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安靜下來。
李自成定定的瞧著,一呆,訥訥道:「你……竟是個文弱書生?」
瞧著好似有些失望。
「是。」
周世顯笑了笑:「順皇還有什麼要說的?」
李自成只是定定的瞧著,眼睛眨也不眨,又看到了周世顯身後,穿著鴛鴦戰襖的李岩,李錦二人。
這位大順皇帝神色有些古怪,李岩,紅娘子不願看他,李錦則羞愧的低著頭,一言不發。
殿內一陣死寂。
很快,李自成放聲大笑起來:「呵呵,哈哈哈。」
當過皇帝的人,總有那麼幾分威嚴。
周世顯無奈,輕道:「順皇為何發笑?」
李自成枯瘦的臉上,露出幾分嘲弄,徐徐道:「朕在笑你,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這是戲詞兒,被他學去了。
「大膽!」
這回連鳳威軍將領也怒了,出聲訓斥。
周世顯反倒不以為然,輕道:「讓他說。」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妨聽聽。
「順皇何出此言?」
李自成枯瘦的臉上,嘲弄神色更重:「崇禎小兒,氣量狹窄,不能容人又刻薄官恩,你功勞震主,又能有什麼好下場?」
剎那間,死寂一片。
孫傳庭欲言又止,已是一臉鐵青,李岩,紅娘子微微皺眉,卻一時間無法反駁,愣住了。
殿內,李自成瞧著李岩,李錦二人,又放聲笑道:「周世顯,你重用咱的人,是何居心?」
「恐怕此時崇禎小兒心中,對你已經有了猜忌。」
「可惜了!」
他還越說越來勁了,狀若瘋狂。
「朕泉下有知,要看著你怎麼死!」
一時間,大殿上迴蕩著李自成癲狂的大笑聲。
「住口!」
孫傳庭聽不下去了,勃然大怒:「一派胡言!」
「行了。」
周世顯淡然自若,擺了擺手:「來人,送順皇上路。」
「不必了。」
李自成長身而起,發出一聲嘶吼,寶劍往脖子上猛的一抹,血濺龍椅,高瘦的身軀倒了下去。
「撲通。」
李錦等順朝降臣跪了一地,啜泣聲四起。
一代梟雄,命喪於此,周世顯心中竟有幾分寂寥,揮了揮手,找個地方塟了吧。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周世顯對這奢華的宮殿沒興趣,他心中所思,所想,又豈是李自成能理解的,多說無益。
「駕。」
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李自成既然這麼喜歡這裡,就讓他塟在這裡好了,這富麗堂皇的皇宮好似一個大囚籠,不知有什麼好的。
偏偏讓這些草莽之人,一個個的朝思暮想。
格局,格局太小了。
崇禎十八年,二月二,龍抬頭。
順皇李自成自刎,中原大地最後一座堅城,重新納入了大明版圖,明軍一邊穩定局勢,救濟百姓,一邊出兵向南掃蕩。
一直打到了淮河邊上,將順朝勢力連根拔起,捷報好似雪片一般飛入京城,震動朝野!
京城,金鑾殿。
捷報傳來,朝廷大軍,正月里攻破了洛陽,收復中原,李自成自刎於紫薇皇城,順朝覆滅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徹京城。
長期壓在大明頭上的一塊巨石搬開了,京城百姓,文武百官徹夜不眠,歡騰著,慶祝著。
說什麼闖王來了不納糧?
在一個農業社會裡,要真是百姓不納糧了,順朝的百萬大軍吃什麼,喝什麼,軍糧補給從哪裡來?
京城大慶三日。
崇禎皇帝又召集百官,祭祀了祖宗,舉辦了盛大的國宴,這天晚上許多人都喝多了,喝醉了。
長期執行的宵禁放開了。
南京,秦淮河。
江南的天氣陰冷陰冷的,行人都穿上了夾襖,雲集在一個個酒樓,妓館裡,聽著說書先生口若懸河。
「書接上回,孫督師苦守鄭州府,駙馬爺智取虎牢關……」
大小館子裡,時不時的爆發出一陣喝彩聲。
過了水關,緊挨著夫子廟,秦淮河上停泊著幾艘畫舫,從畫舫裡頭,隱隱傳來歌女咿咿呀呀的哼唱著小曲兒。
軍兵將兩岸戒嚴,一個身材高瘦,鷹鉤鼻的中年武將,與錢謙益等人把酒言歡。
這畫舫里唱著的,卻是才子佳人風塵戲。
「人生若止……」
可姑娘們一開口,中年武將便臉色一沉,陰沉沉的將酒杯摔了,不會唱點別的麼?
不是評書英烈傳,就是人生若止,走到哪兒都是大明駙馬英雄蓋世,這江南的風氣讓武將十分不滿。
畫舫上的姑娘忙跪地求饒。
「左公息怒。」
錢歉益趕緊攔著,一群復社才俊也勸和了幾句,這事兒,不能賴這些姑娘,不唱人生若止招攬不來客人。
「哼!」
左良玉不悅冷哼,其實他發脾氣,是嫌今天的姑娘不漂亮,檔次太低,隨便找個藉口發作一番。
他在武昌當慣了土皇帝,百忙中來了一趟南京,就是來尋花問柳了,可什麼秦淮八艷,李香君,董小宛,這些絕色大美人,一個個的都躲起來了。
這是廢話。
左良玉左侯爺,凶名赫赫,手握八十萬兵馬盤踞長江兩岸,一邊和大西朝的張獻忠對峙,一邊刮地皮,魚肉百姓。
這貨的軍紀還不如順軍呢,哪個秦淮河上的姑娘不怕他?
左良玉是被錢歉益和復社這幫人請來的,當然不是白來,先得好吃好喝好玩伺候著,讓左侯爺玩的開心。
左侯爺是貪財了點,軍紀壞了點,胃口是大了點,可手底下養著八十萬大軍吶,這可是個大靠山!
大樹底下好乘涼呀。
左良玉幾次三番的提醒,姑娘不漂亮,換一波,可錢謙益這個老夫子就是不上道。
左侯爺怒了,冷道:「董小宛,李香君呢,叫過來。」
「這?」
錢老夫子不禁有些難堪,他倒是不是憐香惜玉,可李香君,董小宛不在江南了,這兩個姑娘如今坐著船跑到京城去了。
還不是柳如是,陳圓圓鬧的?
打仗這事兒先不說了,連秦淮河上一個個絕色大美人,也被勾搭到京城去了,這叫什麼事兒?
頃刻間畫舫中罵聲四起。
「周世顯不當為人!」
「啊啐!」
「走狗,殘暴!」
別的事兒都能忍,假裝聽不見就過去了,因為實在惹不起,可連秦淮河上最美的絕色瘦馬都勾搭走了。
這事兒不能忍!
「哎。」
錢謙益嘆了口氣,走到艙外,瞧著河對面略略有些破敗的夫子廟,斯文儒雅的臉上滿是陰沉。
「哼!」
周世顯,鳳威軍又殺俘了,在洛陽城下殺的人頭滾滾,這事兒如今傳開了,士林清議,輿論洶洶。
他要聯合江南百官,參上一本!
這局勢一安穩下來,大明朝野再一次暗流涌動。
黨爭,攻訐,老毛病了。
同時間,洛陽。
周世顯哪有心思搭理這幫人,他在洛陽數銀子呢,洛陽城攻下來了,順朝覆滅的消息一傳開。
各地富商揮舞著銀票就衝進了洛陽。
中原太平了,大片的田畝,上好的水澆地,讓關中,山西,山東,京畿的土財主們眼珠子都紅了。
土地生意再次火爆起來。
大明皇家商號的辦事處,險些被洶湧的人潮擠塌了,這瘋狂的土地買賣,讓孫傳庭都害怕了。
孫督師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因為銀子太多而發愁,可又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勁了。
「田畝為民之根本。」
如今這樣的情況,是大片田畝被富商,大地主,甚至皇親國戚買走了,壟斷了,可中原百姓怎麼辦?
百姓手裡沒田畝了呀。
「這樣下去……」
孫督師憂心忡忡。
李岩也大皺眉頭,他也是個舉人,讀過書的,不由得提出了擔憂,這樣下去中原百姓不是成了佃農?
「嗨。」
周世顯笑了笑,開始扒拉著手指頭數,滿足工業革命的三個基本條件,有人,有錢,有技術。
他開始給孫督師,給李總兵上課:「第一呢,也是最要緊的一條,要有人,就是大量的閒置勞動力。」
「第二要有錢,完成資本的原始積累。」
「第三要有技術,這個要靠西學東漸。」
大明的土財主們想要土地田畝,那就給他們,讓他們把土地價格使勁炒,讓銀子流通起來。
至於沒了田畝的中原百姓,好辦,讓青壯年都進工廠上班呀,並且這個工廠還不能是民辦。
民辦資本的原始積累,太黑暗了,這條路不能走。
周世顯想到的方法是軍辦工廠,一批拉絲工具機,已經從壕境那邊裝船起運了,用不著幾天就能在鄭州府建一個拉絲工廠。
用水力機械拉絲,拉出來的是鋼絲,做甲冑用的。
還有什麼被服廠,槍炮工廠……這些也要逐步建起來,花費十年時間,興許可以初步完成工業化。
妥妥的軍工複合體。
「蛤?」
孫傳庭,李岩人都聽傻了。
這是啥呢,資本論。
這兩位一個是進士,一個是舉人,哪裡懂得啥叫工業化,啥叫資本論呀,這二位聽的似懂非懂,人都麻了。
「還能這麼幹?」
可越琢磨這事兒,越是神仙放屁,非同凡響,兩個大明朝高學歷的知識分子覺得匪夷所思。
一扇通往近代文明的大門,在兩人面前緩緩敞開,大門後是強國,強兵,強民的通天大道。
這還是周世顯怕嚇著他們,摟著說的,反正吧,先把幾十萬中原青壯,送進工廠里試試成效。
先來個試點。
「行!」
孫傳庭,李岩想明白了,猛拍大腿,中原三巨頭在周世顯帶領下,開始了一次大膽的軍辦工業化嘗試。
三人聯手簽發了政令。
周世顯半開玩笑:「二位可想好了,這事兒要是辦砸了,二位都得陪著我掉腦袋。」
孫傳庭,李岩笑了笑,這兩位都是大明最後的精英,但凡能救民濟世,給癌症晚期的大明找出來一條通天大路。
這兩位都是不怕死的。
大明都已經爛成這樣了,再爛,還能爛到哪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