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幼安被他這忽然的憤怒,給嚇了一跳。
手腕被他捏得發疼。
「你還要殺安盈?你可知我費了多大的勁兒,把她搶救回來的?」
君傾九不說話,薄唇泯成了一條線。
他就是覺得,幼安想讓他接旨,不把自己當他的妻子。
心裡難受。
乾脆扭過頭,留給她一個冷冽的側臉。
宮殿內,兩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鳳幼安發現,這少年,戀愛腦有點嚴重,行軍打仗的時候是很厲害,也足夠隱忍能力強悍,但是在某些方面根本勸不動,犟的可怕。
沉默了大概足足一炷香的時間。
君傾九有些繃不住了。
幼安竟然不哄我一下……
我都拿滿是血污的背對著她了,她都不幫我處理傷口……
我還用被硯台砸破的額頭,對著她,好大一個豁口呢……
她是不是不管我了?
九皇叔這一身傷,故意拖著不讓御醫給他處理,就是為了等她給安盈治療之後出來,看到了能心疼心疼他,給他個摸摸、抱抱什麼的。
九皇叔整個人,逐漸變成一個陰鬱的黑暗蘑菇。
喪的不得了。
他聽到了腳步聲——幼安站起來了,幼安走了,幼安關門。
君傾九垂下頭,長袖之下的拳頭捏得死緊,仿佛陷入了泥濘和黑暗,不斷下沉。
她真不管我了……
那就先把屋裡的安盈給掐死,再潛入狗皇帝的寢殿,一刀抹了狗皇帝的脖子,再去龍騰宮把太上皇剁碎了餵狗,這皇宮裡的人,一個都別想活!都下地獄吧!
少年腦海里洶湧翻覆著無數屍體,眼睛逐漸變得猩紅。
情緒太過於暗黑,內力逆行,額頭中央甚至出現了一道黑色的摺痕,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就在這個時候——
一隻溫暖柔軟的小手,忽然伸了過來,用紗布沾著消毒的雙氧水,幫他擦拭額角被硯台砸出來的豁口。
君傾九:嗯?
腦子裡的屍山血海,瞬間變成了千樹花開。
眉宇間那一道暗黑的摺痕,也逐漸消散。
體內逆行的內力,不需要任何引導,自己就安撫下來了。
「傷口怎麼又裂開了?」鳳幼安語帶責備,「我出去端了一盆熱水的功夫,你脊背上的傷口都崩開了。你總是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胡亂糟踐。」
明明是在挨罵,君傾九卻覺得特別高興,心一陣砰砰砰狂跳。
他看向她,眼睛不是駭人的猩紅了,而是乖巧瀰漫著一層水霧:「對不起。」
「君傾九,你越來越能耐了!以前那麼聽話一少年,現在長大了比我高了,就一堆主意,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鳳幼安罵罵咧咧。
幫他包紮好了腦袋。
取出手術直剪,幫他把背後和傷口血痂粘連在一起的靛藍色戰袍給剪掉,進行清創、消毒。
「管得了!」
雙氧水澆在背後的傷口上,君傾九絲毫不覺得疼,反而俊臉泛起了一層迷之紅暈。
他喜歡她的指尖,從他的傷口附近撫摸。
很舒服……
「是麼?」鳳幼安的聲音,顯得極為危險,「那你倒是跟我說說,你準備怎麼殺了安盈啊?」
「咱們倆,能不能不提她。」君傾九幽邃的眸子裡,掠過一抹幽怨。
好不容易,才和好的。
冷戰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感覺自己像是死了一樣煎熬。
「說!」鳳幼安夾著碘伏的鉗子,在他背上的傷口上,按了一下。
「嘶——」君傾九倒吸了一口冷氣。
知道不能再惹她不高興,便一股腦兒交代了,「我讓舅舅去幫忙查清楚,安盈肚子裡孩子的生父是誰。不能總賴在我頭上。」
鳳幼安給傷口消毒的動作,輕柔了起來:「然後呢?」
君傾九陰惻惻道:「她腹中孩子,是回南疆途中懷上的。只要找到證據,就能反過來給她扣上一頂欺君的罪名。」
鳳幼安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還想推她。」
推一次,險些一屍兩命。
君傾九把沒有傷的半拉腦袋,擱在了她的肩膀上,咕噥了一句:「我也不是故意推她的,那會兒心情不好,她自己硬要往我跟前蹭,騷擾我。怪她!」
鳳幼安竟然有一種,自家少年在撒嬌的感覺。
她下意識地,騰出一隻手,揉了揉阿九的後腦勺。
君傾九渾身熱烘烘的。
這個年紀的男人,正是體力好、恢復力強、溫度高的時候,往人身邊一層,就是個暖烘烘的大火爐。
再加上他那顆毛絨絨的腦袋,把她脖子蹭的有點癢。
鳳幼安有些遭不住了:「身上有傷,別亂動。老實點兒。」
君傾九那必然不能老實。
嘴上說著好。
狼爪卻不安分地,箍住了心愛之人不盈一握的纖腰。
鳳幼安剛想把他的爪兒掰開。
就感覺到肩膀上的呼吸聲,變得清淺綿長起來,似是……睡著了。
*。*。*
君傾九就這麼賴了一夜。
裝睡,他是一流的。
開玩笑,在南疆孤獨了那麼久,好不容易才回到她身邊,當然要抓住一切機會親熱,就算只是蹭蹭也好。
第二日。
終於有了好消息。
梅太尉進宮。
泰和帝知曉後,立刻就宣了。
就在安盈、君傾九、鳳幼安呆了一夜的清和殿。
這座清和殿,曾經是一位前朝寵妃的住處,後來那位寵妃流產死了孩子,性情大變,沒多久抑鬱成疾去世了。這宮殿就一直空著,其他後宮女子也不願意搬進來住,是覺得不吉利。
泰和帝把梅太尉叫到清和殿,原本是想藉機敲打君傾九。
讓他舅舅數落他,給他難堪。
「梅愛卿,你且說說,這算什麼事兒?朕向來對血親的手足兄弟寬厚,這次的封賞,天策上將、戰親王,還有良田、親王府、金銀珠寶、布帛絹絲無數,他當眾抗旨,好似朕這個皇兄苛待他似的。」
泰和帝嘆了口氣,一副皇帝委屈,皇兄難當的作態。
梅太尉一襲深色黑紋的麒麟袍,中年老帥哥一枚,是那種很有味道的老帥哥,眉目輪廓如雕刻,梅家基因好,妹妹是二十年前的第一美人,曾經寵冠六宮,哥哥也氣宇不凡,侄子更是俊美堪比神祇。
「陛下,這事兒真不怪小九。」
「什麼?」
泰和帝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崩裂,「太尉大人,你這護短護得有些太過了吧。」
要批評啊!
嚴厲批評!讓那小子低頭!
梅太尉拱手一拜,從扶風郡趕路趕得及,一夜沒睡,老帥哥眼底下都是青黑的,疲態盡顯:「非也,那安縣主腹中骨肉,的確不是九皇叔的!九皇叔之所以如此牴觸,是不想被平白戴了綠帽,給野男人養孩子,讓那等骯髒的血脈玷污了君氏皇族的高貴!」
他三日前,收到了君傾九的密信。
把碧霄別業里發生的事情,詳細告知。梅太尉當時就氣炸了,碧霄別業是他送給小九的,小九提前回來想見見鳳姑娘的心,他這個長輩完全能理解,可安盈那是什麼東西,竟然把狗皇帝的錦衣衛大軍給招來了,這是要讓小九和鳳姑娘一起死呢!
太尉大人,頓時無比後悔。
他就恨自己。
當初在扶風郡外頭,給安盈一個教訓,怎麼不直接把那女分屍埋了,還讓她留著一條小命,肚子裡揣著個崽,回京都興風作浪!
所以,這一次,他準備充分,一定要把那賤女人給錘死了。
這婚,不能結!
這天策上將軍、戰親王之位,也必須要!
「野種?」泰和帝皺眉,這話,他聽君傾九說過,不過他當時只當是推脫狡辯,可如今從梅太尉口裡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梅太尉是三公之一,掌控京都門戶扶風郡,歷經兩朝,手握重兵。
也是太上皇最想除掉的人。
官做到這個地步,是不可能沒有任何憑據,就在皇帝面前胡言亂語的。
「是野種。」
梅太尉點頭,「臣有證據。那安盈雖說是從南疆回來之後,才懷有身孕的,但南疆眾將士都可以作證,九皇叔在那段時間內,沒有和安盈單獨接觸過。」
泰和帝似是不能接受:「南疆軍都是九皇叔的屬下自己人。」
意思就是,不足以作為證據。
梅太尉笑了笑,胸有成竹道:「陛下,這事兒得說湊巧。老臣已經查到,安盈回京時路過扶風郡,恰巧在郡外三十里的林子裡,遇到了一群匪徒,被匪徒擄走,關入林中一間小黑屋三個日夜。」
泰和帝臉色難看了起來,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那群匪徒,在扶風郡外的山林里,無惡不作,浸淫擄掠,但凡是路過的商隊都會劫持,商隊內的女人皆不放過,被他們……咳。」梅太尉一聲輕咳,點到為止。
說得太詳細了,就顯得粗鄙下流。
他相信,以泰和帝的聰明才智,一定能夠理解的。
泰和帝的臉色青一陣、黑一陣、白一陣的,聲音都變了調調:「梅愛卿,你確定安縣主是被匪徒玷污,才懷孕的?」
這事兒太噁心了!
山匪的孽種,冒充是君氏皇室宗親的後代?
好大的膽子!
「確定。」
梅太尉抬了下手,兩名被鎖鏈銬著的山匪,就進入了正殿。
渾身傷痕累累,披頭散髮,潦倒不堪,跪倒在了泰和帝面前。
「陛下,這二人,就是那日劫掠侮辱安縣主的山匪之二,根據證詞,當時一共有十幾個人,都進入了關押安縣主的那間小黑屋裡頭。」
泰和帝一臉吃了屎的表情:「十幾個?」
這麼骯髒、卑賤、齷齪?
安盈腹中的玩意兒,也太……父親是誰都無法辨認!
「臣這個月,帶領京都大營的士兵,在扶風郡外剿匪,剛好把那群劫掠了安縣主商隊的匪徒都給剿了。這二人,就是案發的當事人,如果陛下不信,可以讓他們倆與安縣主當面對峙。」
「把安盈帶出來!」泰和帝冷聲吩咐。
太監進入內室,也不管安盈是否昨日剛動了手術,還在修養,身子沒恢復,就把她直接給架出來了。
「痛……你們輕一點!若是傷了本縣主的孩子,陛下和九皇叔饒不了你們!」
安盈此刻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對著那兩個拖拽著她的太監,大呼小叫的,態度惡劣。
安盈一看到泰和帝,立刻如找到了靠山,露出諂媚的笑容:「陛下,這兩個太監欺負我,請陛下為我做……」主
「安縣主,你可認得堂下這二人?」
泰和帝打斷了她。
安盈一愣。
往堂下看了過去,地上跪著兩個囚犯,左邊的囚犯臉上有一片燒傷的舊疤痕,右邊的囚犯是個斷眉,模樣兇狠。
只一眼。
安盈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滿臉驚恐,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她瘋狂地後退尖叫著,在林子小黑屋裡被輪的難堪場面,清晰無誤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啊啊啊啊!滾!不要過來!不要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