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傾九也不知怎麼的,心口湧起一股滾燙的情緒。
她一襲紅衣,於萬千燈火中,明媚似陽,為他準備了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為他照亮了黑暗之路。
君傾九的汗血寶馬,行至城門內的朱雀橋上,身後跟著兩千南疆鐵騎精兵。
橋下,是萬千黎民百姓,用充滿崇拜的殷切的目光看著他,高呼著戰神皇叔,螢火一般的天燈里,承載著他們的祝禱和希冀。燈如螢火,有的隨波逐流而下,有的飛入天空。
在朱雀橋的盡頭,鳳幼安微笑著,櫻唇微動。
周圍很吵。
君傾九卻還是於萬千嘈雜的聲音中,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她的那一縷聲音。
她說:阿九,歡迎回家。
她說:阿九,你看,百姓們都很喜歡你。
君傾九是個很冷漠的人,他從來不在意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他去南疆打仗,也不是為了什麼黎民百姓、什麼天下蒼生。
他像一座孤島,就算有了爭權奪儲之心,也從沒把百姓放心上。
他向來是不在乎的。
可這一刻——
鳳幼安卻讓他知道了,什麼叫做「民心所向」;什麼叫做,被期待著,被擁戴著,被喜愛著。
君傾九對名留青史沒興趣,對萬人傳頌功勳也沒興趣,他厭惡這個腐朽的、禮樂崩壞的世界,可鳳幼安卻用實際行動告訴他,這個世界是美好的,這個世界除了她之外,還有其許多人是溫暖的,橋下、長街上執燈的京都子民,都是對他心存感激的。
君傾九的眉眼,不自覺地柔和了起來。
她怎麼可以這麼好?
肆無忌憚地,點著一盞燈,闖入他的生命。
牽著他的手,一點點地把他從黑暗深淵裡拉出來,引領著他看一路繁花似錦,讓他感到是被愛著的。
「嘿,主帥,不說兩句麼?」嚴斯寒在旁邊,戳了下老大的胳膊,「那麼多京都百姓,可都瞧著咱們呢?」
男人們是熱血的。
「對啊,主帥,意思意思說句話唄,別那麼高冷。」又一位副將攛掇著,「以前跟著侯爺打了勝仗回京,都沒經歷過這等陣仗,可太讓人激動了。」
君傾九掃了一眼橋下明燈執火的百姓。
民心所向?
功勳蓋世?
不,他斂去了一身殺伐之氣,藏匿了眼角那抹睥睨天下的冷,整個人顯得異常沉穩,「蠻夷未滅,社稷未安,天下未定,君某不值得被那麼多百姓感恩戴德。」
他恨血親兄長的皇帝,恨血親父親的太上皇,恨太后,恨胤王,恨朝堂。
他曾發誓,要讓這些人血濺三尺,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要掀翻這天下,血洗這皇權!
他從沒想過,要做一個好人,更沒想過要身負「忠義」,為天下安定付出。
可這一刻。
偏執陰鬱的少年將軍,終於成長了。
在天下萬民的愛戴面前,他深感自己渺小如一粒草芥。除了復仇,也可以為了守護蒼生,揮動手裡的刀劍。
鳳幼安在朱雀橋的另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少年,注意到了他眼神的變化。
她知道。
組織的這場大型「粉絲」歡迎儀式,心思沒有白費。
她不希望阿九,這一趟功成名回來之後,徹底淪為一個復仇的冰冷皇叔,與皇宮裡的那些人斗得你死我活,內心一片荒涼。她希望他是笑著的,希望他的眼裡還有光,希望他心裡還有溫暖。
哪怕日後自己不在身邊,阿九也能在這條路上,有一直走下去的信念和勇氣。
橋下執燈的百姓們,聽到了偶像的回應,一個個感動不已。
「戰神皇叔好謙虛啊,一點兒都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
「他自稱君某,還從沒哪個君氏皇族,這麼自稱過。咱們可都是平頭老百姓,也值得他這麼禮待。」
「怎麼辦,我更喜歡他了!」
「九皇叔長得真好看啊,但是品性更高潔!」
「打了勝仗,一點兒也不驕傲,果然跟說書先生講的一模一樣!」
「我可喜歡聽戰神皇叔的故事了,今兒終於見到本人,啊啊啊啊啊!」
……
百姓們興奮地呼喚著,有的人甚至激動落淚。
君傾九策馬。
馬蹄噠噠噠,在朱雀橋盡頭停下。
他用一種無比專注、無比沉溺的眼神,凝視著她:「幼安。」
鳳幼安勾唇:「喜歡麼?」
君傾九聲音有些沙啞:「怎麼辦到的?」
鳳幼安一雙眼睛笑彎,眼角向下,似月牙:「秘密。」
萬千燈火,身後花開成雪。
襯得她容顏傾城,美得令人屏息。
君傾九的呼吸陡然一滯,痴痴地看著她,禁不住伸出一隻布滿了細密傷口和粗繭的大手,想要觸碰她,甚至……想擁抱住她,藏起來。
「恭迎九皇叔,下官禮部侍郎曹萍,奉陛下之命,前來迎將士們入宮面聖。」
一道頗為煞風景的聲音,自前方響起。
君傾九眸光一寒。
大手收了回來,旖思也瞬間斂去。
不悅地盯著十步開外,一襲官服,手持笏板,一板一眼的中年禮部官員。嗯,曹萍,記住你了。
禮部的曹侍郎也不知道怎麼的,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仿佛被兇猛的毒蛇給盯上了一樣。
他忽然後悔了。
不該接這趟差事。
這位戰神九皇叔,一個眼神,就讓他滿頭冷汗。
早知道這位這麼凶神惡煞的,就不和同僚爭這一趟了,還不如老老實實待在禮部官署里抄寫聖旨備檔、謄寫各地稅銀冊,甚至去整理科舉三甲名單以及他們的策論也行,雖枯燥繁瑣,但也比這擔驚受怕地強。
「天……天黑了,陛下召集了文武重臣,還在宣政殿等著九皇叔您呢,論……論功封賞。」
曹侍郎身為禮部能言善辯的文臣,竟然舌頭打結,說話都不利索了。
君傾九很顯然,想和鳳幼安多待一會兒。
臉黑得不行。
眼神能吃人。
鳳幼安忍俊不禁,安撫道:「阿九,去吧,別耽擱了。」
君傾九:「嗯,在家等我。」
曹侍郎抬起頭,眼角都要浮現出淚花了,感激涕零地對著鳳幼安拱了下手。
身為朝廷命官,曹侍郎自然是知曉鎮國公嫡長女的。
聽過一些傳聞。
知道鳳幼安與君傾九私交甚好。
他默默在心裡記下了鳳大小姐的這個人情。戰戰兢兢地領著君傾九和南疆軍,進宮面聖。
*。*。*
宣政殿。
紫金耀目的龍椅之上,泰和帝一襲明黃色的深溫龍袍,端坐於其上,深邃的眼眸,打量著殿下一年未見的君傾九。
天家無兄弟。
泰和帝為了這個位置,曾經手刃了數個皇兄、皇弟。
而他們,都沒有眼前這個威脅來的大。
文武重臣,分封左右,位列其後,他們複雜的目光,停留在中央聽封的九皇叔身上。
大太監余月笙正在朗聲誦讀冊封聖旨——
「奉天承運陛下赦曰:南疆淪陷,九皇叔帥軍平定外患,有匡扶社稷之功,當流於史冊,銘於太廟……」
一番表彰的檄文後,進入封賞正題。
「朕深感其功,擢封天策上將軍,封戰親王,特表其戰功顯赫——」
南疆軍將士,和眾臣,無不露出艷羨的目光。
天策上將軍。
戰親王!
正一品的武將,再加上一個世襲的親王王爵,這是何等的聖恩!
唯有君傾九於堂下,面不改色,黑瞳古井無波,好像這些封賞都不足以打動他,也無法讓他生出絲毫的喜悅。
大太監余月笙繼續誦念:「令賜婚安康伯之女安盈,為戰親王側妃,欽此。」
君傾九猛然抬起頭,幽邃的眸子裡,迸發出駭人的寒芒:「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