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哭廟?這是反朝廷,休怪王師無情!
朱希周這麼一問,倪守遵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拿了!」
朱希周只將手一揮。
他麾下的兵丁就將倪守遵控制了起來。
而朱希周接著就又讓人去通知知縣林廷賢來。
林廷賢聞知朱希周來了後,就慌忙從後院趕了來,拱手道:「見過都堂!」
「哼!」
朱希周一甩衣袖就走到正堂案後的椅子上,道:「你實話告訴本堂,你的人有沒有亂填黃冊?」
林廷賢道:「或許有,也或許沒有。」
「你這叫什麼話!」
朱希周突然厲聲呵斥了林廷賢一句。
林廷賢則拱手道:「都堂能否借步一談。」
朱希周想了想就來了林廷賢的縣衙後院庭中,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負責填寫本縣黃冊的倪典吏是趙太守的人,下官就也做不了主啊!」
林廷賢回道。
朱希周道:「所以,你就寧肯枉殺富戶?」
林廷賢道:「下官也沒想打死他。」
「下官願意引咎辭官,請都堂恩准!」
林廷賢當即對朱希周拱手作揖起來。
朱希周則呵呵冷笑:「說這事還早,你盜賣官糧,可是真的?」
「都堂容稟,是太守下令,讓出霉變之糧於他指定的幾個商賈,那幾個商賈自是他同鄉,下官不敢不依!」
林廷賢回道。
「他叫你造反,你是不是也要跟著造反?」
朱希周突然問了一句。
「這下官不敢依!」
林廷賢回道。
朱希周又哼了一聲,道:「把你剛才的話寫成供狀,交給本堂!那幾個富戶都放回去,被打死的那個,給予重金撫恤!」
林廷賢拱手稱是。
朱希周則對自己帶來的屬吏徐紳和黃琮吩咐說:「你們先去把那幾個富戶的田核查一下,問清楚到底是誰家的田!」
徐紳和黃琮拱手稱是。
一開始清丈的時候,朱希周還是讓總督府的胥吏去登記清丈出來的田畝在黃冊上,沒有假於府縣之手。
但隨著清丈工作的展開,總督府的胥吏只負責收攏統計和核查,而具體填寫還是交給了地方上的總甲胥吏。
至於怎麼核查,朱希周也利用自己就是南直人的優勢,在應天府這些需要清丈的地方安插了眼線,所以基本上是哪裡出了問題就安排人去哪裡核查。
他既已決定認真執行皇帝的新政,自然也就不會馬虎對待。
這次,他也是因為得知江寧縣出現了盜賣官糧、黃冊亂填的情況,也就趕來了這裡。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裡果然出了人命。
這林廷賢說是取媚上官,還是夥同上官一起貪贓枉法故意破壞新政初衷也罷。
總之,的確是給新政的推行製造了麻煩。
朱希周也就不得不來為這事進行彌補,並在接下來,拿到了林廷賢的供狀且讓林廷賢戴罪辦事後,就去了應天府衙。
他還要先問問應天府尹趙文奎。
且說。
江寧縣衙打死富農戴集的事,很快就不脛而走。
戴集的妻子羅氏在看見丈夫的屍體被抬回來後就哭了起來:「這不是要害我家被吃絕戶嗎?!嗚嗚!」
「什麼絕戶不絕戶,你丈夫的事,皆是那貪吏倪應尊害的,他已經被都堂拿了。」
「你家的田也會被重新登記,這是縣衙給你的撫恤銀,五十元銀元和將你家歸入畸零戶的文書,你畫個押,就能拿了這五十銀元和這文書,將來也不用服役納差。」
「別聽人挑唆去鬧事,聽明白了嗎?」
奉林廷賢命來見羅氏的師爺解冕也在這時來了戴家,便在這時拿著一袋銀元對羅氏說了起來。
羅氏哭了一陣,左鄰右舍也勸了一陣,便也畫了押,拿了銀子。
但到晚上,原禮部右侍郎方寧卻派了自己家奴方興來見這羅氏,而對羅氏說:
「你們戴氏在這裡是小戶,沒有大宗族為依靠,所以縣裡才會把京城原李閣老家的田歸到你戴氏名下,讓你們戴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次,要不是出了人命,他們官府也不會拿了那倪典吏,其實他們官府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將來遲早都會把害死你的倪典吏放出來的。」
「因為那倪典吏本就是趙太守的小舅子,而那趙太守又是朝中大司空的侄子,所以怎麼會處置他呢?」
「我給你說這些,是要你知道這裡面的關鍵,知道害死你丈夫的到底是哪些人,可以說那總督朱希周算一個,還有那個林縣令,以及趙太守,最直接害死你丈夫的倪典吏,皆是害死你丈夫的兇手!」
方興對羅氏說後,羅氏則越發悲苦不已地說:「我一個婦人,哪裡斗得過!他們既然給了我銀子,還說要重新給我登田,給我歸入畸零戶,不讓我納差服役,我也只能接受了,難得還敢不識好歹不成?」
「你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那可是一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哪裡會這麼輕易放過你!」
「你如今成了寡婦,又只帶著一個女兒,還沒什麼族人為依託,周圍的大戶也不會輕易放過你家的,田該吞的會吞,差役該輪還是要輪到你家,你女兒也會被強迫賣去菜人,你自己只怕還會被安個蕩婦的罪名。」
「這些大戶和官府里的人,都只等風頭過去,然後再吃你絕戶呢!」
「你也是活了幾十歲的人,不至於不知道這裡面的道理。」
方興說道。
羅氏本就有這樣的擔心,聽了方興的話,更覺得有可能,而不由得兩眼帶淚的看了看自己懷中的女兒:「可憐我的女兒,她出生才不到一年!」
羅氏說著就懷抱著自己女兒,朝方興跪了下來:「方大爺,鄉人都說您是活菩薩,只求您救救我女兒,只要您能救她,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你先起來。」
「我若不是為積這德,也不會來找你。」
方興扶起了她,就道:「這事說到根子上,還是朝中奸臣實行苛政害的,要不然,也不會這樣!朱希周那個狗官,就是他們派來的!」
羅氏本不知道朱希周。
畢竟總督這種大員是她這個階層接觸不到的人物。
但現在聽方興這麼提到幾次,她也不由得對朱希周恨之入骨,只繼續認真聽方興說。
「所以,如今天下許多正人君子都想阻止此事,以免更多像你這樣的人家被害得家破人亡。」
「只是缺少一個契機去震動朝廷,讓天子明白,那些奸臣蠱惑他實行的新政,是害民之政!」
「而現在,你就可以做這個契機,去震動朝廷!」
方興說到這裡,羅氏舊問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震動朝廷?」
「死!」
「去縣衙死給他們看!」
「讓天下人知道,是官府害死了你丈夫,逼死了你,也知道是苛政害死了你丈夫,逼死了你!」
方興神情凝重地說道。
羅氏不禁一怔。
方興道:「戴羅氏,你要清楚,你是沒有活路的,但你只有這樣做,你的女兒才能活!」
「只要你能震動朝廷,那你的女兒就是天下君子的女兒,沒誰敢欺負他,而你也將是天下君子公認的貞潔烈婦,也沒人敢再詆毀你!」
「你女兒長大後,也會有公卿子弟這樣的好兒郎以娶你女兒為榮!」
雖然死亡是令羅氏很感到害怕的一件事,但方興的理由,讓她也不由得有所動容。
所以,她不由得再次一臉愛憐地看了看自己懷裡的女兒。
方興見她如此,也知道她是意有所動,心裡頗為稱意。
他便繼續加火,把自己老爺原禮部右侍郎方寧給他的長房家譜拿了出來:
「我們老爺也說了,只要你敢為天下和你們戴家一樣受難的百姓做這麼一件義事,你的女兒從此就是方家的長房嫡女!」
「為此,我們老爺特讓我把家譜帶了來,只要你同意,我就把令女的名添加上去,且抱回方家辦周歲禮,這樣你大可放心你走後,你女兒無人照看,畢竟我方家世代仕宦人家,是要臉的,不會委屈了自家上了家譜的女兒。」
「好,我死!」
「我要讓那些狗官都知道,我們這些百姓也沒那麼好欺負!」
羅氏下定了決心。
翌日。
天剛微微亮。
一準備開店營業的商販就打開門板,就看見江寧縣衙內,影影綽綽地仿佛吊著個人。
這商販不由得放下門板走了過來。
「有人吊死啦!」
這商販嚇得立即跑回了店內。
而他這一喊倒也驚動了別的人。
於是。
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這一幕。
不少膽大的圍攏過來,對著這具屍體開始指指點點地討論起來。
碰巧路過這裡的縣學生員李奕甚至主動走到裡面去,讓自己家奴把這吊死的人放了下來,還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紙訴狀。
而這吊死的人正是戴羅氏。
她控告的也是知縣林廷賢以及朱希周,在她的訴狀里,朱希周成了林廷賢背後的靠山。
無論是李奕還是在場的士民對此都不懷疑,因為他們也本能地覺得林知縣敢膽大妄為,肯定是因為朱希周這種大官在後面撐腰。
「我等怎不如一婦女?」
「而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奸臣狗官在我吳地欺民枉法,大行苛政?」
同在這裡的縣學生員歐陽宇這時也不由得喊了一句,而一臉憤慨。
其他士民們也一臉憤慨。
「哭廟吧!」
「奸臣狗官當道,蒙蔽聖聽,我們不如哭廟向先帝訴冤!」
聞訊趕來的另一縣學生員徐誠這時提議了一句。
李奕和歐陽宇皆頷首。
年輕生員素來是易被鼓動的。
再加上……
改革也的確動了他們應天府上下所有人的利益。
何況,還有許多權貴士族在其中推波助瀾。
另外,官府中不少貪官污吏也的確自身不乾淨,使得整個應天府早就成了一火藥桶,只等著一顆火星就能徹底炸開。
所以,三人在來縣學這麼一提議後,幾乎全部的生員都來了文廟。
而哭廟算是本地士子對抗官府的一種常用手段。
哭廟既是為了表示自己是為了祖宗社稷,不是不忠,也是藉此看看有多少士民會來響應,而決定要不要鬧更大的事。
「維嘉靖元年,仲冬時節,江寧縣學生員歐陽宇與本鄉士民,敬告皇明孝宗建天明道誠純中正聖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天下臣民不肖,未匡護正禮,致使奸臣亂政害民,前有張璁亂禮,如今更是有朱希周此等酷吏殘害百姓,逼烈婦自縊!」
歐陽宇等士子就在文廟哭起孝宗來。
明孝宗依舊是他們最懷念最有感情的君王,他們自然還是哭孝宗。
畢竟孝宗離他們最近,給他們的恩惠讓他們最有印象,比如僱工犯上同謀逆這條孝宗朝所定的律例,就讓他們這些江南士紳富戶特別感恩,而又有回到了元朝的感覺。
所以,歐陽宇念起祭文後,許多出身大族的士子乃至跟來的富民都嚎啕大哭起來,喊著孝宗,向孝宗的神位不停磕頭。
周尚文這時已經通過錦衣衛知道了這事。
他是負責維持秩序的。
所以,他聽聞後,立即就下令集結自己在城外紮營的兵馬,且對李秉吩咐說:
「你先帶幾個人進城去!警告那些士民,讓他們有冤可以向上面告,哪怕去都察院,也不能哭廟!」
「哭廟是在表示對當今聖上不滿,如同罵當今聖上是昏君,姑且念他們無知幼稚,受了人挑唆,不明厲害,只暫時派人來警告,當若他們執意不走,就休怪王師無情!」
(本章完)