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迴路上,白宋陷入了沉思。
徐沛然則是失魂落魄。
在刑部大牢的時候,徐沛然乘白宋和劉大人交流之際跟牢里的父親小聲說了幾句話。
時間不長,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白宋也沒有去問。
不過看徐沛然的神色,相信她應該明白自己一家是不是被冤枉了的吧?
白宋則想著別的,他沒想到一個湘家莊會牽涉如此之廣,益州造反,程咬金一家被抓,現在用來當人質要換回湘家莊的人。
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妥協?
想了一會兒,白宋搖搖頭,心說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不管益州發生了什麼,跟長安隔著萬水千山,就算聖蓮教真的成事,要打到長安不知道何年何月去了。
這事兒也輪不到他管,就算他要去管,皇帝也不會聽他的。
想著,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了學院門口。
「你有什麼打算?」白宋小聲問了一句徐沛然。
徐沛然失魂落魄地搖搖頭,然後又看了看永興學院,然後認真地說了四個字:「我想出家。」
「噗!」白宋一口咬了舌頭,捂著嘴,瞪大了眼睛,震驚非常地盯著徐沛然,「你……你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
徐沛然望著書院,表情凝重:「父親承認加入了聖蓮教,更下令屠殺百姓,這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更是造下了無數惡事,如果父親死了,那是要下地獄的。我已經不是什麼大小姐了,這天下也沒了我的容身之所,無論我在哪兒,一旦身份暴露就會被抓起來。只有出家,把一切重新開始,這裡或許才有我的容身之處,或許我還能在未來的時間裡多行善積福,減輕湘家莊犯下的罪孽。」
「你……你是認真的?」白宋驚訝道。
「聽說學院裡面的兩位先生,分別在佛家和道家都德高望重,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收留女弟子……」
好好的一個姑娘,出家當尼姑?
白宋看來看去都覺得有些可惜,本來是想勸說幾句的,但自己跟她非親非故,在這樣的事情上哪有資格去規勸?
白宋想了想,自己就當個領路人也好,這小姑娘未來的路,由她自己把握就夠了。
「我可以給你引薦,但是你想好了是拜入佛門還是道家?」
「我……我不知道,白公子,你覺得呢?」
「道家吧,修道不禁私慾,修行之後仍然可以結婚生子。」
徐沛然眉頭一皺,心說為何要特意強調結婚生子?
徐沛然看了看白宋,沒看出什麼來的。
但白宋說的的確很關鍵,徐沛然願意出家,但小姑娘還不能做到清心寡欲,拜入道家也是好的。
見徐沛然點頭,白宋就給她當個領路人。
帶著徐沛然進入學院,在小書房內見了袁天罡。
白宋拱手說道:「先生,我給您帶來了一位女弟子。」
袁天罡看著星盤怔怔發呆,聽白宋的話眉頭微皺,抬起頭來,多有不解的神色。
白宋後退,將徐沛然請進。
徐沛然解開自己的髮帶,散落一頭長髮,證明自己女子的身份,然後下跪行禮:「弟子徐沛然誠心拜入師父門下,懇請師父收留。」
袁天罡眉頭緊皺,盯著白宋。
白宋笑道:「先生就收個徒弟吧,這姑娘心很誠的。」
「胡鬧!不知哪兒的姑娘,趕緊給貧道出去!」
徐沛然跪在地上不起身:「師父,你就收了我吧。」
「簡直胡鬧,道門收徒豈容你這般兒戲?此女於道家無緣,我也不會收徒,趕緊把人帶走!」
「先生,您再考慮考慮?」
「沒得商量!趕緊走!」
徐沛然有些急了:「師父說說拜入道門當有什麼規矩,弟子照做就是。」
白宋回身小聲說:「你先出去,我跟先生再說說。」
徐沛然依言退下,剩下白宋和袁天罡之後,白宋上前說:「先生,您到底是因為什麼不收徒?」
「不合規矩!道家收徒極為講究,非但要精挑細選天資過人者,還有諸多考驗,歷練心性,哪有這麼簡單!」
「您要是不收她,她轉頭可就拜入佛門了。」
「去就去了,與貧道何干?」
「難道先生就一點兒不在乎道家的興衰榮辱?」
「你什麼意思?」
「好好的一個弟子,本來是想拜入道教的,結果先生不收,但拜佛就沒有那麼多規矩,只要人心向佛皆可入佛門。」
「哼,故而佛門中人多愚鈍。」
「但他們人多啊。先生也不想想,佛教才傳入中原多少年,天下佛堂比道觀多得多,道士也一年少過一年。這是為什麼?還不就是道教規矩繁多,對收徒過於嚴苛。」
「修道絕非易事,非常人不可堅持,收徒自當是要慎重。」
「如果每個道士都跟先生這麼想,估計不出幾年,大唐天下之內就看不到道士了。」
袁天罡眉頭一皺,白宋所言正是說中了一些問題。
佛教傳入,極大程度擠壓了道教的發展,眼看道士在大唐混得一年不如一年,都是佛教的影響。
袁天罡看不慣玄奘正有其中原因。
但更深層的擔憂是對道教未來的發展。
白宋見袁天罡的表情,笑著繼續說:「規矩由人所立,亦可由人所廢。天下萬事萬物,想要生存,都離不開與時俱進。先生有時間跟玄奘法師鬥嘴,倒不如從現在開始做出一些改變。無論如何,就算那姑娘資質駑鈍,但也好過她投靠了佛門讓天下多了個信佛的人更好吧?」
袁天罡還從未想過這層關係,心思一動,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既如此,就讓她在我身邊干三年雜役的活,若能堅持下來,我再正式收她為徒。」
白宋聽後大喜,忙出去給徐沛然說。
他幫過徐沛然,自然是希望這姑娘以後能更好。
徐沛然跟著袁天罡,就算以後真的當個女道士,那也應該能學到些東西。
之後,徐沛然就扮作男兒身,跟著袁天罡,算是有了歸宿。
……
今夜陰沉,宿舍的天窗看不到星月。
崔星謝遠外出遊玩一天,累得不行,上床便人事不知。
白宋感覺有些餓,半睡半醒很不舒服。
這時候,一股油香緩緩飄來,竄入鼻息,惹得白宋口水橫流。
「餓嗎?」左邊的虞青青小聲問。
然後,白宋就看見一隻油光發亮的大雞腿擺在面前。
「喏,給你留的。」
「咕嚕……」白宋咽了口口水,小聲問,「你吃過沒?」
「辟穀一點都不好玩,太餓了沒有人忍住,早先吃過了,但剛吃就被先生給抓住了,被好一頓訓斥。」
辟穀的確一點都不好玩!
白宋記得在上一世見過好幾回自命不凡的大師,見面個個都說自己在辟穀,一上飯桌就成了剛剛辟穀結束。
什麼燕窩鮑魚、人參鹿茸一樣沒少吃。
美食的誘惑太大,白宋也懶得裝了,他只是了解一下道家文化,又不是要修煉成仙。
趕緊將雞腿拿過手來,狠狠地咬了一口,滿嘴流油。
這一口下去,全身都舒坦,美得呻吟了一聲。
「咯咯咯……好吃嗎?」
「好吃!我到外面吃去,免得被人給發現了。」
「去吧去吧。」
白宋翻身起來,悄悄咪咪地摸到了大院的角落裡,一個人躲在樹下啃雞腿。
雞腿啃到一半,一顆石子落在了白宋的頭上。
白宋望了望天,倒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然後接著繼續啃。
剛一低頭,又是一顆石子落下。
這下白宋感覺不會什麼風吹來的了,放下雞腿,站了起來。
「嘿!色鬼!」
熟悉的聲音從院牆上傳來,瞬間吸引了白宋的目光。
前方院牆上,一個黑衣身影側臥著,昏暗的夜色為其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只是看個輪廓,白宋就已經認了出來,激動地跑到了院牆下面,張開雙臂,小聲喊著:「舒望,你怎麼來了?」
院牆上的身影沒有立即回答,扭身一躍下來,如野貓一般撲入白宋懷中,雙手勾著白宋的脖子,小嘴咬住了白宋的耳朵,然後輕輕地吹一口氣來:「想你就來了。」
「我也想你。」白宋驚喜交加,扭頭吻在了舒望的脖子上,「但這也太突然了,我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你還要如何準備?」
「吃一盤韭菜炒雞蛋唄!」
「色鬼就是色鬼!」懷裡的女人在白宋懷中嬌羞地一點,她現在也知道什麼是韭菜炒雞蛋了,「爺爺臨時受命,我沒跟著去,家裡就沒人管我了,以後我天天都能來找你。」
「嘿嘿……」白宋聽完,傻傻一笑。
舒望一陣捶打,知道這人沒安好心。
「那今晚……來都來了,要不再回味回味?」
「回味就回味!」舒望也不害羞,就讓男人抱著,貼著男人的耳朵說,「男女之事,妙處甚多,自與你分開,每晚回味,叫人留戀。」
白宋一聽,心潮澎湃,抱著舒望直衝小書房。
今夜一次,那是急得連衣裳都顧不得脫了,片刻間小房間內哐當作響,桌椅亂撞。
……
書院內院房間,燈還亮著。
袁天罡閉目打坐,徐沛然昏昏沉沉陪伴在側。
「未經篩選入我道門,當作三年道童,再學習道法,這是規矩。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徐沛然猛然驚醒,小聲回應,想了想又說:「只是弟子乃是朝廷通緝要犯,不想隱瞞師父。」
「你能主動說出,也算貴在真誠,無論資質如何,當個道童是可以的。既然你以世俗名字不便示人,那就賜你一個新字,以後就叫靈珠吧。」
「謝師父賜名。以後定當盡心盡力跟隨師父學習道法,將道家法門發揚光大。」
「以你的資質,難有作為。」袁天罡沒有任何避諱,直接說道。
徐沛然也不失落,她入道家不為得道,只為生有所事,忘記前塵。
見徐沛然沒有任何話說,袁天罡搖頭晃腦,有些惋惜:「要說資質,那白宋資質可謂上上之選,只可惜……難以拜入道家……」
「師父不是在教白公子辟穀嗎?不算是傳授道法?」
「辟穀不過是考驗人的心性,如果能在極端的飢餓下抵禦食物的誘惑,往後便能抵禦世間諸多誘惑。只有心志堅定的人,才能學道有成。」
「那白公子一定不會讓先生失望的。」
「今日另外兩人已經忍不住偷吃,唯有白宋還能多堅持堅持。」袁天罡喃喃自語,心血來潮又掐指一算,然後眉頭一皺,憤憤起身。
「師父,怎麼了?」
「那臭小子終是頂不住誘惑,正在偷吃!隨我去抓他的現行!」
「啊?」
靈珠還沒反應過來,袁天罡已經快步出去了。
大院內,一個小個子揉著惺忪的眼眸出來,站在院中轉了一圈,沒看見偷吃的人,小嘴一撅,喃喃自語:「那傢伙去哪兒偷吃了?至於藏得這麼深嗎?」
走了幾步,看到大樹下面的雞骨頭,還有好大一塊肉沒吃呢!
「真浪費!以後不被你留了!」虞青青憤憤地將吃剩的大雞腿踢到一邊,轉身準備回宿舍,忽然聽到對面的小書房有動靜。
「哼!大半夜的裝神弄鬼,躲在書房幹什麼?!」
虞青青快步過去,直接就要推門而入。
這時候,後方袁天罡趕來,大喝一聲:「站住!」
虞青青嚇了一跳,房間裡面的動靜戛然而止。
虞青青很怕這先生,回身之後站得規規矩矩:「先……先生,我就是半夜睡不著,出來轉轉。這書房裡面有動靜……」
「有什麼動靜?回去睡覺!」
「真的有動靜!」虞青青解釋,「裡面好像有人!」
袁天罡眉頭緊皺,一面看天,一面掐指,像是在算著什麼。
這時候,房門自己開了,白宋從裡面走了出來,同時還牽著舒望。
一男一女,前後走出,就當著眾人的面,白宋拱手:「先生。」
虞青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大聲嚷嚷起來:「這……這姑娘是誰?!哪兒冒出來的?孤男寡女,半夜躲在小書房裡,肯定……肯定沒幹好事!」
這妮子聲音有點兒大,刺得白宋耳朵疼,白宋皺眉回道:「嚷嚷個甚,這是我老婆!」
後面來的靈珠眼尖,一眼就認出這就是當天在蘆葦盪里的女人。
但她什麼都沒說,站在一邊看著。
虞青青都快哭了,扁著小嘴,指著白宋,卻又說不出什麼來。
袁天罡表情嚴肅,盯著白宋一動不動。
白宋十分坦然:「先生,今日之事是我不好,要怎麼處罰儘管說,我認了就是,在此之前,先讓我媳婦兒離開。」
袁天罡緩緩閉眼,沉聲道:「讓她走!」
白宋拉著舒望到了書院門口。
舒望有些擔心:「要不要緊?他們會不會把你趕出書院?」
「趕出書院正好,今晚不算,明晚我去你家,開窗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