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儀沒問工錢,沒問學堂在何處,一口答應。
白宋善查顏色,知道此人心有不甘,但終是答應,可見上官儀的人生經歷和史書記載不差。
早年家族蒙冤,禍及滿門,上官儀為了活命,甚至假冒了幾年的和尚。
白宋滿心歡喜,知道這是上天給自己的一次機會。
現在正是上官儀最困難的時候,雪中送炭定讓他心生感激。
白宋最近心心念念要有自己培養的人,這上官儀便是最急需的人才。
有了上官儀,白宋甚至都不想在縣衙呆了,只想跟上官儀交流交流,看看此人的才學、潛力如何,是否真有過人之處?
但白宋終究是個講人情之人,轉身即走之事還是做不出來的。
至少要跟柴縣令敘敘舊才行,畢竟柴縣令對白宋多有關照,以前還有救命之恩。
柴管再讓上官儀在外稍等,自己聽聞白宋開學堂的打算之後倒是表露了一些欣慰之情。
「白宋,如今你在幽州已算得人上之人,但本官見你的所作所為卻是多有擔心。」
「擔心?」
「本官對你寄予厚望,認定你就是那個改變寒門命運的人。很可惜,你卻沒有按照本官所想的路去走,現在的白家儼然成了各大士族中的一員,你現在雖是好了,但你可還記得這天下還有無數如你初期那般境遇的寒門?種地經商終究是小道,你早年讀書,不就是為了考取功名揚名立萬嗎?」
白宋毫無準備,根本不想柴縣令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以前的白宋,聽到這樣的話鐵定會十分不爽,說到底還是這些人根本看不起農民和商人,天下正途,除了考取功名就沒有別的路了。
但現在的白宋,見識了許多,經歷了許多,知道柴縣令的話不是冒犯,因為人與人的貴賤分別已經深入骨髓,就算現在有再多的產業,有再多的家產,終究還是比不過一些秀才之類的人。
對於柴縣令的話,白宋沒有回答,不同意識的人沒辦法在這個問題上達到平衡。
但是,這樣的話聽得多了,也在潛移默化中改變白宋,有些時候,白宋甚至會想怎麼去證明自己?
柴縣令接著說:「不過,今日聽說你想要開學堂,本官倒是有些詫異,能保持有向學之心也是好的。只是學堂並非你所想的那麼簡單,以你現在的身份,根本不會有人支持你。反倒會引來很多冷言冷語,對你,對你的家人都不會有什麼好處。」
「我的身份?」
柴縣令點頭:「你只是一個商人,商人是碰不得文學的,你的學堂就算開起來,不會有先生願意教,也不會有學生願意來,就算你能忍受這樣的冷眼,你學堂里的先生和學生也忍受不了。」
白宋徹底愣住了,他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白宋看到陳老的排斥後,能想到自己開學堂或許會招來一些閒話。
但白宋壓根兒是不在乎這些的,可他忘記了學堂不是他一個人,還有學生和老師,那些人誰能忍受呢?
或許天下人都會在背後說他們是被一個商戶庇護養活的文人。
眾人皆醉我獨醒,這是一種人所渴求的境界,可一旦成為外在表現,就會變成非常危險的事情。
「難道這學堂真的就開不成了?我虧錢開學堂,供寒門的子弟讀書,做好事還不被人待見?」
白宋覺得委屈,又是覺得窩火。
這次回到薊縣,感覺一切都變了,白家有了名聲,自己走到哪裡別人都是客客氣氣的,還以為活出了一個人樣。
可現實是,不管那些人如何吹捧,他們心底里始終覺得這終究是個最底層的商人。
「想要開學堂,你必須要一個功名。一月之後,秋闈開考,考中秀才便不會有人說三道四。你這人向來自視甚高,本官也見過你的詩詞文章,要在秋闈之中脫穎而出想來不難,就是不知如今的白公子還有沒有興趣?」
「參加科舉?!」白宋又一次愣住了,看看柴縣令,感覺這老傢伙是在給自己下套。
這事兒白宋從來沒有想過,雖然他曾極力勸說過幾人參加科舉,但他去參加科舉幹什麼?
當官?根本不需要好嗎?
白宋下意識地搖搖頭。
「怎麼?自信滿滿的白公子為何露怯了?如本官所想,依白公子的性子,怕是小小秀才都不會看在眼中,怕是要殿試奪魁才算完。」
白宋一笑:「柴大人,您就不要在激我了,這套太明顯,我不會接的。」
話到此處,白宋趕緊離開,生怕再被柴縣令說兩句,自己就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儘管白宋相信自己腦子裡裝著的詩詞文章,用來考個狀元是綽綽有餘的,但這都是沒有想過,沒有規劃的事情。
離開縣衙,白宋請上官儀在邙縣的三緣酒家喝酒。
要說參加科舉,白宋寧可勸上官儀去參加。
而上官儀的發家之路的確是通過科舉,正是上官儀的發家史,從某種程度上給天下寒門驗證了科舉改變命運的說法。
但現在,上官儀還沒到發家的時候。
在酒桌上,上官儀落寞地弓著身子,舉止十分小心,處處顯著卑微。
白宋叫了一大桌酒菜,熱情地招待上官儀:「隨便吃,不要客氣。」
「謝過公子。」
上官儀回應一聲,小心謹慎地吃起了酒菜。
上官儀表現十分克制,沒有任何狼吞虎咽的姿態,但自始至終沒有停下,估計是不知有多久沒吃過這些東西了。
看著未來的當朝大員,想像不出他權傾朝野的時候是什麼姿態。
白宋有些好奇:「上次我們在宜春院見過,你還有印象嗎?」
上官儀聽了一頓,停下來看看白宋,卻又是茫然地搖搖頭,似乎真對白宋沒有印象。
「你也是名門之後,現在雖然落魄,但應該尚有野心,如今真甘心當一個教書先生?」
「承蒙公子信任,能有一口飯吃就好了。上官儀一介草民,哪兒來的野心?」
「沒關係,我們現在是交個朋友,以後凡有需要的,我能幫得上的都會給予方便。往後要是先生有別的去處,儘管說一聲就好,我不會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