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燈會,東市的商家表演有個怪相。
一連十幾家商戶,其中三分之一準備的表演都是《水調歌頭》,或唱或跳,或彈或奏,形式不同,詞曲不同,可多是大同小異。
也不知怎麼就流行起來的,大家的節目都撞在了一起。
有人說是因為永興學院裡面出了考題是《水調歌頭》,引得當下長安的才子們紛紛以此為題。
故而在短時間內出現了不少驚艷的《水調歌頭》新詞。
各家拿著各家的詞,都是陸遙那種狂傲的態度,都認為自己新詞在燈會上能大放異彩。
如果單獨放在某個合適的時間拿出來,各家新詞的確是能大放異彩。
偏偏今日各家所謂能大放異彩的新詞堆積到了一起,遊客們早就審美疲勞了,除了第一首《水調歌頭》出來之後還收到了不少花燈投票。
後面出現的《水調歌頭》得到的投票一個比一個少。
好在各家請的姑娘都好看,到了後來全看誰家姑娘更好看,名氣更大,然後就選誰了。
遊客們在一邊看熱鬧,人群中有幾個人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熟悉皇上的人都知道,皇上可不喜歡這首《水調歌頭》,前朝昏君所創詞曲,放在現在還有人傳唱,讓當今皇上的面子往哪兒擱?
一首兩首也就罷了,短短一個時辰,十幾個節目裡面七八首《水調歌頭》輪番轟炸,豈不是攪和皇上巡遊的心情?
「太不像話了!」長孫無忌終是忍不住說道,「老爺,我這就去把這裡的商會會長抓來,讓他把所有唱《水調歌頭》的人都取消!」
一邊的公公也附和:「就是就是!這些人是不懂規矩,這都什麼年頭了還在水調歌頭?」
長孫無忌正要走,前方的李世民卻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哈……瞧你們一個個緊張得!不過一首曲子罷了,朕不喜歡,也不能讓百姓喜歡?朕是那種連一首曲子都容不下的人嗎?好了,你們都各自安靜點兒,看看民間的節目倒也不錯,不要攪擾了朕的興致。」
長孫無忌忙捧了一句:「皇上真乃包容之人,臣等自愧不如。」
「哈哈,有容乃大嘛。喲,瞧見沒,又來一個《水調歌頭》!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李世民笑著,有些無奈地搖頭。
身邊之人都認真觀察著皇上的表情,也不知皇上是真無所謂還是不想表露心中不悅。
只是帝王的心思難猜啊!
長孫無忌和身邊的公公交換一個眼神,也不去計較了,繼續看著舞台上。
只聽舞台主持高聲宣布:「下一位是墨白錢莊代表明月姑娘,表演曲目為《水調歌頭》。」
「哎,怎麼又是水調歌頭!」
「還水調歌頭呢,我都聽吐了。」
「就是……就沒個新穎點兒的東西嗎?今年的商家都怎麼搞的?如此敷衍,我們怎麼投票?」
遊客們失去了耐性,紛紛抱怨,有人甚至都丟了花燈準備離開了。
「墨白錢莊?」李世民聽了疑惑,「誒,這錢莊是何物?朕為何從未聽過?」
長孫無忌也是皺眉:「坊間古怪的商戶不少,臣也不曾聽聞錢莊之事,待今日之後,臣稍作打聽然後再告知皇上。」
人群的另一頭,錢莊的夥計們大聲呼喝,給明月姑娘打氣。
明月已在舞台,回頭看了看給自己加油的夥伴們,她看到陸公子已不再飲酒,而是對著自己深深地鞠了一躬,眼神中帶著歉意。
明月不知道陸公子這表情是什麼意思,現在也沒辦法考慮了。
唯一可惜的是,在她表演的時候沒有見到白公子回來,她很感謝白公子的厚愛,想讓白公子親眼見證自己的表演。
明月放下自己的琴,擺好了姿勢,最後一眼掃下舞台,忽然發現人群最外圍的白公子!
明月心頭一喜,心說白公子終歸是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演的,她能看到白公子在不停地揮手,張大了嘴巴在喊什麼。
應該也是給自己打氣吧?
明月想了想,在到了自己表演的時候,所有的緊張和不安都消失了。
儘管已有人在逐漸離開,但她相信自己的曲子能把人留下。
最後,明月撥動了琴弦,彈出了那一首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曲子。
間奏響起,新穎的曲調飄散開來,落入遊人的耳中,從未感受過的音符組合像是給每個人都施展了定身法一樣,那些本欲離開的腳步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一雙雙好奇又驚喜的目光紛紛轉來,在長久的抱怨之後,似乎終於有一個節目能讓人發自內心地欣賞了。
陸遙的酒壺停在嘴邊,驚愕地瞪著眼睛。
這是白宋的作曲?
陸遙有些不敢相信,僅僅是一個間奏,尚且不能論斷曲子的好壞。
但新穎的曲風是非常明顯的。
正如白宋在考試中第二輪和第三輪的表現一樣,這人一出手總會給人眼前一亮的東西,雖然不入流,但總能另闢蹊徑。
陸遙眉頭緊皺,尋找著白宋的身影。
「姐,這是什麼曲子?怎麼這生好聽!」
舞台的近處,兩位喬裝的公主都趴在舞台邊上,好奇地看著,認真地聽著。
她們跟其他人一樣,當曲子出現的瞬間,兩人就被曲子的新所深深吸引。
簡短的間奏之後,明月婉轉動人的歌聲融入琴聲之中。
「把酒對斜日,無語問西風。
胭脂何事,都做顏色染芙蓉。
放眼暮江千頃,中有離愁萬斛,無處落征鴻。
天在闌干角,人倚醉醒中。」
「哇!這詞也太好了吧!曲好,詞好!比之前所有的水調歌頭都要好!」
小長樂托著腮幫子,陷入了沉醉。
李向南表情迷離也是極度驚訝。
但是曲子柔軟優美,這上闕詞的後半段卻呈現出一股蕭條落寞的景象……
好似有些不相容。
聽著聽著,李向南皺起了眉頭。
琴聲不斷,在眾人的沉醉之中,明月的下闕唱詞緩緩而出。
「千萬里,江南北,浙西東。
吾生如寄,尚想三徑菊花叢。
誰是中州豪傑,借我五湖舟楫,去作釣魚翁。
故國且回首,此意莫匆匆。」
一曲唱罷,遊客陷入曲中久久不能自拔,明月見眾人痴迷之態,嘴角淡笑,知道自己的表現不差,回頭看了看遠處的白公子。
人群外圍的白宋,聽到明月一曲唱罷,暗道一聲完球!
雙手一攤,選擇放棄治療。
這回是闖大禍了!
後面晴兒剛追來,累得氣喘吁吁,問道:「公子,你幹嘛這麼著急啊?到底什麼完了?」
白宋仰頭望月,長嘆一聲:「只有聽天由命了!」
「公子,這到底什麼意思?說清楚也好有個準備。」
白宋一指台上的明月:「陸遙填的詞是抱怨朝廷不作為,自己鬱郁不得志,有歸隱之意。」
「啊?」晴兒一愣,思量著,「詞中意味晴兒也知曉,不過是抱怨幾句,倒也無傷大雅,這也能闖禍?」
「你們不懂!現在是非常時期!漢人和突厥人混住,兩族人之間矛盾日益激烈,皇上為此是絞盡腦汁。最近突厥人好不容易安分些,這事情就該是讓它隨時間淡化,讓兩族人之間的矛盾逐漸化解。
他這一首詞倒好,擺明了是在映射朝廷對突厥人過分包容,他自己鬱郁不得志就罷了,你不知道這首詞一旦在燈會上唱出,會引發多少漢人的共情?這首詞他可不單是在抱怨,還是在激化兩族人的矛盾!這事兒要是傳到皇上耳中,必然大怒!不單是陸遙,就連我們錢莊和映月樓上下都要受到牽連!」
晴兒聽了,有些木然,在她看來,這終究不過是一首詞而已,就算有些不合時宜,也不至於像白公子分析的那樣,鬧出這麼大事情來?
晚了!一切都晚了!
事情已經發生,白宋也無法挽回。
「過去通知手下的夥計,明天開始錢莊歇業,能離開京城的儘量離開京城,在沒有看到事態的進行前,誰都不要返回。我明天一早去找師父,看看他老人家能不能動用關係化解此事,至少我們和映月樓是無辜的。」
……
人群中,一枚玉扳指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砸得粉碎!
周圍幾人嚇得渾身發抖,如果不是當下不合時宜,所有人都得跪下來了。
「查!馬上去查!看看是寫的詞!所有關聯之人,一個都不要放過!」
李世民怒不可遏,一首曲子氣得他額間青筋直跳。
他為了安撫突厥做了多少工作?為了大局可說是不顧帝王之尊,為天下社稷作出了多少退讓?
長安能有今日之局面,乃是他犧牲自己成就現在!
優待突厥人本就是不得已而為之,天下百姓卻根本不懂他李世民的良苦用心。
這事兒就是一根刺,讓皇帝都覺得委屈的刺。
好不容易忍到現在看到了一點兒向好的苗頭,娘的民間文人居然要激化民族內部矛盾!
關鍵這些百姓聽了個個都十分共情,看那什麼錢莊不知收了多少投票!
墨白錢莊收到的投票越多,證明越多百姓是認同詞作觀點的,還是覺得朝廷不作為!
因為這點,李世民肺都要氣炸了!
「回宮!回宮!」
長孫無忌後背都濕透了,不知多久沒見皇上發如此大火,當即表態:「臣馬上處理此事,明日一早給皇上一個滿意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