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又飄起了雪花。
天陰沉沉的。
「清軍要拼命了。」
周世顯嗅到了危險的氣味,低喝道:「走,去前線。」
他帶著人趕到天津城防的第一線,廢墟中建立起來的一道道環形工事,成群結隊的步戰隊士兵,裹著厚實的軍衣正在休整。
戰馬在寒風中低頭吃著草料。
士兵三五成群,烤著火,閒聊著家常。
「大人來了!」
有人瞧見了一身戎裝的周世顯,興奮跳起,卻被軍官一腳踹了過去,這在戰場上是大忌。
「噤聲!」
軍官對緩緩走來的上官視而不見,只是微微的頷首,第一線戰場上朝著上官敬禮,這是只有新兵才會犯的錯。
「嗯。」
周世顯微微頷首,算是回禮,又走到了牆角的視覺死角,和前線的伍長,棚長,哨長們囑咐了幾句。
「冷麼?」
「如何?」
軍官們都很年輕,訕笑起來:「別的還好,就是新兵不好帶,沒上過陣……好似一個個鵪鶉。」
「呵。」
周世顯微微一笑:「打一仗,見了血便可。」
都是從新兵過來的呢。
「大人說的是。」
從這些步戰隊士兵眼中,他看見了堅定。
巡夜,鼓舞士氣。
累了便在角落裡和衣而眠,將士們也早就習慣了三軍之主,和大夥同甘共苦的做派。
天微微亮,周世顯一骨碌爬了起來,在一段矮牆後頭舉起千里鏡,觀察著十里外積雪覆蓋的官道。
積雪中戰死的清軍屍體東倒西歪,還有好些戰馬的屍體都凍的十分僵硬,姿態千奇百怪。
烏鴉在天上盤旋,鳴叫著。
大地隨之震顫起來。
「清軍來了!」
「起來,起來了。」
環形工事中喧鬧起來,士兵在軍官帶領下開始布防,點燃了炭盆,長長的火繩,將大炮推上了炮位。
這些天周世顯也沒閒著。
他叫士卒把戰艦上的大炮拆下來三十幾門,用來加強正面火力,都是十八磅的鑄鐵長炮。
「來了。」
千里鏡中遠方曠野間,從京畿方向出現了大批清軍騎兵,浩浩蕩蕩的鋪面了曠野。
「嚯。」
眾將官抽了口涼氣,這是多少人馬?
該不會把整個京畿的清軍都給招來了吧。
周世顯卻面無表情,揮了揮手:「備戰。」
意料之中的事。
天津衛西北方,二十里。
多爾袞翻身下馬,走向那輛皇家四輪大馬車,這回他調集了二十萬重兵,連幼帝福臨,太后大玉兒也來了。
多爾袞神情兇悍,這是大清立國之戰,他看了看天,冥冥中好似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是皇太極在天之靈。
「哼。」
被解除軍權的多鐸,在一旁梗著脖子站著,一張臉拉的老長了,可也沒敢出聲抗辯。
關鍵時刻大清又團結起來了,上下一心,將平日裡的矛盾按了下去,這或許是關外山民最大的優點。
不久日上三竿。
密密麻麻的清軍,漢軍,蒙軍紛紛趕到戰場,對著天津衛方向擺開了陣勢,大批騎兵開始下馬披甲步戰。
天津衛,城防。
「這?」
一個個鳳威軍官在斷掉的牆壁後,舉著千里鏡細細觀察,對清軍的軍陣指指點點的的。
清軍可有些不一樣了。
漢軍炮隊,火槍隊組成了一個個方陣,後方還有清軍八旗組成的步弓大隊,兩翼還有大量兇悍騎兵。
「嗯?」
周世顯瞧著漢軍的火槍方陣,笑出聲了,這就是洪承疇在錦州,關寧練出來的那支火器部隊吧。
瞧著有模有樣。
不過手中的火槍型號,種類十分雜亂,有從明軍繳獲的大量鳥銃,有老舊的火門槍,粗長的三眼銃,還有怪模怪樣的鑄鐵槍。
以大清的工業能力,打造火槍是勉為其難了,大清就沒有工業能力,甚至也不知道什麼叫近代工業。
所以把火槍打造成了……鐵炮,就是一根傻大粗苯的黑色鐵管子,沒來由引人發笑。
「呵。」
「哈哈哈。」
周圍鬨笑聲四起,這大清竟然開始操練火器了,不是說騎射為本麼,騙人的,有火槍誰還用弓箭呀?
騎射能打的過火槍麼?
大清嘴上說著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骨碌碌。」
此時清軍中央步兵開始推進,大約兩三萬多火槍步兵,推著笨重的鑄鐵大炮,排著隊列往前走著。
後頭跟著成群結隊手持步弓的八旗兵。
兩翼還有騎兵掩護。
周世顯放下千里鏡,笑著道:「洪承疇……還是有些能力的。」
「呵。」
身邊眾參謀軍官不以為然。
二十里,十五里,十里……
成群結隊的清軍進入十八磅長炮射程了,周世顯面無表情的揮了揮手,輕道:「開炮。」
燒紅的鐵釺往火門裡一捅。
「轟,轟!」
大團硝煙升騰了起來,一門門十八磅前裝滑膛重炮,被強大的後坐力震的跳了起來,緩緩向後方滑去。
「嗚……轟,轟!」
炮火連天,烽煙再起。
推進中的清軍中央步兵,承受了猛烈的炮火打擊,一顆顆碩大炮彈急掠而至,將一排排隊列打穿,蹦蹦跳跳的耕出了一條血胡同。
「啊啊!」
曠野間響起悽厲的慘叫聲。
「轟,轟!」
炮火肆虐著,將曠野間正在推進的清軍步兵,成排的轟飛,掃倒,還算整齊的橫隊開始變得歪歪斜斜。
出戰的兩萬多漢軍哭爹喊娘,可受到嚴苛的軍法約束,竟然奇蹟一般並未潰敗,還推進的更快了。
「嗯?」
幾輪密集的炮擊,漢軍旗並未潰敗,鳳威軍官們一個個十分驚奇,相顧無言,這漢軍旗什麼時候這樣能打了?
大清漢軍是些什麼人?
其中八成是投降的明軍,兵痞居多,在大明這邊的時候一個個膽小如鼠,上了戰場一個比一個跑的快。
可如今?
只是換了一身皮,竟然變得悍不畏死了?
瞧著緩緩壓上的漢軍步兵,鳳威軍官們面色凝重起來,幾度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這還是那些兵痞麼,為什麼會這樣?
周世顯倒是神情自若,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羸弱的明軍兵痞一投降,個個變得猛如虎。
這戰鬥力直接爆表了。
其實這不是大明的問題,任何一個王朝到了末期,這都是很常見的狀況,舊明軍里積累的問題太多了。
吃空餉,喝兵血,將領無能……
反而是投降過去了,大量老弱被裁撤,軍官也是重新提拔任命的,這等於是一支新軍。
再加上清廷的高官厚祿,利益驅使,戰鬥力爆表也在情理之中。
「嗚……轟轟!」
冒著犀利的炮火,漢軍旗真的保護著大清炮隊,推進到了五六里遠的距離上,開始平整土地架設炮位。
有城防大將軍炮,二將軍炮,還有一些沉重的紅衣大炮,看樣子都是從京營手裡繳獲的。
「轟,轟!」
隨著清軍的炮火開始反擊,竟然形成了炮戰,東方戰場上再次出現了大規模的火炮對轟。
「嗚……轟!」
清軍的火炮還真不少,足足上百門之多,炮術雖然稀爛可數量多,一頓亂轟總有炮彈能歪打正著。
「嘩啦!」
殘垣斷壁之中大片磚瓦脫落,周世顯一貓腰,被濺了一臉的灰塵,拍了拍卻面不改色。
可參謀軍官們臉上掛不住了。
咱爺們兒竟然被清軍用炮火壓制住了?
「喲呵!」
幾個年輕的參謀軍官自告奮勇,要親自去指揮炮隊。
「去吧。」
周世顯笑了笑,將戰場指揮權交給這些年輕的參謀軍官,不多時,明軍的炮火更加準確犀利。
「嗚……轟,轟!」
京畿之地白茫茫一片的曠野間炮彈橫飛,鳳威軍的炮隊打出了火氣,將看見本事拿了出來。
齊射,點名。
「嗚,轟!」
炮戰持續了半個時辰,隨著清軍的大炮被一門門的掀翻,炮手被轟的高高飛起,終於頂不住了,扔下大炮狼狽的逃了回去。
炮隊這一炮,中央步兵主力的漢軍旗也遭不住了,敗兵撤了下去,在曠野間撒開了腳丫子連滾帶爬的逃走了。
清軍,帥營。
潮水般的敗兵烏壓壓的一大片,潮水般的撤了下來,漢軍旗的將領們一個個面如死灰。
依著多爾袞的性子……
免不了雷霆大怒。
可多爾袞出奇的沒有暴躁,反而將漢將們叫了過去,勸勉,還當場提拔了幾個抬旗的。
漢軍旗上下喜出望外,一個個跪在冰天雪地上磕頭如搗蒜,痛哭流涕的樣子像極了奴才。
「上!」
「再攻!」
多爾袞一改暴躁野蠻的性子,變得溫和起來了,這效果出奇的好,還真有點三軍用命的氣勢了。
「嗚……轟,轟!」
只是明軍的炮火實在太犀利了,一兩天內想要攻上去不太現實,雙方都明白這些漢軍的一次次攻擊只是前菜。
正戲還在後頭呢。
激戰了一天,夜幕降臨。
「呼。」
周世顯整個人都快凍僵了,往手上哈了口氣熱氣,他和鳳威軍上下心中如明鏡一般,什麼都明白。
這是消耗戰,這一次大清傾舉國之力集結了重兵,看樣子是鐵了心,要將兩萬鳳威軍留在天津衛。
周世顯掏出懷表看了看。
碼頭上最後一批百姓剛剛登船,艦隊一來一回至少得六七天,這將會是一場慘烈的戰役。
微微皺著眉頭,周世顯輕道:「傳下去,節省彈藥。」
兩萬對二十萬。
他已經做好了將部隊打殘的心理準備,這一仗就是撕,咬,也要將大清上下的氣焰打掉。
不如此難消他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