不掉鉗制,柔軟的肚皮上反而挨了一記重拳。
寧世宇是個花架子,從小被寧靖侯府上下嬌慣著,寵得沒天沒地,也極少練武,算是個風流文人少爺,哪裡吃過這種重拳?內臟像是都被錘出來了一樣,疼得哭了出來。
「本世子要告官!嗚嗚嗚……你們毆打朝廷命官,毆打公侯之子,嗚嗚——」
然而。
這種哭泣。
反而招致了更加綿密的拳頭。
哐哐哐——
一秒十幾拳,絕對不止一個人在打他。寧世宇疼的呦,哭爹喊娘。
他叫的越厲害,挨的打就越重。
寧世宇根本看不到外面,抱頭慟哭,一直縮到了牆角,退無可退,全身的骨頭,至少被打斷了三四根,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有兩拳還打在了側臉上,特別狠,耳膜似乎都穿孔了,嗡嗡嗡地耳鳴著。
疼得快暈厥過去。
可意識卻依然是清醒的。
「別弄死了。」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仿佛森冷的毒蛇,自這條暗巷口傳過來。
寧世宇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這聲音,讓他禁不住生出濃濃的恐懼,整個人如置身烈火魔淵,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肌肉都被焚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